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剪纸构成研究与拓展——以柘荣剪纸为例

林 景

(福建商学院 艺术设计系，福建 福州，350012)

纸的发明是在西汉时代，剪纸作为劳动人民的民俗艺术表达方式，也随之应运而生，而剪纸艺术的普及繁盛则是在明清时期。剪纸成本低廉，制作耗时短，材料随手可得，因此它在民间的发展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柘荣剪纸是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它起源于民间，历史久远，是福建的传统民间艺术之一。柘荣百姓逢年过节、嫁娶添丁、办满月宴和寿宴时，都会在家中贴上剪纸作品，表达祈福、祝愿等美好寓意。柘荣剪纸的形式是多姿多样的，如贴在门窗、墙面等建筑上的窗花和门头花，多是石榴、“年年有鱼”图样，或是龙凤纹饰结合“出入平安”“财源广进”“春”“福”等吉祥语；装饰于嫁妆物品上的喜花，多为鸳鸯、喜鹊、并蒂莲等纹饰结合“喜”字进行设计剪刻，贴在陪嫁箱、伞、红水壶、绸缎被面、枕头、箩筐上；寿宴中出现的“寿花”多贴在礼品、糖包、盘面之上；另有多种多样的“供花”用于烧香祭祀等仪式。柘荣剪纸作品形式繁多，在百姓生活中起到了美化生活环境、增添生活乐趣、寄托情感与渴求的作用。劳动人民在方寸红纸中注入了质朴的审美追求与热烈的情感内涵。

“艺术家的创作激情、创作素材都来源于现实生活。艺术美是现实生活的能动反映[1]”。柘荣剪纸艺术家中有许多都是勤劳灵巧、心思细腻的女性，她们身在农村，有着丰富的生活劳作经验，依托对生活和自然的观察，以蓬勃的热情和丰富大胆的想象力，赋予纸张生命力，使它转化为升华感情、充实生活情趣的载体。在创作中，艺术家们并没有草稿和粉本，而是先根据需求剪出外形，随性写意，然后镂空，采取各种创作技法如剪、刻、锉、撕等来表达虚实转折的变化，创造出千变万化的平面镂花艺术作品，其风格粗犷古朴，物象造型变形夸张，不求对称。柘荣剪纸中的瓶罐、桌椅、窗台等静物带有反透视的装饰美感；小动物的形象似像非像，生动质朴，追求意象、神似；对于神兽，柘荣剪纸艺人也有自己的理解与设计创新。柘荣剪纸的特征与陕北民间剪纸、北魏陶俑有异曲同工之妙，不带有矫揉造作的“掐形”与雕饰，去细而留粗，去修饰而留自然，具有很原始的艺术感染力。同时，柘荣剪纸融入了南方女性特有的视觉与思维因素，具有柔和婉转的风格。

柘荣民间传统剪纸的工艺技术、造型风格，纹样装饰等都已被大众认可、了解，而对其构成角度的研究甚少，尤其是将这种构成原理应用在现代设计中的研究，尚属空白。我们应立足于剪纸艺术精神的继承与弘扬，挖掘前人未涉足的研究领域，从崭新的视觉角度解析其美学原则，探究构成原理，系统化、条理化地展开研究，构建具有学习价值的理论基础，并将之大胆地融入现代设计，不断尝试突破，加以拓展。

一、分割

“画面结构的变化，首先取决于画面空间的分割，也就是取决于形象占有画面空间的位置和面积[2]”。剪纸作品由“破”构成，也就是在一张完整的纸张上，以分割构成画面，一剪刀剪下去，打破了纸张的稳定性，从无到有，形成了构图。剪纸艺人必须设计好空间与物体的分割、物体与物体的组合、物体的角度与排序，使作品更符合审美意识，更符合实际用途。

在画面的构成中，柘荣剪纸经常分割成两个面或者多个面，将空间中的画框、主体物、附属物、背景等部分配置妥当。与其他绘画载体不同，剪纸作品没有用过渡的色彩明暗来分割画面，而是用直线与曲线来分割，但用法也并不单一。柘荣剪纸艺术作品中构成画面空间的分割类型主要有三种。

(一)线条分割

图1 婴戏图Fig.1 Picture of children’>s game

在柘荣剪纸中，直线简洁明快，一刀落下果断有力。舒展的水平线给人以平衡稳定的感觉；垂直线犹如白杨，笔直挺拔；长线与短线的结合富于节奏感；斜线则韵律感强劲，虽然稳定性偏弱，但动静表达更生动有致。曲线的流动性与虚幻性给人无限想象的空间，用简洁有规律的几何曲线分割画面，使画面严谨而有规律；以自由的长曲线分割画面，延伸感强，像连绵不绝的山峦，流畅又优美；用具有弹性的短曲线分割画面，带有调皮跳跃之感，人情味浓郁，易于勾画出物象的形体。长线与短线，直线与曲线，有规律的线与变化的线，根据需求交替应用，能将画面分割成疏密有致的不同表现面，最大限度地抓住观者的视线。如图1，在这张婴戏图中，以流云的曲线分割出了动静两个画面，短而带有弹性的曲线环环相接，贯通画框的左右，勾勒出稳定静止的背景，并给活动的“婴戏”主题留出了较大的空间。同时，云流没有绝对粗暴的分割，它的两端绕回画框内，居于两侧，与人物衔接，动静相互呼应，相映成趣。

(二)画框分割

图2 盆花图Fig.2 Picture of flowers in a pot

画框分割也是柘荣剪纸艺术构成的重要元素，它的画框千变万化，一般来说，横幅和竖幅多见，横幅较为稳定，像清明上河图那种长条形排列尽显绵延之感，竖幅则有上升感，还有圆形、扇形、方形、菱形等，这类几何形的分割中规中矩。另外，一些剪纸需要贴在某些固有形态的物件上，故而适形构图就显得尤为重要，剪纸怎么与物象组合，在限中求变呢？一种方式是以适形框先分割出空间，再合理安排物象位置，装饰以留白或纹样等，达到完整构图的目的；另外一种方式是改变物象的造型，再根据造型形状，另辟画框，这类随意适形分割尤为巧妙，画框与物体主次分明，但又藕断丝连地融合在一起，浑然天成。如图2，这张静物盆花如果置于一个规则的方形或者长方形的画框内，虽显得稳定却平平无奇，作品中随着盆花的轮廓勾勒出的画框随形重现，包裹盆花，使其在仅有空间内顶天立地，没有过多留白空间，这种剑走偏锋的设计感让人耳目一新，也产生了叠印的视觉效果。

图3 花瓶图Fig.3 Picture of a vase

画框分割构成中还有一种“框中框”的形式，是指先分割出整体画框和画面后，再从画面中寻找合适的位置，再分割出更小的画框，这种分割形式能让框中的小框里的内容有更强的立体感，也更具有强调性，更突出重点。如图3，在一张较为规整的方形纸张中，以不规则画框分割出主体物花瓶的安置空间，而在花瓶面积最大的局部即瓶身上将一个随形并相对规整的对称心形画框分割出更小的空间进行装饰修饰，使画面聚焦重点，以规则——不规则——规则的“框中框”形式层层递进，使画面灵动而富有有变化。

(三)“黄金比”分割

图4 凤凰牡丹图Fig.4 Picture of the phoenix and peony

黄金分割在古代建筑艺术、绘画艺术中都是最为神秘的审美比例，埃及金字塔、中国古建筑和世界名画《蒙娜丽莎》《最后的晚餐》等都与黄金分割线有关，在绘画设计中用10.618这个比例分割画面能达到绝佳的效果。创作柘荣剪纸作品的民间艺人虽然没有经过系统的绘画理论教育，但其审美理念却与“黄金比”不谋而合。图4便是将凤凰放在了黄金分割线上，画面右侧的凤凰昂首挺胸，虽是单独的个体，主体地位却不可摇撼，左侧有红日东升与鲜艳牡丹的复杂组合，也不抢镜头，使画面更为均衡，对凤凰起到了美化衬托的作用。

二、组合

南朝齐梁间绘画理论家谢赫在其著作《古画品论》中提出了品评艺术作品的美学原则“六法论”，其中一点就是“经营位置”，对构图中各个形体的组合安置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在柘荣剪纸作品中，形体的组合大致有六种。

(一)物体与物体之间的组合

图5 赶鸭图Fig.5 Picture of gathering ducks

疏密是一切绘画构成中的重要表现手段，把物体与物体集合起来，使其有拥挤感便是“密”，把它们分散开则是“疏”。在构成中如果全是“密”会使人视觉疲劳，如果全是“疏”则分不清主次，犹如一盘散沙。另外，“疏”不是距离一致的“疏”，“密”也不是距离同等的“密”，如果强求刻意的平衡就会失去节奏感与韵律感，显得乏味无趣。只有将物体疏密有致地错落结合，有开有合，才能达到统一与变化交融和谐的目的。在柘荣剪纸作品中，物体之间的组合展示出了疏密有致的美感，此外，作品中的物体的设计往往追求“意”像而不是“形”像，在“意”像的转化过程中，对很多须枝末叶的无关细节进行了一定的简化，而一件物体上的各个局部之间的组合也有疏密之分。如图5这幅赶鸭图，赶鸭人与鸭群组合便是疏密有致的体现，赶鸭人单独的个体为“疏”，动态各异的鸭子组成一个群体为“密”，赶鸭人手中长长的竹竿将两者维系在一起，这条直线代表了规则的元素，与画面中赶鸭人、鸭群、流转水波等各个动态形象组合成的不规则元素形成鲜明对比，产生出跳跃起伏的节奏感。

图6 猫鼠图Fig.6 Picture of the cat and mouse

留白是中国传统绘画所独有的表达方式，它对柘荣剪纸的组合构成也有很深的影响。柘荣剪纸以其特有的“空”与物体的疏密组合相结合，游刃有余地展现出小留白，有时也有独特大胆的大面积留白，有些作品仅用一条线将物体与物体衔接，或只用一个点将画框与物体衔接，令布局更为透气，同时也凸显了主题。如图6，在这个对角线构图中，单独的一只猫以块面为主，块面厚重扎实，四只老鼠与毛线团的组合以线条为主，线条波动轻佻，两组物体在面积上相等，在表现形式上对立。除此之外，作者没有用任何其他背景和多余的装饰，全部留白，给人想象的空间，画面静中含动，带着活泼的小情调。

(二)角度与排序组合

图7 母爱图Fig.7 Picture of maternal love

在多种物体的组合中，反透视也是经常运用的表达方式之一，在一张作品中的同一个视平面上，平视角度的一件物体与仰视角度的另一件物体同时出现，有时甚至还会出现俯视角度的其他物体；有的作品不遵循近大远小的透视规律，也不遵循现实中真实的比例关系，进行物体组合的改造再现。根据画面需求故意违反透视规律的组合方式，抛开合理性和常规原则，具有很强的装饰性与趣味性，不落俗套。如图7，在这幅表现母爱的作品中，宝宝床这样多面的静物，经过反透视的装饰变形，只有一个面，母亲的刻画视觉是平视，襁褓中的宝宝则是俯视，这三方面有意为之的错乱透视结合在一起，显得格外地和谐生动。

(三)线条与块面组合

柘荣剪纸作品不拘技法，常有阴刻物体与阳刻物体共存的情况，在一幅作品中可以看到线条与块面的精彩组合。使用阴刻法的物体是一个块状整体，线条可以相连，也可以不相连，主要是块面形态的展示，以花纹为辅。这种刻法在陕北剪纸作品中也经常可以看到，表达了劳动人民敦实热烈的情感，很具有分量感；阳刻法注重细节镂空，由曲、直、弯、长、粗、短等各类线条以多方式连贯构成为表达特色，所有线条都是相连的，效果细致流畅，能将细节部位描绘得丝丝入扣。这两种刻法在柘荣剪纸中常组合使用，阴刻的物体由于其块面的厚重特性，一般用来强调主体物或支撑物；阳刻的物体用来刻画背景、细节、补充性的纹饰或次要部分，能起到修饰、丰满画面的作用，与阴刻的块面物体相互呼应，显得主次分明，增强画面的可看性。

(四)物象与字体组合

图8 春到图Fig.8 Picture of spring coming

柘荣剪纸艺术质朴而不造作，在作品中常用简单直白的方式来表达祈愿与祝福，物象与字体的组合十分常见，表现形式多样而具有创造力。有的在合适位置留字以协调画面均衡，有的则将“福”“寿”“春”“喜”这些吉祥字安置在画面的“框中框”里，有的则对字体的形或某一个偏旁部首进行设计变化，令人一目了然。如图8，在圆形的画框中以“春”字轮廓占据圆形画框，装饰以竹叶图案，寓意为“竹报平安”，而牡丹图案寓意为“富贵吉祥”；春字底部的“日”字夸张变形为圆，再将一个“福”字安置在这个圆中；左右上方分别剪刻出“春到”“福来”，为了能与“圆中圆”的整体风格一致，在字体上辅以圆圈，这些字体与图案交相辉映，杂而不乱。

(五)抽象几何形、角隅、连续纹样与写实物象组合

图9 生肖老虎图Fig.9 Picture of the zodiac tiger

柘荣剪纸也是一种装饰艺术创作，说到装饰画，就离不开纹样的组合。辅助装饰的纹样包括二方连续、四方连续、三角形角隅纹样以及一些能随形边角的几何形角隅纹样等，它们与主体物的合理组合能够起到凸出主题、形成层次感的作用，这样的组合在画面不完整美观的情况下还能够填补空缺，丰满画面。“形象是建立在对客观物象特征高度概括、夸张的基础上，因此具有很强的抽象性，以此作为主观造型手段强调外在的形式美感和内在装饰寓意的统一，具有特定的审美样式和风格[3]”。如图9，在这个仿肚兜形的几何画框中，一只老虎头像栩栩如生，以阴刻法刻画出老虎伏卧的动态，神态逼真逗趣，连胡须都刻画得细致入微；虎头上方有一对鱼和一对祥鸟对称呼应，莲花置于老虎头顶；在最下方鸡心状的角上，用阳刻法刻画出“寿”字形角隅纹样，缠枝花围绕“寿”字修饰，并沿着画框蔓延。这种纹样充实了画面，在题材与形制上与主体物和谐对应，又不喧宾夺主，有锦上添花的效果。

(六)重构、错接、倒置、嫁接、夸张等结构变形组合

图10 《拔萝卜》Fig.10 Picture of pulling radishes

在柘荣剪纸作品中，充满了许多动感的、多元化的、现代感的元素，它从结构变形着手，力求抛弃固有传统，打开新的设计思维，将许多不同元素由一件“母体”打散成不同元素，着重提取美的元素，虚化修饰不理想的部分，从多种角度进行再处理，以重构、错接、倒置、嫁接、夸张等结构变形方式重新组合出崭新的图案形态。如图10，这幅《拔萝卜》题材的剪纸作品运用了多种结构变形组合的手法，充满了喜庆气氛，几个顽童或抱大鱼，或举灵芝，像骑马一样骑在萝卜上，萝卜夸张地放大了许多倍，民间艺人创造性地使用重构法和错接法，将“喜鹊梅花图”“海波图”“并蒂莲花图”等代表美好愿景的装饰纹样进行结构变形，再妥帖地重新组合，嫁接在萝卜上。这幅作品带着新奇的思路与联想，带着对艺术独特的理解，颠覆了人们的固有思维，是创作者非同寻常的想象力的卓越表现。

三、拓展

“一幅优秀的剪纸艺术作品必须要具备剪纸艺术自己应有的风格和特点。运用剪纸的语言来塑造艺术形象[4]”。在机器替代手工、电脑替代手绘的新时代，传统剪纸的许多艺术语言与创作理念需要与时俱进地传承发扬。福建是柘荣剪纸的发源地，与台湾隔海相望，闽台两地互相渗透的文化、历史悠久深厚，交流合作优势尤其明显。现在，福建成为海峡两岸双向旅游的重要通道，海西建设已然上升到国家战略层面，而海西旅游区内大量旅游工艺品产业应运而生，如果将柘荣剪纸艺术中的构成美学原理有针对性地应用在旅游工艺品的装饰设计与实践中，且利用多种材料进行拓展发挥，市场前景不可限量。例如，可以将柘荣剪纸的构成元素融合在福州三宝“脱胎漆器”“纸伞”“牛角梳”的创新设计中。当下的脱胎漆器多是传统形式的花瓶、酒杯，造型一成不变，如果能结合柘荣剪纸构成中“框中框”的形式，制作出立体镂空灯罩或多宝首饰盒等日用品，既能突出脱胎漆器“轻”的特性，又能兼具欣赏性与实用性。再如纸伞，市面上纸伞的设计仅限于平面，也就是在伞面上绘制图案，并没有太大突破。将柘荣剪纸构成中的“线条的分割”原理合理应用于纸伞的设计，可制作出具有独创性的产品，合起来是一把常规形式的伞，打开时，伞骨辅助纸的线条，撑出立体形象，从而创造出具有现代感又不失传统之美的作品。而牛角梳作为日常用品，其设计可以利用柘荣剪纸中结构变形组合的方式，融合时下流行的元素，打破传统制作技术方面的局限，制作出多功能产品，如牛角梳中段以错接方式设计，对折后能作为发夹使用，或半立体化地运用重构手段，将牛角梳的把手扭转为弧形，端头装饰以薄雕并穿孔，使其同时兼具熏香插座的功能。

此外，设计师可以利用一切可能的材料来进行设计创作，摸索柘荣剪纸构成原理在立体、半立体中的应用，针对陶瓷、木雕、软木画、金属等多种材料的工艺品，探索如何综合人性化实用创意和消费群体情感化审美意向，从技法、载体、材质和设计方式等各方面实现传统的跨越和变革。

四、结语

柘荣剪纸则的构成遵从“六法论”，与“统一与变化”“对称与平衡”“对比与调和”“节奏与韵律”等美学要素有着惊人的契合点，拥有超越时空、永不过时的审美价值，其精神内核与表达方式对其他的艺术形式具有深刻的借鉴作用。柘荣剪纸“需要更多的政策扶持与引导，也需要更多的学者、文化工作者介入其中，深入发掘柘荣剪纸的文化价值，为行业发展建言建策。只有行业的兴盛，才能保证柘荣剪纸的可持续发展[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