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我的锦鲤

青青

一

直到现在，我那轰动十里八村的婚礼，仍为村里的乡亲津津乐道。

老公家里开着玻璃加工厂，是个靠谱的小富二代。结婚那天，十多辆接亲的宝马车，把我们的小村都照亮了。老公特意租了几辆大巴，拉着我的亲戚朋友去了举行婚礼的五星级酒店。很少进城的乡邻都被镇住了，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眼花缭乱。他们都说我有福气，嫁了这么个好人家。我的爸妈，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那也是他们有生以来，腰板挺得最直的一天。

别看朋友圈中的我十分风光，可其中的酸甜苦辣只有自己最清楚。结婚之后，我与老公也曾爱得蜜里调油，整天腻着也不够。那时的老公是很以我为傲的。他经常带着我参加同学聚会，听着他们“郎才女貌”的调侃，咧着嘴直笑。我暗暗比较了一下，也颇有些得意：“在他男同学的另一半中，我算是最好看的。”

老公怕我自己在家里闷，就让我到他的厂里，在办公室照应一下。我每天打扮得美美的，穿上漂亮时尚的衣服，昂首挺胸地从厂房门前走过，坦然接受着层层叠叠的目光。办公室并没多少活儿，小日子过得自在又轻松。

春节后的一次聚会上，我彻底露了怯。老公与他的同学们，在谈着区块链、华为经营模式等话题，而我根本听不懂他们谈的内容，从头到尾只是微笑，不敢说半句话。之所以听明白“华为”两个字，是因为我用了华为的手机。老公的几个女同学，神采飞扬，侃侃而谈。在她们面前，我仿佛被碾压到了尘埃里。有人怕冷落了我，请我发表一下意见，我借口上洗手间，落荒而逃。

我与老公之间也慢慢出现了问题。我们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他讲的笑话我听不懂，我的世界他也不感兴趣。我的生活很简单，就是买衣服买包包，做美容做美体，刷抖音聊八卦。这也没有什么，身边的许多朋友，都是这样打发时光的。然而，我还是渐渐觉察到了，我与老公之间，那越来越深的隔阂。

那天上午，工厂被人举报偷漏税，几个税务人员从天而降。他们先去了财务室，会计经验丰富，回答得滴水不漏，一时半会，难以找到突破口。有一個年龄较大的女稽查员，来到了办公室，与我闲聊起来。我有什么说什么，被她几句话一套，工厂每天的进货量、销售量，全都露了底儿。

就因为我的几句话，老公补了五万多元的税。那天吃晚饭时，老公沉着脸说：“别人是一字千金，你呢？一句话值万金，说了四句话，交了五万多。”公公委婉地对我说：“玲子，在厂里又脏又累，你就先别过去了。你看这样行不行，每月往你卡里打一万，自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婆婆跟着说：“就是就是，去厂里做什么？还是快点生个孩子吧。”一万元，相当于结婚前两个半月的工资，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我开始了无所事事的日子。这样的日子看起来很幸福，但我的心像浮萍一样，飘在半空，没着没落。

二

老公对我的热情消失了，晚上应酬和出差的次数也多了起来。经常是我睡了，他还没有回家，我醒时，他又已经走了。家，成了他的旅馆。

有一次，老公出差回来，倚在床头看手机。我慢慢靠近他，温柔地说：“老公，妈又催咱要孩子呢！”老公只淡淡地“嗯”了一声，连头都没有抬一下。望着他毫无表情的脸，我突然有些绝望。

本来以为，自己嫁了一个好老公，就有了一生的依靠。可结婚还不到半年，婚姻就走到了破裂的边缘。原来，婚姻像一个小社会，也存在着鄙视链。男人靠得住，猪都会爬树，真是一点不错。

我突然有了危机感。如果离了婚，我会得到什么呢？工厂虽大，都是老公的婚前财产。而我在这个家里，仅有的属于我的东西，就是那张银行卡。我悄悄翻手机，看了看余额，只有两万元。我虽生于贫困的农家，花起钱来却大手大脚，大都花在衣服、化妆品、包包之上。我那时有个想法，自己美了，才能找到好的另一半。老天待我不薄，“美人鱼”果然钓到了“金龟婿”。但现在，连我也不知道这样的婚姻还能维持多久？

我仿佛被推到了悬崖边上，拼命想找个人抓住。有谁，会是我的锦鲤呢？现在的老公显然不是了。即使我再爱他，他也有可能随时弃我而去。而我的闺蜜们，都有自己的小家，醉心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无暇他顾，我也不忍心去打扰。爸妈呢，更加指望不上。

这一夜，我辗转反侧，没有睡好。第二天，从美容院里出来，有人递给我一张彩页，是一家会计培训学校的宣传单。我盯着看了半晌，心里做了决定——我要学会计。这样，即使将来与老公分手，自己掌握一种技能，至少可以有份工作养活自己。

我又当回了学生，坐在教室里，专心听老师讲课。晚上，再复习一遍白天所学的知识。有时忍不住想看手机时，就打开关于会计和企业管理的公号，强迫自己看下去。坚持了三个月后，我突然发现，以前视为畏途的会计，开始融会贯通。

尝到了学习的乐趣后，我并没有满足，又买了从助理会计师到注册会计师的书，一点点攻读。我的心思，全用到了学习上，老公对我的态度如何，我反倒不太在意了。

三

中秋夜的那顿团圆饭，气氛十分压抑，我也听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老公听信了玻璃要涨价的谣言，一下子囤了许多。工厂的技术已经落后，客户并不青睐他的产品，加之本地的竞争对手又多，价格也不占优势，销量急剧下降。眼看着，资金链就要断了。老公与公婆在商量，要不要把宝马抵了，先把贷款利息还上。

我心中一动，鼓起勇气说：“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试试。”老公与公婆都半信半疑地看着我。我说：“咱们干脆把玻璃做成镜子，在网上面向全国卖。趁着双十一购物节，拼上一把吧。放心，一切都交给我。”

网上购物，是我的长项。我在许多购物网站的等级都到了很高的级别。而这么多年，拍自拍，PS图片，我早已无师自通地练就了一手绝活。

说干就干。我开通了网上店铺，拍照、P图、上传、编辑，忙得不亦乐乎。就连睡觉时，都在想用什么样的营销方式来打开局面。我从网上搜，到书中学，终于想出了一个方案：把那种最普通的玻璃做成的镜子，以成本价在网上销售。而那些高端唯美的产品，价格就可以适当高一点。

11月11日零点起，订单纷至沓来。三台打印订单的打印机，一刻不停地工作到早上六点。厂子里灯火通明，工人们在有条不紊地包装、发货，老公的眼睛，也变得越来越亮。老公特意叫了外卖，犒赏忙了一夜的工人。他把一个至尊汉堡递到我手里，对我说：“快歇歇吧，辛苦了。”

资金盘活了，工厂走出了困境。公婆与老公都对我刮目相看。那天，公公郑重其事地对我说：“玲子，我和你妈，早跟不上这时代了，我们决定退休享清福啦。从今往后，厂里的事情，全权交给你们了。”老公也一改以前的态度，凡事都来征求我的意见，听听我的想法。我俩到全国各地转了一圈，算是出去旅行，顺便也考察了市场，进了新的设备。本地销量渐渐多了起来，而网上的销量，依然不减。

厂里的老会计要回家看孙子了，我接替了她的工作。那天，我把本月的税票递给老公，对他进行普法：“依法纳税，这多光荣！偷税漏税，看似占了便宜，但心里老是提心吊胆的，担着惊受着怕，对自己身体也不好，你说哪门子划算？”老公笑着说：“可不，现在我吃嘛嘛香，一躺下就能睡着。我说老婆，咱们是不是考虑要个宝宝了？”

一瞬间，我有点恍惚。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找了许久的锦鲤，原来就是我自己。

责编/昕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