李春香
“莎莉是我們家的女佣人,她姐妹二人均在我家工作,妹妹在小妹家。她人长得清秀漂亮,而且乖巧伶俐,很讨人疼爱。她在我们家做了两年,妹妹们到店中工作,家就由她一个人管理,她把家管理得井井有条,连花园中的花草,也一手由她打理,那些花草在她的手中,长得非常茂盛。由于她的乖巧,所以很得妹妹们的信任和宠爱,妹妹们没有把她当做女佣人,反而把她当做我家中的一个小妹妹。”这是菲律宾的华文作家陈晓冰在其散文《小屋的一夜》中所描绘的菲佣形象。在菲律宾,像莎莉姐妹这样的菲佣不计其数,她们是菲律宾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人们对于“菲佣”早已耳熟能详,但对“丫丫”为何却不一定清楚。在菲律宾,华人社会将他们所雇佣的菲律宾保姆称为“丫丫”。笔者曾经求教过当地华人“丫丫”的称谓和我国古代的“丫鬟”是否有着某种渊源,他们未置可否。由于确切的材料目前还没有找到,所以也不敢妄加断言。且不论“丫丫”这一称呼是怎么来的,她们在菲华社会的普通家庭里可是必不可少的一员。有钱人家所雇的“丫丫”不止一个:有的做家务、有的带孩子、有的当园丁,不一而足。有的人家孩子多,每个孩子配备一个“丫丫”也是常有的事。还有的人家为了孩子的教育专门雇佣有文化又漂亮的“丫丫”。当然,她们也是很多老人身边必不可少的“勤务兵”。这样一来,“丫丫”就成了菲华社会的香饽饽,自然也会成为菲华作家(特别是菲华女性作家)笔下最常见的人物形象。
多数情况下,“丫丫”的年纪不会太大,20岁左右的居多。一般来讲,留在菲律宾国内的 “丫丫”学历不是很高(高学历的大都输出国外了),多半来自乡下。这样一来,调教女佣、和女佣的相处之道等就成了菲华文学的主要内容之一,而菲佣形象也很自然地走进了菲华文学作品中。除了上文提到的像莎莉这样优秀的“丫丫”,相当一部分“丫丫”还是很让人费心的。且看晨梦子在《做家事》一文中所述:“常言道,‘在家千日好,我可要说‘有女佣千日好。当然,我所谓的女佣,不是整日只跟你怄气的那种,她应该是家中的好帮手,孩子的好玩伴。一个理想的女佣,也不外是一个平凡人而已,而天底下并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女佣自有她本身的缺点,大凡人有的缺点,她多少都会犯着,只要不过分,不构成大错,我们何妨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去过相安无事的日子?”可见想找个理想女佣,又能与之相处融洽绝非易事。但也不都是如此,陈晓冰笔下的《女佣人》就不乏善良聪慧又勤劳的“丫丫”。
笔者在菲期间也有两位“丫丫”为我们服务(据说其中年轻的那位还是硕士学历,本打算去澳洲做工的,只因为签证问题暂时留在国内),她们乐观开朗,虽然不算勤快,但也能安守本分、尽职尽责。令笔者印象深刻的是其中叫Mea的年长女佣,她每天十分开心,听到对面广场音乐响起就会跟着哼唱,有时还给我们手舞足蹈地跳上一段儿。她特别善于沟通,虽然不懂华语,但是她常常能猜对我们在谈论什么,还时不时插上几句,毫不见外,这令我们十分惊奇与佩服,同时也对她多了几分亲近。不了解的人都以为她没有烦恼、生活十分幸福,后来才知道她早已被丈夫抛弃,一个人带着两个女儿生活(儿子已经独立)。她出来做工抚养两个女儿,而上小学的女儿只能由邻居帮忙照看。通常在周末,她会把孩子们接来给她们做可口的饭菜。十岁左右的女孩子并没有因为生活的艰辛而有丝毫悲伤,反而十分淳朴天真又不失快乐活泼。每当我们给予她们善意的帮助时,姐儿俩常常忽闪着会说话的大眼睛羞涩地和我们笑笑表示感谢。小女孩儿们的清澈笑容给人以无尽的力量,她们的乐观与她们那“不识愁滋味”的母亲可谓相得益彰。那年台风“海燕”肆虐,Mea家的房子只剩下一面墙,我们都为她难过,她却很想得开,还打开手机照片给我们“晒”她那只剩下一面墙和一顶蚊帐的“家”,并且笑着说她“可以每月买一堵墙”,直到重建家园。
Mea和多数菲律宾人的乐观态度彻底颠覆了我对灾难的看法。曾经以为,任何灾难中的人都应该是愁眉不展、可怜兮兮的样子,或者有这样那样的心理问题,需要人们帮助和开导。但是你在这个在台风中几乎失去家园、生活中又被丈夫抛弃、还要独自抚养两个孩子的“丫丫”的脸上却找不到丝毫悲伤和哀怨的影子!这样的力量震撼着我的心灵,久久不能退去。不仅是她,多数菲律宾人都有着乐天知命的优点。菲律宾是由七千多个岛屿组成的岛国,特殊的地理位置造成这里几乎每年都要经历大大小小的台风,有时候还伴有地震。2013年的台风“海燕”给菲律宾造成极大的生命财产损失,台风过后,我们去长滩岛的路上亲眼见到,一桩桩房屋倒塌,只剩断壁残垣,偌大的椰子树、芒果树等被完全吹倒,成千上万灾民无家可归搁浅在救济中心。我想他们应该是痛哭流涕、异常悲伤的,但事实并非如此,当我们的相机镜头对准他们的时候,他们总会报以灿烂的笑容。那些笑容深深刻印在每一个人心里,成为日后疗伤的慰藉。
除了乐观开朗之外,大多数“丫丫”都是比较能够安守本分的。可能是由于信仰的缘故(菲律宾人约85%信奉天主教),“丫丫”们对小孩子特别好,有的甚至可以说比较溺爱。很少听说有“丫丫”虐待儿童的,因而菲华社会大多数人家都很放心地把孩子交给“丫丫”来照看。特别是那些工作繁忙的华人,更是离不开这一得力助手。
有文化、有信仰、有爱心、勤劳、乐观等优秀品质集于一身,难怪她们拥有“世界上最专业的保姆”之美誉。在世界家政行业中“菲佣”可谓是一个知名品牌了,奇怪的是,菲律宾国内并没有相关机构专门培训菲佣,那么,“菲佣”的“专业性”缘何而来呢?她们能够勇敢地走出国门,到世界各地工作的勇气又是从哪里来的呢?笔者以为,可以从以下几方面来探究其原因:
首先是经济原因。作为一个发展中国家,菲律宾人民的生活水平并不高。和发达国家以及很多发展中国家相比,菲律宾是低收入低消费的国家。一个大学毕业的菲律宾女性作为普通职员一般收入每月只有相当于一千到两千人民币,而出国当“丫丫”的工资却要高得多,因此很多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选择出国当女佣,而且她们对工资的期望值不高(只要比国内高一些就行)。出国当保姆的可观收入使得菲律宾国人对于保姆这一职业不仅没有任何偏见,反而觉得这是一份相当不错的工作。这样的社会环境铸就了菲佣对自己职业的常规心理——这是一份很好的工作,有着不低的收入。所以她们可以安心做好本职工作,有的甚至乐意为之——“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好的心态促成了“丫丫”们良好的职业心理素质。
其次是菲律宾特定的文化环境。菲律宾的历史发展起步较晚,到11世纪才开始脱离原始氏族社会,而封建社会刚刚起步不久便沦为西班牙殖地。这样的历史使得菲律宾文化更容易吸收外来文化的影响,其本土文化和外来文化融合得更加彻底而天衣无缝。独特的历史境遇造就了菲律宾国民很容易和异文化迅速融合,这种特质体现在思想观念、风俗习惯、审美理想、人生追求等方方面面。大量的菲佣抛家舍业、只身前往海外工作,其身影几乎遍布全球,这在世界上也是十分罕见的现象。即使在号称“共同体”的欧洲,这么多年轻女子奔赴异国工作也是稀有之事,但是在东方的菲律宾却有如此突破。这与菲律宾历史文化中积淀下来的开放意识和易于接受异文化的心态有着内在联系。菲律宾愿意做“丫丫”的年轻女性(主要来自渔村和贫困家庭),从小受着开放的文化氛围的熏陶。在她们的意识深层,只要能够过上富足美好的生活,在哪里工作并不重要。她们的适应能力很强,尤其是文化环境的适应能力是世界上其他很多国家的人无法匹敌的。这就为菲佣的“出口”提供了可能性。
再次,菲佣的足迹遍布全球的另一个可能性是她们的信仰和语言能力。菲律宾曾经是西班牙和美国的殖民地,西班牙三百多年的殖民统治给菲律宾造成了巨大的伤害,但在客观上传播了天主教,使其国民有了共同的信仰;而美国殖民期间在菲律宾普及了英语教育,使其国民普遍获得了受教育的机会,摆脱了文盲状态。历史的影响一直延续到现在——其国民约85%信奉天主教,而英语是其官方语言,也是学校教育的必修课。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下,菲律宾人认为每个孩子都是天使,都是上帝的恩赐,都应该善待,所以菲佣对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也能视如己出,有的还十分溺爱,和孩子的感情甚至超过有些父母的感情。再加上她们多数能讲一口较为流利的英语,这样就具备了当今世界高级保姆的基本条件。
又次,是菲律賓人民的乐观天性和安于现状的心态。菲律宾属于热带雨林气候,年平均气温约27℃,高温、多雨、湿度大、多台风,但是物产丰盈。热带雨林的地缘结构和自然环境使得菲律宾人民普遍安于现状、乐天知命,这种民族特性在“丫丫”这一群体中也表现得十分突出。对于她们而言,佣人这个职业还是不错的,甚至比在银行、学校等地工作还要好一些(收入不菲,还能避免每日上班的旅途劳顿和风吹日晒)。所以有相当一部分受过高等教育的菲律宾女性选择出国当保姆,自己的孩子交给老人看管也在所不惜。在中国,我们很少听说哪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去当保姆,但是在菲律宾这是普遍现象,不足为奇。那些当了保姆的大学生或者研究生们同样受人尊重,回国后过着体面的生活。当然这并不是说其他国家的国民不尊重保姆,只是说这个职业在菲律宾民众心中备受青睐。
另外,菲律宾的海洋文化特性也是不可忽视的原因之一。众所周知,菲律宾地处东南亚,是由七千多个岛屿组成的岛国。这样的地理位置和地缘结构使得菲律宾文化带有十分典型的海洋气息。主要表现为喜欢冒险、视野开阔、积极进取、乐观开朗和不拘一格等特点,这些特点和他们的安贫乐道相互协调,形成了菲律宾人民独特的个性特征。这样的个性特征在菲佣身上也有明显的体现。最典型的是她们既有勇气远离故土,到异国他乡工作,显得很有开拓精神;又可以将女佣这个职业进行到底——很少有人经过一段时间的积累之后开辟新领域,这样又显得比较安稳。
由上可见,菲律宾的“丫丫”可谓既“纯天然”又不乏专业性。所以她们受到世界各地人们的喜爱也就是很自然的事了。
“菲佣”是菲律宾的名片,也是世界知名品牌。被誉为“世界上最专业的保姆”的“丫丫”们行走在世界各地,在许多国家和地区,请个菲佣被认为是高雅、有身份、有地位的象征。
在中国,20世纪70年代,香港出现了“第一代”菲律宾女佣。她们主要受聘于在港居住的英美家庭。从80年代开始,随着香港经济的腾飞,许多香港女性走出家庭去就业,家务活就需要“假手于人”,于是不少香港家庭开始雇佣菲佣。至此,菲佣在香港风行。据新加坡《海峡时报》报道:对于中国的新富来说,路易·威登包和宝马汽车曾是身份的象征。不过,这些似乎都已经过时,他们有了一种新的身份象征:会说英语、受过大学教育的菲律宾佣人。内地的白领阶层请本地保姆并不新鲜,但如今,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雇佣菲律宾的“丫丫”。尽管中国目前尚未向外国女佣发放工作签证,但据说在北京、上海、广州、深圳等内地城市中这种所谓“黑工”的数量并不算少。
和专业性较强的菲佣相比,中国的保姆无论从素质上还是职业性方面看都不尽如人意。其主要原因是在中国人的传统观念中,一般都是没什么文化又没有出路的人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选择去当保姆。再看中国古代对佣人的称谓:“丫鬟”、“婢女”、“奴婢”等等,从这些称谓中不难感受到人们对这一身份或职业的轻视和怠慢。几千年的文化传统延续下来,积淀在中国人的集体无意识中。在中国人的潜意识中对佣人这个职业并不会高看一眼,甚至连平视都难。这样一来,在中国,当保姆的人大多数都是来自农村的大龄妇女,她们文化水平普遍不高,骨子里就没把保姆当做一个正常的职业,而只是迫于生计的无奈选择。因此,出现诸多问题显而易见。就笔者目前所知,中国还没有特别权威与专业的机构对保姆进行专门培训,尤其是从心理上和观念上纠正传统文化遗留的问题与偏见。中国保姆行业的职业化道路任重而道远。如何才能让人们,特别是准备从事这一行业的人,把保姆当做一个职业对待,而不是无奈之下的最后选择?这是一个值得人们深思的问题,也是值得人们去探索和亟待解决的问题。
随着国家“二胎”政策的放开,中国对保姆的需求量必定大为增加。加之世界一体化进程的不断推进,英语越来越成为生存与发展必不可少的语言,家长们恨不得自己的孩子从一两岁开始就能在英语环境中成长。而中国本土保姆素质高、会讲英语的少之又少,这样一来,对像“丫丫”这样的外籍保姆的市场需求必定更为迫切,如果有一天中国开始向外国女佣发放工作签证,那么可以想象,在中国将会有多少来自菲律宾的“丫丫”。唯一可以与之相抗衡的就是中国有志于将保姆职业化的个人或团体打造一个有中国特色的新型保姆队伍,使得中国的保姆年轻化、专业化、国际化,相信这将在中国大有前途。
“丫丫”是菲华文学中一个很重要的文学形象,是菲律宾的“特产”。她们是菲律宾的,也是世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