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丁筱筑
我在斯美塔那歌剧院的门口见到了小沃尔尼。他蹦跳着朝我跑过来,他扯我的衣角,可是我很抑制地没有抱抱他。他美丽高贵的妈妈洛维塔在后面微笑地朝我走来,我骄傲地微笑,然后转身走进剧场。
我刚到捷克深造音乐的时候住的学生公寓正好对着洛维塔的家,她的长笛演奏曾在蜚声国际的“布拉格之春”音乐节上获奖。我慕名而去找了她很多次,最后她答应让我跟着她学习三个月。
我是感激她的,她不要我一分钱的培训费,这对于当时来捷克才一年的我来说,无疑是最大的恩惠。我每天下午五点之后去洛维塔家学习一个半小时。她很矜持地给我讲解,举手间有贵族的优雅。来的第一天我就认识了小沃尔尼。他那时刚刚六岁,第一次见我他就用小雪球丢我,然后躲在小花园里葱郁的长青树后面张望。
后来我和沃尔尼慢慢熟起来,每天上完课都会陪他玩一会儿。
他是个懂事的孩子,特别聪明。我很喜欢他,常常带着他出去玩。
春天来的时候,上完课出来,沃尔尼跑过来拉我的手到小花园里。他坐在白色的栏杆上,摘一片叶子放在口里吹出好听的声音。我说:“沃尔尼你教我啊。”我学的时候吹跑调他就哈哈大笑,我就恶狠狠地凶他:“再笑我揍你。”他老是喜欢扭头就跑,像个可爱的熊宝宝。
可是有次他跑的时候撞到了他妈妈身上,她环住沃尔尼,用冷冷的声音问我:“你有没有见到我音乐节的纪念勋章?”我说:“没有啊。”她却似乎不相信我:“我一直放在书房里的,这些天只有你来过。”我突然蒙了,她怀疑我,我最崇拜和尊敬的人怀疑我。我紧紧咬住嘴唇,不知道说什么好。粘在妈妈身上的沃尔尼突然问我:“姐姐,你拿了吗?”我的眼泪就涌出来:“沃尔尼,你都不相信我吗?”
后来我没有再跟着洛维塔学习。她的纪念章在她的卧室里,她自己记错了地方。隔了几天,她亲自来跟我道歉,可是我心里不能原谅,她玷污了我的人格。在国外,我已经学会了坚强,可是在这件事情上,我不能忘记,我还是中国人。
我从歌剧院出来的时候,洛维塔在门口等我。“Mercy,我还要去参加一个音乐聚会。现在天太晚了,我不放心沃尔尼一个人回家,你能不能帮我送他回去?”我看着她手上牵着的小沃尔尼,他仰着头看我,满脸期待。“你还不能原谅我么?”洛维塔的声音很轻。“您放心好了。”我们交换了一个微笑。
车上我觉得有人在摸我的腿--是坐在我外面的男人。我转头,他色眯眯地望着我,我怒叱:“你干什么?”他比我更凶:“我干什么你管得着吗?你嚷什么?”车上很空,除了这个满身酒气的醉汉之外,只有几个妇女,我突然害怕起来,沃尔尼突然说:“不准欺负姐姐。”然后他转向我:“姐姐,你不用怕,我爸爸说就在下个站牌接我们的。”那个醉汉看了小沃尔尼一眼,没到站就悻悻地下了车。
夜风中,我紧紧地抱住小沃尔尼。这外乡冷漠孤独的城市里,他是那么温暖。
他在我耳边说:“姐姐,原谅妈妈好不好?妈妈说,心胸广阔的人才能在自己的事业上有所成就。姐姐你会用叶子吹歌了吗?姐姐,我那么爱你。”他顿一顿,“你爱我吗?”
我耳边响起《布拉格之恋》中女主人公的话:要是在波西米,我留着长长的黑发,在月桂树下守着你。一定有这么一棵树,从创世纪开始,就把我们的事,雕刻在每片叶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