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哲
长安街上,天安门两侧,高高的黄瓦红墙,便是皇城墙了。红墙上开两个黄瓦拱券门,分别写着三个遒劲大字“南池子”“南长街”,这些都是民国旧迹,算来也一百年有零了。东边的是南池子,西边的是南长街。南池子再往北,是北池子,南长街往北,那自然就是北长街了。您看,北京传统的地名设置,有时就是这么直白。
其实以前更直白,这两条街干脆是一个名字。那时候就懂得共享经济了,在清代不同的地图上,一会儿两边都叫南长街、北长街,一会儿都叫南池子、北池子。只是到了民国初,要在这南边皇城墙上开洞通长安街,才要书写门楣,这才刻意区分了一下,既然俩名都叫过,那就一人一个拿去,不谢。
清代还叫过“池街”,这是更早的称呼,或者干脆就是不同念法。北京好些地名,既没有被正式命名过,也没有写出来挂哪儿,口耳相传,约定俗成,也就会念串音。本来民间口头的地名,总含混不清,再加北京人说话滑溜得抓不住,也就各种转音,真要写出来,就各有其字。比如演乐胡同,还曾经被记为“眼药胡同”;什锦花园胡同也是从“适景园”“十景园”一路变换过来的;明代的把台大人胡同,到了后来干脆就写成了八大人胡同,而这跟驴市胡同一礼士胡同又不一样,驴市雅化为礼士,那是民国政府的讲究,这演乐变眼药,适景变什锦,把台大人变八大人,则就是转了音,漏了字儿。
无论池子还是长街,看来都跟池街谐音,其实池子也好,长街也罢,所以被选取,那是因为凡人易解,本来就是长长的街巷嘛,甚至还会让人觉得这边应该是有水池子的。可偏偏落到地图里、字面儿上,又是池子、长街混着。更有甚者,在《宸垣识略》这么正经八百的书里,上一句还池子呢,下面就写成长街了。甚至还有东长街的说法,那就更是把两条街只区分东西,不区分名称了。说白了,在更早时代的人们眼里,这只是分列紫禁城两侧的两条功能相对单一、位置相对僻静的道路。
而这“池街”的说法,就值得立案调查了。如果说池子长街我们还能一听就明白,那么池街就有点费劲儿了。池街又是从何而来呢?咱们还得顺藤摸瓜往前倒。
在明代记录皇宫禁地的《明宫史》《酌中志》这些书里,还有更正规的写法“驰街”“驰道”,那是明代人的叫法,其实就是皇家马路,那时这两条道還很清静,类似于故宫里高高的宫墙夹着的“永巷”,而又比永巷更宽、更适合跑马通行,所以叫驰街、驰道。
而且位置也特殊,在紫禁城护城河外,紧靠内皇城墙,离外皇城墙还有相当的纵深,很适合安全防卫,对于重要警卫对象的出行,这里是比较放心的所在。内皇城墙咱们另文专述,那是明代专有,清代废弛的皇城遗构,还有一段,但一般人不知道。后来承平日久,皇城防卫渐弛,天子又向来推崇个与民同乐,讲究个前朝后市,所以皇城内有了定期的宫市等等,到清代又取消明代内府二十四衙门,收缩了皇家禁地范围,皇城内有了市井生活,这东西两侧的南北驰街才变成了居住经商、功能多样的街道,于是明代很分明的驰街,便含糊成了池街、长街、池子。
大概是这么个变迁吧,百姓口耳相传,时代沧桑变迁,肃静变为热闹,威仪范儿转而为烟火气,也就有了如今的称呼。
根据明代宫里人记录,当时崇祯出行游景山是有专门路线的,看看下面的记录,您再亲自去原路走走,就能感受到这种变迁了。
据《明宫史》载,崇祯皇帝游景山禁苑的线路是:出东华门和东上门,沿东卫城与东禁城之间的“驰道”北行,过东上北门,至“东长街”北口,折向西行,至北上东门外,又折向北行,入山左里门。游毕,皇帝过北上门,入玄武门返回宫中,其他人则按来时原路返回宫中。
这“驰道”“东长街”,便是今日的北池子大街,只是当时还有各种门禁,各路段还有细分名称而已。只是不知崇祯帝最后一次去景山,是不是走的这条线儿,也真是可悲可叹。同样可叹的,是东上门、东上北门、北上东门,这些都没了,天子门庭又如何?禁卫森严又怎样?照样随着风云变幻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南北池子和南北长街上,也只剩了几座皇城寺庙和零落旧居而已。但却都是神秘而又精彩的历史遗存。
在明代,皇城曾设有“四司、八局、十二监”共24个为皇家服务的衙署,称为“内府二十四衙门” ,刘瑾、魏忠贤这些大太监便是在这些衙门里起来的。到清代,这24个衙署又被改编为内务府“七司三院”。这些机构有相当一部分就分布在南北长街及南北池子两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