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博
摘要:清朝通过平定准、回二部,于乾隆二十四年(1759)统一了新疆。原本与清朝并无交集的哈萨克、布鲁特、浩罕、坎巨提等中亚部落,从此成为与清朝西北交邻或邻近的政权,并接连被清朝纳为藩属。清朝亦由此构建起自己的中亚藩属体制。拟利用清代档案、官书等相关史料,对清朝构建中亚宗藩体制的具体过程及特点,进行系统探讨。
关键词:清代;新疆;乾隆帝;藩属体制
中图分类号:D9文献标识码:Adoi:10.19311/j.cnki.16723198.2019.08.069
清朝于乾隆二十四年(1759),通过用兵西北,平定准、回,统一了新疆。历来与新疆南、北相邻或邻近的哈萨克、布鲁特、浩罕、坎巨提等中亚部落,随之成为清王朝西北边境的邻部政权,此后,更接连成为清朝藩属。其中,最早与清朝建立直接联系,并且在清朝中亚藩属体制中具有重要位置的,便是生活在新疆边境地带的哈萨克各部。
1清朝与哈萨克的早期接触
早在决定派遣大军平定准噶尔之时,清朝便已萌生与准部邻边的哈萨克各部取得联系,以为平准助力或扫清障碍的念头。待到乾隆二十年(1755年)五月,平准战事已功成在即,乾隆帝认为派遣使者出使哈萨克,劝谕其不得妨害大军平准的时机已然成熟:“现在两路大兵已经会合,奏功指日可成”,“此时正宜遣人往谕哈萨克。”于是降下谕旨,命平准将领即刻派遣侍卫前往哈萨克。
如前所述,清朝之所以想要与哈萨克各部取得联系,其目的在于希望哈萨克能够避免在清军彻底平定准噶尔之时,徒然制造障碍,甚或对清朝之行动予以支持。因此在谕旨中,乾隆帝除对哈萨克各部予以良言劝导之余,亦对该部可能违背清朝意愿的企图进行了警告:“倘不谨遵谕旨,必发大兵征剿。”
因迟迟未见回音,乾隆帝于是年六月初六日,再度降旨要求平准将领派人晓谕哈萨克,并及时回报哈萨克各部接到谕旨后之反应。此时,将军班第业已派出侍卫顺德讷、达永阿等前往哈萨克。而定边左副将军阿睦尔撒纳所派出之丹津央金、特古斯穆彰阿,更是早已前往哈萨克各部。
不久后,丹津央金领同哈萨克左部之使者,返回清军大营。将军班第等随即向其询问了哈萨克接到清朝谕旨后之反应。哈萨克使者代其首领阿布赉表示:“我处人众早已听说大汗仁恩威名,甚有敬慕之心,但不能通晓得享。此次(大汗)在准噶尔地方行战事而来,不杀一人,不拿一物,诚令我等赞叹喜悦”,哈萨克得以领受大皇帝之恩,肯请派遣使臣赴京,瞻仰大皇帝。随即,哈萨克左部首领阿布赉便于乾隆二十年(1755年)六月,派遣使者前往北京朝觐,继而向乾隆帝呈现了国书,表示:“今只奉大皇帝谕旨,加恩边末部落,臣阿布赉愿率哈萨克全部归化鸿化,永为中国臣仆。” 而将军班第,亦随后于乾隆二十年(1755)八月十二日,上奏清廷,向乾隆帝陈奏了自己向丹津央金等了解其出使哈萨克的情况:“为知晓使者口信,向铁木尔真询问,其言与文书相近。臣等向尔等使者铁木尔真言,尔等达塔若欲前来相见,即可前来,如愿受圣主恩典,前去瞻仰大皇帝,派使者请安进贡之处,彼等到时,议定上奏。塔什干驻扎阿齐布、哈尔罕,乃从前旧制,不可取消。至若先前所派之人为恶,可另换派好人。”接到此份奏稿后,经过反复斟酌,乾隆帝随机降旨,将左部哈萨克纳为清朝外藩。
乾隆二十一年(1756)九月,哈萨克右部与左部一道,派遣使者,向清朝进献表文:“伏念臣者,久思内附,远处边末,与左部阿布赉汗各长一方,为准噶尔阻绝,未由自通。近闻左部输服,被恩优渥。恭惟天使惠来,祗领宸训,得均隶臣仆,诚劝诚忭,谨遣臣子弟入觐,瞻仰天颜,如天覆育之圣人在上。臣愿竭衰驽,奋勉自效,永无二心,倍于左部。”鉴于平准业已成功,且之前已将左部哈萨克纳为藩属,乾隆帝于是立即便批准了右部哈萨克愿为藩属的请求。自此,哈萨克左右二部,皆与清朝结成了藩属关系。
2布鲁特等部与清朝的接触
清朝于乾隆二十年(1755)平定准噶尔之际,生活于新疆南北二路边境地带的布鲁特部,分为东、西两大部。其中,东布鲁特由五部落构成;西布鲁特由十五部落组成。
清朝与布鲁特的直接接触,始于乾隆二十三年(1758)。是年六月,将军兆惠等率兵追捕准部残余哈萨克沙喇,“至东布鲁特界,遣侍卫乌尔金、托伦泰往抚,抵其游牧珠穆翰地。”该布鲁特部即刻“遣使献牛羊百头,将军等宴而示之讲武,咸诧服天朝骑射之利,乞内附。”与此同時,生布鲁特萨娄鄂拓克首领阿克拜,“亦率众五千户来归”。兆惠等随即将东布鲁特请为藩属的情况,上奏清廷。乾隆帝收到奏报后,立即降旨兆惠等,命其接受该部之请,并立刻派侍卫前往该部进行宣谕。乾隆二十三年(1758)七月,侍卫伊达木札布到该部宣谕:“乾隆帝业已同意将其纳作外藩。”该部首领随即上表表示:“我部久思投诚大皇帝,为准噶尔所阻,不能自通,今得为天朝臣仆,实望外之幸。”
乾隆二十四年(1759),将军兆惠等为追捕逃逸之大小和卓,行进至西布鲁特之地。该部首领阿济比随即派人呈书兆惠:“额德格纳布鲁特部小臣阿济比恭呈如天普覆广大无外、如爱养众生素赉满佛之鸿仁、如古伊斯干达里之神威、如鲁斯坦天下无敌之大勇、富有四海乾隆大皇帝钦命将军之前。谨率所部,自布哈尔以东二十万人众尽为臣仆。”兆惠将此情形奏闻清廷,乾隆帝随即下诏,接受该等布鲁特之请,将该等布鲁特收为外藩。
不久之后,西布鲁特首领接到将军兆惠自喀什噶尔所传之谕,以及清廷颁给之印文。阿济比随即上书清廷,表示:“颁给印文谨已奉到,不胜踊跃,适慰心想,当率诸部,自布哈尔迤东二十万人众,皆作臣仆。”
除上文业已论及之哈萨克、布鲁特外,浩罕亦是清朝在统一新疆后,所接纳又一中亚藩属。
浩罕,在清代又称敖罕、霍罕。其核心地区在包括浩罕、安集延、马尔吉兰、纳曼干等城的费尔干纳盆地。清朝将其视为古代之大宛:“浩罕,古大宛国地,一名敖罕,又曰霍罕,葱岭以西回国也。东与东布鲁特接,南与西布鲁特接,西与布哈尔国接。有四城,俱当平陆。一曰安集延,东南至喀什噶尔五百里”,“从安集延西百有八十里为玛尔噶朗城,又西八十里为那木干城,又西八十里为浩罕城。”
乾隆二十三年(1758年)十一月,清朝于平定回部之际,曾派遣侍卫“招降安集延、纳木干二城回人”,但是未能奏效。次年夏,为阻止大、小和卓远逃,清朝计划提前抢占通往浩罕、巴达克山、巴勒提等沿途要隘。为此,乾隆帝曾谕令兆惠领兵先取喀什噶尔,富德攻取叶尔羌,巴禄由巴尔楚克路与富德会合,互相策应。“其喀什噶尔西去之鄂坡勒岭,可通霍罕;敏珠尔岭、玉斯屯、阿喇图什岭,俱通安集延;沿途之额德格纳、伊什克里克等部落,皆传檄晓以利害”,并于各处派兵堵截。
为此,清朝特派侍卫前往浩罕,向其首领额尔德尼伯克“哓以利害”。额尔德尼接到清廷之表文后,随即表示奉表而行, 并立刻上书乾隆帝,请求“内附”。其表文曰:“额尔德尼伯克等请大皇帝钦差统兵,至威至勇将军等安,仰赖上天之德、大皇帝洪福,我等群生亦获安生。闻将军至叶尔羌、喀什噶尔后,布鲁特、哈萨克等众部落俱传檄安定,今我部檄书未至,日夜以冀。幸侍卫赍将军书来,我等得为大皇帝臣仆,永受康宁,不胜感悦。”
乾隆二十五(1760)年三月,乾隆帝向浩罕领主额尔德尼颁布了敕书:“尔远处边陲,闻大兵平定回城,逆贼逃窜信息,即慕化归诚,请擒贼自效,遣使入觐,深可嘉尚”,“今既为朕臣仆,自必加恩抚恤。尔其约束所部,永享无疆之福。”从而正式将浩罕纳为外藩。标志着浩罕正式成为清朝外藩。
浩罕以外,另一个被清朝接纳为藩属的中亚部落巴达克山,“在叶尔羌西千馀里,居葱岭右偏。由伊西洱库尔西稍南行,渡喷赤河至其国。有城郭,部落繁盛,户十万馀……巴达克山酋所居地曰维萨巴特,在喀克察河上。喷赤河自瓦罕帕米尔流入境,绕其东北,喀克察河西流入之,下流为阿母河。”其所控之地,大致位于今日阿富汗东北部和塔吉克斯坦东部。
清朝与巴达克山的初步接触,始于乾隆二十四年(1759),是年八月,将军兆惠率军平定大小和卓叛乱,其部将富德在率兵追击大小和卓博罗尼都和霍集占时,开入巴达克山之地。并随即“以博罗尼都、霍集占逆状谕示巴酋素尔坦沙,令擒献。”不久之后巴达克山首领“素尔坦沙遣使诣军门投款,且报擒二贼。”富德于是令其献出博罗尼都、霍集占,并进军瓦罕城以待。“素尔坦沙迁霍集占兄弟密室,以二百人围而杀之,刃其馘以献,并率其部落十万户及邻部博罗尔三万户以降。”
经此事件,清朝决定接受素尔坦沙之请,将巴达克山纳为外藩。并很快派遣侍卫向其颁发了乾隆帝的谕旨。乾隆二十五年(1760),巴达克山“遣额穆尔伯克朝京师,贡刀斧及八骏马。”此后又于乾隆二十七年(1762)、二十八年派遣使节入京朝觐,“贡马、犬、鸟枪、腰刀。”
坎巨提,又称“谦珠特”,“在叶尔羌西南约一千五百里”,虽距离新疆颇远,亦在不久之后,成为清朝在中亚的又一藩属。乾隆二十六年(1761)七月,驻叶尔羌办事大臣新桂向清廷奏报:“谦珠特(坎巨提)伯克黑斯娄,遣其子来贡金。”乾隆帝获悉此事后,决定将坎巨提纳为王朝藩属,并制定了该部向清朝朝贡的规则:坎巨提“定例三年一贡沙金,裹以黄绫,中分十五小包,合重一两五钱。”每到朝贡之期,坎巨提使者便会解送贡金至喀什噶尔,喀什噶尔主政官员循例赏其领主大缎二匹,对于来使,则另犒赏以银器等物,并发给传牌,饬地方官供应出卡费用,车马免其缴价,以示体恤。
除上述各部落外,还有一些中亚部落也曾与清朝结成藩属关系。但是,由于距离等因素,它们与清朝之间的关系较为松散,更多处于名义上之藩属关系,故在此不予赘述。
3清代中亚藩属体制的特点
清朝在统一新疆后,将哈萨克、布鲁特等中亚部落纳为藩属,既完成了自身中亚藩属体制的构建,同时也标志了清代藩属体制的最终完成。受中亚各部落本身,复杂的民族、宗教、文化等因素的影响,清代中亚藩属体制,与清朝在其他地区——特别是东亚汉字文化圈所建立的藩属体制相比,具有许多突出的特点。
首先,清朝对中亚各藩属部落的重视程度,具有明显的差异。总体而言,与新疆直接相邻或对新疆有较大影响的部落,更容易受到清朝的重视,反之,则很难获得清朝的注意。正因如此,一些与新疆距离遥远且无甚交集的部落,虽亦主动请为外藩,却为清朝婉言拒绝。例如,巴达克山伯克素勒坦沙,曾于乾隆二十九年(1764)代布哈尔和达雅尔领主,向乾隆皇帝表达两部皆愿请为清朝藩属的意愿:“今有布哈尔之诺罗斯伯克,达雅尔伯克二人,至巴达克山。闻我等归附后身受重恩,其汗阿布勒噶子等情愿率属归附。”但由于布哈尔、达雅尔两部落与新疆并无重要联系,所以乾隆帝婉言拒绝了以上两个部落自愿归附清朝的请求。
与此相对应,因哈萨克与清朝在新疆的统治之间的联系较为紧密,常常得到清廷的“特殊看待”。乾隆三十四年(1769),“哈萨克鄂罗木拜等十几贼入卡伦伤人,盗马。”乾隆帝在得知此事后,便预先为哈萨克盗马之举进行了辩护:“尔等哈萨克以为现今盗取之马,并非大皇帝之官马,系参赞大臣马群之马,关系不大,亦未可定。”借以维系清朝与哈萨克之间的藩属关系。
再者,清朝在不同的时期,对待中亚藩属部落的态度亦会有所不同,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该部对清朝的新疆统治所具有的影响力。总而言之,中亚各部落与清朝之间的藩属关系,由于两者之间文化、宗教、民族等方面皆存有较大差异,远不如清朝与其在东亚、东南亚等属国之间的关系那样紧密。
4结语
清朝在统一新疆后,通过接纳哈萨克、布鲁特等部落为外藩,逐渐建构起了王朝在中亚的藩属体制,从而宣示了清代藩属体制的最终完成。与此同时,清朝的中亚藩属体制,亦为其在新疆的统治的确立和巩固,平添了许多助力用。
具體言之,清朝中亚藩属体制的成功建构,为清朝确立其对新疆的统治,营造了良好的外部环境。大大减轻了清朝在新疆地区的边防压力。此外,中亚藩属体制的成功建构,为新疆与哈萨克等中亚部落间的经济往来创造了条件和基础。清朝与哈萨克之间长期存在的绢马贸易,与浩罕之间的商品交易,促进了清代新疆地区的经济发展。
应该予以说明的是,虽然中亚藩属体制对清朝的新疆统治颇有助益,但也并非毫无妨碍。为了维系自己与中亚各藩属部落之间的关系,清朝经常需要让渡藩属部落以一定程度的政治、经济利益。例如,某些哈萨克人跨境至新疆实施偷、盗,扰乱新疆边境治安,但是清朝为不破坏自己与哈萨克之关系,常常予以从宽处置。个别中亚商人跨界新疆走私货物,亦经常因其所属部落为清朝藩属,从而被清朝予以宽宥。更有甚者,由于清朝一度将新疆部分边境借给哈萨克游牧度冬,为俄罗斯于十九世纪中叶,借口上述地带为哈萨克所有,予以侵据,埋下隐患。
当然,就整体而言,清朝所构建的中亚藩属体制,对清朝在新疆的统治来说,还是利大于弊,且具有重要历史意义和价值的。清朝中亚藩属体制对于清朝巩固其新疆统治,发挥了不可忽视的作用。此外,清朝在构建其中亚藩属体制过程中,其与中亚各部落建立和发展良好关系的历史经验,对于我国当下“一带一路”重要政策,同样具有较大的历史借鉴意义。很值得我们深入且系统地予以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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