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拒绝成为本能

2019-03-23 10:52作者吴弘林
创作 2019年1期
关键词:暖意爱意本能

作者:吴弘林

学校:长沙市长郡中学

“老妈,你要酸奶吗?”

“哦,不用了,谢谢。”

“老爸,你要吗?”

“不要。你喝吧。”

我有饭后喝酸奶的习惯,因此冰箱内时刻有三瓶以上的酸奶储备。每当我去冰箱取酸奶时,都会顺口问一句“妈,你要吗?”或“爸,你要吗?”询问的对象不同,但得到的回答近乎一致:“不,不用了,儿子你自己喝吧。”听到这番回答,本已拿起第二瓶酸奶的我又只好将其放回原处,妥善保存。

最开始时我也有些纳闷,毕竟家道也没落魄到支付不了几瓶酸奶的地步,且我仍记得父母并不排斥酸奶,母亲好像还曾对父亲说过多喝些酸奶噻,对肠胃有好处之类的话。既然如此,那么父母拒绝享用酸奶的原因只剩下一个了——把所有酸奶都留给我。

念及此,我感受到一股暖意,又带有一丝愧疚——可怜天下父母心,父母总想把最好的留给孩子,让孩子能够成长得更健康,更快乐。我眼前浮现出每日晚上六点二十分的景象——母亲准时在校门口等待,手里拎着饭盒,只希望能给予我最充足的营养。我的愧疚更深了一层,尽孝的心也更为强烈。

此后每天拿酸奶时,我都更为殷切地询问母亲,期待之心超越已往,但得到的回答仍是充满爱意的拒绝。

一日,我按捺不住,将言语化作行动——直接打开冰箱拿一瓶酸奶给母亲。

我将酸奶摆在茶几上,母亲见状,便对我说:“崽,妈不要,你喝吧。”

“为什么呢?”我明知故问。

“因为要留给你呀。”母亲答道,说毕,她微笑着,将酸奶推给我,我便拿了酸奶,心安理得。

当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慢慢享用酸奶时,之前的心安理得被暖意包裹着,但莫名地,除了暖意之外,我却感到从心底泛出了一番苦涩。

于是不同的日期,同样的询问,同样的拒绝,同样的善意,还有同样的忍让。善意带来了什么?我明显地感触到母亲的善意所带来的暖意,愧疚,以及忍让。至于忍让什么,我始终觉得母亲无私的爱里掺杂了某些情不得已的成分,可能我一直在忍让的便是我所以为的善中的杂质,但这种揣测难以得到证明,我也不想去证明它。

因果相依而存,无论构成因果的为何物,因果始终存在。我与母亲,询问与拒绝,在我看来是善因,但不知为何,我有种感觉——这种善因可能会生出充满敌意的果。

又是一日,相同的情境再度上演,我依旧热切地询问:“妈,你要酸奶不?”

“不要。”母亲答道,声音冷冷的,还有些不耐烦。

我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过去的爱意在此刻便已消弭干净了。我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赘余,便只好拿着酸奶,茫然而径直地回到了我的房间。我打开了酸奶,边喝边开始回忆与思考。

变化来得突然,这便是茫然驾凌的借口。我仍旧纳闷:之前那么多天的询问所得到的拒绝都是不乏爱意的,为何今天?

对此我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又或许纯粹是心太敏感?但就算再木讷的人也能察觉到这个转变呀!

那么多天,没有任何异常。今天也只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并无值得关注之处。

那么多天,也许原因就是那么多天。那么多天,母亲和我都已忍让够了,忍让够了询问与拒绝,忍让够了形式,忍让够了善意。

通常让人觉得难以忍受的善意是伪善,但我与母亲间绝非伪善,只怕我们忍让够的,是过分的善意。

仲尼曰:“过犹不及。”这或许便是症结所在——一杯酸奶,我无须发出友善的询问,母亲也无须做出充满爱意的拒绝。当两个个体做出善的邀请与拒绝时,无论两者关系如何亲密,终会成一道隔膜,产生疏远与茫然吧。

父母在孩子面前,始终是保卫者与呵护者,这是父母的伟大之处,亦是父母的可怜之处——做好这两个角色,父母必须做出让步,尽管大部分让步是自愿的。我有充足的证据表明父母愿意为我付出,但我没资格以为父母乐在其中。

孩子无疑最能得到父母的关怀,这是人之常情,也是自然法则。当一位陌生人给予我们偶然关怀时,我们便会感激涕零,然对父母却难有这般感激。孝道便产生于这种不公平境地中——孩子能做些事儿来回馈给予无限关怀的父母。

于是,矛盾产生了。

我与母亲,一个给予,一个回馈;一个以拒绝的形式让步,另一个则渴望被接受。我与母亲一直忍让的,或许便是这两股矛盾。

倘若我不是儿子,母亲极有可能接受那杯酸奶,双方的善意都能得到回馈,因此便增进了双方的感情。正因为我是儿子,而母亲已把“将好的留给孩子”当作了本能,而我又不断发出善意的请求,母亲也只能善意地拒绝,于是,在一次次重复以善意阻隔的过程中,善意便渐渐淡了,拒绝也变得不假思索,不带温情,成为本能。

想到此处,杯中的酸奶已被舀干净,我的心里也有一丝澄明的快意。

隔天,我拿酸奶时便没再询问,双方相安无事。

我想我的善意落为无用的原因便是我把善意放错了位置:我不应该如此去刺激母亲奉献的本能,逼迫她意识到自己在让步,没有必要地做出善意的拒绝。

于是,我将善意放在了别处,如晚自习回来自觉锁门,吃完饭后主动复原家人的座位,主动带走放在门口的垃圾袋,我仍旧询问,只是频率低了很多。不用想,我得到的仍是拒绝,但已不再冰冷。

之后某天中午,我拿了一瓶酸奶去客厅享用,喝完后,我便将瓶子丢入垃圾桶中,也就是丢出的那一下,我瞥见垃圾桶内已有一个空酸奶瓶。是昨天垃圾没倒吗?我有些疑惑。

但还有一种更令我开心的猜测——也许是母亲自己喝了一瓶酸奶吧。

我并没有细看垃圾桶来验证猜想,但我坚信后者成立。

点评:本篇文章写得非常“绕”,不细心读,可能“不知所云”,同时还可能读得有些烦。但这也是本篇最可取之处,于一件小事的回环思索,如山环水绕之后,读出清溪出谷的感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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