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把新桃换旧符

2019-03-21 07:18
北广人物 2019年5期
关键词:山沟沟母亲妈妈

本期沙龙主题:春节。

这期五位作者的稿子,真是让人五味杂陈。好希望突然蹿出—位策马少年,热气腾腾,就说过年的疯玩、疯乐,满怀的开心,满眼的星光。可膳,岁月这东西,拗得很,可回望却不可逆转。于是,一把年纪的逢年过节,往往会有回望的拖累,牵扯的新岁都别有—番滋味在心头。

不妨事,咱们开篇先读一番王安石的《元日》吧: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干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爆竹还是要放的,谨遵限放令就好;屠苏酒还是要喝的,小酌怡情正好;冬日的暖阳还是要晒的,生逢灿烂的日子多好;旧符还是要换新的,不辜负万象更新才好。

怎么也得找个欢快的春节记忆,冲一冲大家回望中的悲情,使劲儿想啊想:父亲腊月十七去世,儿子除夕出生。呃,悲喜相抵了。再想……还真有一个不一样的春节:北方女孩的南方春节。

大學时的男朋友来自成都,父母是支援三线的知识分子,父亲是享受国务院津贴的老清华毕业生。十八九岁的孩子,谈恋爱时根本不会想懂不懂爱情。难得的是这对父母对我特别好,毕业后看姻缘不成,认我做了千女儿。家里有个大事小情,比如,干妈腿摔了,干爸去住老人院了,家里买新房了,总会唤我:“回”成都来啊!于是,有一年我到成都过春节。

南方春节屋里和外面差不多冷,竟然还开窗!一个习惯了冬天出门捂成熊、进门脱成猴的北方人,简直手脚不知怎么放。我一直觉得自己整个人是不舒展的、缩着的。再看人家当地人,安之若素,如沐春风。鲜花、新衣、喜庆的装饰,都透着南方的精致与灵透。我买了一对相公娘子的皮影,耍。一大家子晚上去吃火锅,高喊一声:“加麻加辣!”吓我一哆嗦:“还不够?!”回想当时,潜意识一定有庆幸:幸亏没嫁,否则,不冻个半死,也得辣个半死!大家看我被辣得涕目横流,笑得前仰后合。然后,变本加厉,带我遍寻当地好吃,那是吃得最新鲜、最生猛、最卞富的春节。

一天晚上,千妈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漂亮的铁盒子。打开,是我十八九岁的各种照片,以及我写过的信件。无法揣测老人的心情,她初见我是大三,一晃多年,这些东西老人家还收着。说人家疼爱我,那是牵强,应该是疼儿子、珍惜儿子的成长,爱屋及乌吧。

去年,干妈打电话:“你再不来看我,我都80岁了!再来成部过年啊!”我脆声答应老人家,虽然不知道会是哪个春节。

青春留给我们的,有无知、莽撞,但还有情意。谢谢那些宽容、护佑我们青春的家长。如今,我们的孩子相继也青春了,给予助力吧,让他们的青春如春节的烟花一样,绽放。

恭祝新春,平安喜乐。

(朱子)

疼我知我

夯石

春节,颇让我愁,也让我心伤,更让我失去爱,亦享受到爱。这都源于母亲。

我是母亲的晚子,俗称老儿子。其实母亲生我时也才32岁,不过却不能与今日相比。那年月,早育、多育是光荣,也是无奈。以我现今老大之年养女的经验度之,伟大的母爱和父爱只适用父母那一代人。有那么多子女要养育,还要工作,又没老人帮衬,有多难,今人是难以想象的。但母亲居然能顾得周全,让一家老小体体面面地过活,实属不易。我姥姥姓关,姥爷姓王,我不记事的时候就都已故去了。大姨说小时候惹不起我母亲,总说你多厉害呀,跟着小日本来的……母亲生于1937年卢沟桥事变,她的名字如男子,这也许预示了母亲操劳多艰、顶家立业的一生。“文革”中,父亲靠边站,母亲咬牙度日,不舍工作,一人撑起摇摇欲坠的家庭,把两边老人一一发送,又照顾各路亲戚,从未有是非口舌,真不知她是怎么做到的。父母总是孩子的样板,母亲同我说过姥姥是个心灵手巧的大家闺秀,非常幽默、乐观,50多岁失明,缠绵于病榻,却还能把三个舅舅和若干家事指挥得宜、料理妥当。现在想来,我若早预见这亦是母亲的命中注定,我一定要再多陪陪她。

同许多家庭一样,在我们家,春节是个大日子。小时候过春节最快乐,再困难的日子,锅台上也有滋滋冒着的热气和香味,屋里屋外也有喜庆祥和的氛围。虽然母亲是新中国第一代产业工人,但她操持起各项家务,堪称“嘴一份手一份”,这是母亲教我的形容女人的好词汇之一,意思是心到口到手到,会说还得会干。母亲文化不高,但我从母亲身上学到的胜于—切书本。比如,我从母亲那儿学会了老百姓的语言和口口相传的民间传奇和人生故事,这是我走上写作之路的因由;母亲失明后,我学会了做饭,那也是母亲言传身教所赐,每顿饭前给母亲注射胰岛素,母亲有说有笑的样子,竞成为母子间的幸福时光;母亲教会我自食其力,“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媳妇有还隔一手”(意指一切要靠自己),“做人不能手心向上”(意指不能接受别人的施舍),这样的语言和做人“训练”母亲一直坚持到临终那刻。那是2000年正月初一的晚上,那年出奇的冷,母亲坐在靠暖气的小凳上,后背紧紧贴着不热的暖气。母亲咳嗽已经半个多月了,她独自忍痛,看着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吃完了年夜饭和初一的饺子。我说您要是难受,还是去医院吧,初二我就不回老丈人家了。母亲说:我没事。一年了,平时你们也没时间回去,初五不就回来了吗。母亲还嘱咐我要多叫人儿,别又酸又大的,不要什么事都计较,人前吃亏不是亏。初二早晨七点,二姐给我打电话……到医院急诊室才知道,凌晨,二姐就送母亲来了,其时已然心衰,母亲想让我多睡会儿才没叫我。疼我知我唯母亲,她都没客我为她请一天假。

我的生日是农历正月十八,那一天是惊蛰,星期四。母亲去世于2000年正月初二,星期日。我靠在母亲肩膀上31年,母亲在我怀里,唯几十秒耳。他俩都是老北京,都是老幺。一位忆春节大家庭聚齐温暖盎然;一位念过年人丁不旺,找小伙伴儿淘气。但底色却并无差异:岁月流金。不妨换个角度想:我们升级做长辈了哦,努力在孩子们未来回忆里留下灿烂吧。

很冷很暖

常江

记得小时候在家过年非常热闹,我有四个姐姐一个哥,还有姐夫、嫂子和“配套”的侄子、外甥,外甥女,加在一起有20多口儿。平日里,一直在写书的父亲,也会破天荒地放下笔,听孩子们说着各自值得高兴的故事。这个时期,最累的就是妈妈了,要准备年货,还要忙活20多口人的年夜饭,此时,我庞大的姐姐“团队”就是妈妈最得力的帮手,欢声笑语中,各项春节事务已经就绪。累了一天的妈妈有时会抱怨几句,我作为父母最小的儿子,干活儿虽不需要我帮忙,给妈妈揉揉肩、捶捶背还是很在行,姐姐们各种拍马屁的调侃也会纷至沓来,妈妈嘴上说着别溜须拍马,可看得出来,妈妈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大年三十的傍晚,妈妈就要坐在电话旁,没完没了地接春节祝福的电话,和老战友、老朋友热聊家常,要等到央视春节晚会开始,电话才能消停。最闹腾的就数孩子们了,为了赶做年夜饭,这个时候妈妈不在,就被“大权”在手的姐姐们轰出去放鞭炮,领衔的“孩子头儿”自然就是我了。

春节大餐要开席了,有点劲儿的“壮劳力们”要先去到别的屋子抬桌子,然后,把两个桌子拼在一起,就是有高有低,正好,孩子们可以坐在低一点的桌子周围。妈妈会记得每一个人爱吃的菜,会把菜盘放得你能够得着的地方。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大人们喝酒聊天,小孩子们则是慌不择食,心里惦记着花和炮一会儿怎么个放法。妈妈总是活干得很多,却吃得很少,她总是忙着给小孩子们夹菜,并威胁着说,看谁吃得不好,一会儿就不许出去放炮。我的父亲平时胃不好,从来就不沾酒,过年高兴,总是會喝点闺女们孝敬的好酒,给大家讲讲历史典故,妈妈也放权,不再管父亲喝酒的事,还会凑热闹喝上几杯,图个热闹。

看完央视春晚,等到零点的钟声响起,妈妈就会给孩子们压岁钱,每个红包都会写上每个孩子的名字,等孩子们欢呼雀跃完毕,全家人也加入到孩子们的队伍中,拿着几大兜子花炮,移步到大街上,放的是不亦乐乎。记得那时的北京很冷,大雪也经常伴随着春节落下,半夜能达到零下20多摄氏度,直到把脚冻得没有了知觉,大家才肯回家,这时,孩子们跑得最快,目的是回家去抢暖气焐脚。

那时候,春节在我的心里就是喜庆的代名词,总是会盼着过年,也许那种来自家里无以言表的温暖,就是我期盼的原因。自从我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孩子,尤其是父母相继去世之后,过年,再也不是我期盼的那样了,不能聚在父母身边,享受那种独一无二的温馨,甚至,我害怕过年,害怕感受今夕春节对比的巨大落差。可能,这就是人生,是每一个人都要经历的过程。所以,要珍惜与父母、家人相聚的分分秒秒。在我的心里,那些温暖的记忆会伴随着我慢慢地变老……

放炮过年

木匠

我一向不大喜欢过年,甚至有点畏惧过年。何以畏惧?倒不是因为年纪一大,便会觉得“过一年少一年”,也不是因为我是工作狂,就是觉得过年没意思。

过年可以不工作,整天吃吃喝喝,睡要自然醒,为啥没意思?这个说来就话长了。

其实小时候,我还是挺喜欢过年的,吃好的,穿新衣,放炮,走东家串西家,收一大堆压岁钱,尽管都是毛八分的,还可以理直气壮地不学习,特别是除夕,就算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可以硬挺着不睡觉……

但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这些过年吸引我的东西,已经没一样能挑起我的兴趣了。

也许你会问我:即便如此,也不至于畏惧呀?我所畏惧者,冷清!

不是有种冷清叫“热闹是身外的,冷清是心里的”吗?可是对我来说,真的是身外的热闹也少得可怜。

在我还不记事的时候,可能我家也热闹过,有爷爷奶奶姥姥爸爸妈妈姐姐和我,过节时应该还有几个在北京的叔叔婶婶和他们的孩子凑到一起。那场面,啧啧!

可从我记事起,奶奶去世了,爷爷住到了叔叔家,爸爸妈妈带我去了宁夏的干校,姐姐去了内蒙古插队。大约两年以后,我因要上小学,就回京和姥姥、姐姐(她那时应该是假装生了一个什么“不适合重体力劳动”的病,走了一大堆“后门”,终于从内蒙古办回了北京,进了家街道小厂上班)一起生活了。再两年,姥姥去世,我姐管不了我,于是父母又我接到了宁夏上学。那些年,过年时,我家没有超过三口人过。好在,那时我还小,只要自己吃好了、玩美了,大人们的忧愁是影响不到我的。

说两个小时候过年,我记忆里最快乐的事吧。先须交代一个背景,那会儿因为没钱,过年买炮仗,一般都只能买两三包一二百响的小鞭,最多再加几个二踢脚,小鞭买回来后,都不舍得一下子放完,得一个一个拆下来,一个一个地放。有年过节,我点炮用的香灭了,就问一个邻居的孩子借,没想到他竞提了一个要求:用我的火,得帮我放炮!结果一晚上,我净放他的炮了。后来他妈出来,对他说了句:“你怎么这么傻呀!”然后,就揪着他的耳朵把他拎回家了。还有一次,也是我们院的一孩子,正蹲在地上低着头特认真地在拆一挂小鞭,我经过时,就点了一个小鞭,扔到了他的脚下,结果引着了他的一挂鞭,把他给心疼的,跳着脚去踩,一边踩嘴里还一边“呀呀”的直叫,最后也“抢救”出几个来,还把新棉鞋炸了几个小洞。我则早躲了起来,远远地望着他的狼狈相,心里那叫一个乐呀!

再后来,我就长大了。小时候过年的那些乐趣却全都不在了。家里过年,人还是很少,特别是爸爸妈妈去世以后。

这十来年,除夕我都是在跟应付差事似的吃饱了、喝足了以后,望着窗外漫天的烟花,望着忙着给别人发祝福短信、抢红包,几个小时头都不抬一下的老婆、孩子,心里想的就是很早以前看到的一副对联:咦,谁在放炮;哦,他们过年。他俩写的都是外地的春节。一位白描了山沟沟里娃娃们的自给自足,一位画出了游子返乡的心理动态曲线。乐吧,娃娃们首先要学的是会玩儿:一日不曾起舞,都是对生命的辜负;回吧,望眼欲穿的何止是家里的老人?我们总有惊觉时:自己的归心,竟已深埋多年……

山沟沟里的鞭炮声

李雄峰

宣化烟筒山曾经是父亲工作过的地方,也是儿时的我们兄弟姐妹放寒暑假最向往去的地方——那会儿没有闲钱去看海,感受不到海的辽阔;但是,那群山环抱的小山村却留下了我们儿时无尽的欢笑声。

小山村建着一排排的平房,那是烟筒山矿区的职工宿舍区和生活区,由于大多数人平时都在同一矿井作业,下班后又都前后排房子地住着,大人孩子熟的不能再熟了。父亲在宿舍区一带实在得出了名,因而,我这个从北京进到山沟沟里来的孩子也受到了叔叔婶婶大爷大妈们的呵护,甚至他们会嘱咐自己家的孩子们好好照顾我这个“外地人”。人,就是这样,别看自己来自城市,可是,在这山沟沟里生活,城里的那点眼界啊、能耐啊,完全用不上,只有羡慕地看着山里同龄孩子的份儿。不过,掏心窝子讲,那里土生土长的孩子们有着我们无法企及的质朴与淳厚。

要过年了,男孩子们要买鞭炮放总是少不了的。小卖铺里的鞭炮虽然有的是,可是,山沟里的生活比较艰苦,各家的大人都只给孩子们买上两包一百头的小鞭儿,也就到此为止了。我总能看到小兄弟们一个个小心翼翼地撕下鞭炮的包装纸,再各自把一挂鞭炮放到各式各样的小铁皮盒里,依旧是小心翼翼地扯断将鞭炮系在一起的细线,把小炮仗一颗颗地从细线上抖落在铁盒里。等到整个“工序”结束了,每个人的手里还都留下了一个长长的鞭炮捻儿。孩子们都舍不得先放炮,而是先燃放这根捻儿,看滋花。手里拿着块干透了的糟木头——为了省钱,不买香,山上山下捡的干木头块儿。点着火,时不时地吹一吹,随后,才是那稀稀落落的此起彼伏的一声一声的碎响。

节日里,夜幕包裹下的群山,孩子们更像是一个个的小精灵,揣着小铁皮盒,拿着“木火儿”,先是挨家挨户地串,呼朋引伴的一伙,然后,便是漫山遍野地噼啪声。有时,我们看着对面漆黑的山上星星点点的火亮与爆炸之声,瞬间想起了语文课本上说的“像是无数飞舞的萤火虫”,也有那淘气的孩子,模仿着矿区露天电影里的台词喊着:“游击队下山啦!”一阵阵哄笑之后,我们会听到很多遍的“游击队下山啦”,是大山的回声,也是对面山里孩子们回应。

我最羡慕的,便是山沟沟里的孩子们“自力更生”、“自给自足”的能力,两包鞭炮显然不够孩子们过年所需,于是,小伙伴们真的成了“儿童团”“小游击队员”——一大帮的孩子“靠山吃山”——漫山遍野地捡拾废铁钉、废钢筋、碎玻璃、破塑料布等等,凡能卖到废品回收站换钱的东西,统统捡。当汗水挂满一张张笑脸的时候,每个人的心里都知道,不用家里大人的钱,也可以足足地放上一整个春节的鞭炮了。

在儿时的记忆里,山沟沟里的鞭炮声,每年都没有停过。如今,山沟沟里的鞭炮声,每年都在我心中回响。

春节是一张票根

邢大军

无论时代如何变迁,乡愁始终是一张张票根。曾经是站前售票口购得的票卡,如今是网上抢得的电子凭证。

虽然春节前琐事异常繁多,而身为异乡游子,回家过年成了重中之重。至今犹记得那些年,每到这个时候,都会因为买火车票犯难。

开始是为订票找朋友托关系犯难,临了要是没票也犯难。假如委托的几方同时弄到车票,这更让人犯难!车票出了售票口就没法原样退回,只好照单全收,收下再想别的招吧。有一次自己居然壮着胆子到站前广场去卖票,没想高价倒票,只期望原价出手即可。但在“严厉打击票贩子”的标语震慑并感召下,富余的车票最终还是生生砸手里了。还有一次就更为过意不去了,我拿着先到手的车票上车回家,朋友则顶着寒风去售票处退他好不容易才帮我搞到的车票。票钱是朋友垫付的,退票则只返还半价!转年开春,朋友见面,友情依旧,毫无怨言,甚至都没跟我提这档子事儿。

有了几番的种种犯难经验,一度,买票的事都只交给了一位朋友去办,有押宝的心理。当然,赶巧这位朋友似乎颇有神通,车票屡屢得手,因此每年第一时间就想到找他代理。每次打通电话,朋友总是很热心,答应得很爽快:“没问题,你就放心吧,到时候肯定让你上车。”

如今又归期在望,拿起手机抢票之余,想起了那个久违的老朋友,电话那端的朋友听我讲完这番感慨后说:“父母在就是家,你一定要常回去看看。如果像现在我这样,父母都不在了,过年都不知道去哪,心里空落落的……车票没问题吧,不行我帮你一起抢,到时候肯定让你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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