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阔
龙兴寺位于山西省运城市新绛县龙兴路北端的高阜之上。它虽然是第六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但在“地下文物看陕西,地上文物看山西”的文物大省——山西省,却并不怎么显眼。
这座似乎“并不怎么显眼”的龙兴寺却有两处让我十分好奇的神秘文物:一是拥有着神秘传说却又让董逌、赵明诚、李清照、钱大昕等历代金石家书法家极力推崇的《碧落碑》碑文;二是让现代科学都难以解释的“会冒烟”的龙兴塔。这两者都深深地吸引着我探寻关于它们的秘密。
当我与好友漫步于新绛县城之中,第一眼便看到了龙兴塔。它位于整个县城的制高点,十三层的宝塔居于山顶,挺拔而高耸,十分显眼,我一边回忆着曾经看过的龙兴塔“冒烟”的视频,一边向龙兴寺的山门走去。
据史书记载,龙兴寺始建于唐代,该寺最初的名字并不是龙兴寺,而是叫做碧落观,因为观中供奉有一座碧落天尊像。在唐高宗总章三年(公元670年,于2月止)碧落碑修成之后,高宗咸亨元年(公元670年,自3月始)碧落观开始改称龙兴寺,其个中缘由颇为值得玩味。
在一些史料中我们可以看到,龙兴寺这座曾有大唐皇室成员都前来修造石碑的寺院,在当时其建筑规模无疑是十分宏大的。可惜的是到了唐会昌五年(公元845年),唐武宗李炎发动“灭佛”运动,“会昌法难”正式爆发,拆寺毁佛之风十分盛行,龙兴寺也难以幸免,整座寺院近乎全毁,唯有龙兴塔与碧落碑等得以幸存。
到了宋代,因为宋太祖赵匡胤曾经寓居于此,龙兴寺在一段时间内改寺为宫,后来随着僧人们逐渐占居,才渐渐恢复了龙兴寺之名。在宋以后,历朝历代对龙兴寺及其内部建筑的修葺从未停止,元代修建了现存的大雄宝殿,清代加高了龙兴塔。到了现代,在山西省文物局的支持下,1990年,当地县委县政府组织人手抢修了龙兴塔塔基,修补了殿宇廊房,重建了山门,为保护碧落碑修起了碑亭,还建起了一条直达寺院的宽阔大道,让这座千年古刹又重新焕发了青春。
如今的龙兴寺坐北朝南,基址兀耸,居高临下的山门在一百零八级青石台阶的映衬之下极有气势。进入山门后,正面是在元代遗构基础上整修的大雄宝殿。在大殿的左右两侧有关公殿、韦陀楼、西厢房等建筑。大殿前为碧落碑亭,在紧邻大殿的后方则是高达十三层的龙兴塔。
现存的大雄宝殿其梁架为元代遗构,面阔五间,进深三间,单檐悬山顶,斗拱五铺作双下昂。在殿内后槽上设有佛坛,塑造有宋金时期彩塑塑像释迦牟尼佛、毗卢佛、卢舍那佛造像,以及侍立两旁的观音、地藏、文殊、普贤等菩萨造像。在大殿中彩塑的主佛高达4.5米,诸多佛陀、菩萨塑像也都高大威严、栩栩如生。龙兴寺大雄宝殿的佛像以精美著称,中央美术学院的吴劳教授及国内不少的雕塑专家、美术爱好者都曾先后来此观赏临摹,对佛像给予了极高的评价。
参观完大雄宝殿等元代建筑后,带着对佛像雕塑的赞叹,我们开始参观龙兴寺另一项十分有名的艺术品,那就是碑刻。龙兴寺现存碑刻有十余通,分别陈列于大殿的前后碑亭、碑廊内,历朝历代均有涉及,不过在诸多碑刻中最引人注目、最具有书法艺术价值的还是大雄宝殿正门前的唐代篆书《碧落碑》碑文。
《碧落碑》碑文,其全称为《李训等为亡父母造大道尊像》,是以篆书而名载史书、享誉全国的书法艺术名碑。对于其碑名的由来,有两种说法,一是取自碑文中“栖真碧落”一词,二是取自龙兴寺当时的名字碧落观,不过由于历史年代久远,相关记载已然模糊,于是争论不断,莫衷一是。碧落碑的碑体高2.26米,宽1.03米,厚0.21米,石碑修造时间为高宗总章三年(公元670年),是唐高祖李渊第十一子韩王李元嘉的儿子李训、李谊、李撰、李谌为其亡母祈福所立。
碧落碑的碑文为篆体,总共21行,每行32字,去除空缺,实有630字。这篇碑文有一个非常特别之处,就是使用了三十多个假借字,而且多次出现同一个字,但是相互之间写法却截然不同,这样一来碑文的辨识难度大大的增加了。碧落碑用篆书笔法杂取甲骨文、钟鼎文、石鼓文等文字,在前代诸家古体书法的基础上,加以省便通借,融会贯通,从而创造出一种姿态优美、独具风格的新的篆体文字。这些字有的源于殷商甲骨文,有的源于周代钟鼎文,还有的出自秦刻石鼓文以及《泰山刻石》、《琅琊刻石》、《会稽刻石》等,几乎做到了字字有源有据,这在中国书法史上是一个巨大的突破与创造。《碧落碑》碑文整体上规整且无匠气,舒展秀逸,是历代金石家书法家所看重的珍品。正因为如此《碧落碑》碑文在书法艺术史上才会具有独特的价值,得以名传海内,享誉古今。
董逌所著的《广川书跋》中曾评价《碧落碑》说:“篆字奇古,引笔精绝,不类世篆学。”又言:“此碑超出相斯窠臼,笔法已自深稳。”李清照、赵明诚夫妇所著的《金石录》中则称赞《碧落碑》:“前人论书率叹其妙绝”。如果没有相当程度的篆书文字与书法功底,实际上是难以辨认和通读《碧落碑》全文的。面对这个问题,在立碑整整两百年后的唐懿宗咸通十一年(公元870年),有个名叫郑承规的人奉命用正书把碑文释出,刻于另外一座石碑上,以便后世識读和临摹。在钱大昕所著的《潜研堂金石文跋尾》中就记载了这件事说:“篆字奇古,小儒咋舌不能读,赖有郑承规释文稍可句读……要非精研六书,博涉古今者不能辨也。自宋以来,篆书家奉此为金科玉律,莫敢轻易一字。”
从一句“莫敢轻易一字”就可以看出历代的金石家、书法家们对《碧落碑》碑文的推崇。不过也正是由于碑文的奇古、精绝,为《碧落碑》碑文蒙上了一股神秘的色彩,带来了许多的神话与传说。在一些史志杂记诸如在《洛中记闻》与《金石录》中,就曾记载过两个小故事。
传说中,自诩为秦相李斯之后第一篆书大家的李阳冰,曾经痴迷于《碧落碑》碑文,对碑文爱慕备至,居然徘徊数日久久不肯离去,他左右琢磨,反复研习,不断的临摹,但始终难以摹写出碑文原有的神韵,这令他十分恼火,最后竟然愤恨地“以槌击之”,将碧落碑的上半部击碎为三块,之后又羞愧地掩面而去。现在的碧落碑上仍然可见破碎后修补过的痕迹。后人们不仅把这个传说故事镌刻在石碑上,还依照原样重刊了一碑,与原碧落碑并列一处,称之为新碑。
与上一个传说故事不同,第二个小故事更类似于神话故事。据说在《碧落碑》碑文写成,即将刊石之际,恰巧有两位仙风道骨的道人前来,请求把雕刻刊石的工作交给他们。众人怀疑,请道人试刻之,笔力遒劲,远胜一众雕刻者,众人乃服。二道人立石碑于室内,关门封户,闭目静坐,一连三日,昼夜不出,屋内寂静无声。众人既担心又好奇,于第三日夜晚时分,自窗上缝隙窥伺屋内情状,发现两位道人已经无影无踪,却见一对仙鹤翩翩起舞,鸣叫声声,石碑上金光放射,石粉飞扬。众人目瞪口呆,浑身颤抖,片刻之后,屋内金光收敛,一阵怪风刮开了门扉,那对仙鹤冲天而起,直上云霄,渺渺无踪。众人赶紧进入屋内,发现屋内的确空无一人,只余下已经刊刻完毕的《碧落碑》碑文,虽然没有了金光,但其文字却有如鬼斧神工,让众人感叹。因为事出之奇,文成之妙,在口口相传之下,无数的书家名流慕名而来,满意而归,让《碧落碑》碑文之奇、之美名传天下,为古今无数书法家金石家推崇。
这第二个小故事虽有神话的味道,但也与类似《聂隐娘》等唐传奇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内在联系,那两位仙风道骨的道人真的是精怪所化?为什么他们要来刊刻这片祭母文?或者这只是道人们的障眼法?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神秘,那么的有趣,吸引着人们探索的欲望。
欣赏过优美而神秘的《碧落碑》碑文之后,我们绕过大雄宝殿来到了龙兴寺的标志性建筑龙兴塔前。
据宝塔四周的碑志记载,龙兴塔始建于唐,在初建时只有八层,但在乾隆四十九年(公元1784年)因年久失修,宝塔的部分结构坍塌损坏,只能进行大规模的整修。于是整修者们将宝塔用青砖重新报以外皮,并将其增高至十三层。现存的龙兴塔高约42.4米,塔基每边长4.3米,呈平面八角形,建筑形制为楼阁式砖塔。宝塔四周还有清代及民国时期整修龙兴塔的碑记3通,经幢1座。
龙兴塔通体都由磨光的青砖砌成,塔内中空,内置楼梯,可直登至塔顶。塔身向上逐层收缩,每层均设有塔檐,各檐下都有砖雕的仿木结构,椽、柱、斗拱,应有尽有,其梁架结构亦清晰可见,精巧工整。在宝塔第一层南面辟有券门,东西两侧则辟有佛龛,在西侧的佛龛内还有唐代石雕坐佛一尊。二层以上的南北面均辟有假券门,六层与十三层西面则辟有真券门,可以瞭望远处的风景。八角攒尖式的塔顶上,置有的葫芦形塔刹颇有特色。而在八角形宝塔的每个角上均系有风铃,每当风吻铃铛,铃铛必定叮咚作响,清脆悦耳,其声音却各不相同,宛如优美动听的协奏曲,此情此景还有一个专用的名称叫做“八方协律”。
这座宝塔的文化属性也非常的明显,在塔身正面的第一层券门两侧有砖雕楹联一副,为乾隆四十九年(公元1784年)宝塔重修时,时任绛州知州武进题写,“雷雨平临咫尺看龙门之变,慈云遥接飞腾争雁塔之高”。同时在每层正面的真假券门上都有题额,自下而上依次为:一柱擎天、两茎仙掌、三汲龙门、四大跻空、五云献瑞、六鳌首戴、七星召应、八风协律、九陌看花、十园蓉境、十方一览、十二碧城、十州三岛……从饶有趣味的题额中可以看出古人的文化审美水平还是很高的,不仅切题而且意蕴深邃,让龙兴塔不仅成为了龙兴寺的标志,也让这座位于绛县城制高点的宝塔成为了绛州古城的文化名片。
龙兴塔作为寺内的核心古建筑,直到现在仍有不少的谜团尚未解开,其中最神秘、最让人感到疑惑的应该就是宝塔塔顶的“冒烟”现象了。有据可查的第一次“冒烟”现象是位于塔侧的《重修新绛龙兴寺碑记》中记载的:“光绪乙亥(公元1875年),塔顶冒烟,佥为青云直上,为发达科名之征兆”。在此之前是否有这种现象出现呢?因为没有史料的支持所以难以考证,但在此之后,龙兴塔就曾多次出现这种怪异的现象,1937年、1971年、1976年、1993年等四次,都有大量的人员发现了塔顶的“冒烟”现象。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呢?在百姓中流传的有很多种说法,比如青烟说、尘土说、小虫说、甚至还有“仙气”说!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1976年8月龙兴塔曾经冒烟十余天,每天的围观者都数以千计,很多十里八乡的老百姓都慕名而来,来参观这种神奇的现象,并且把龙兴塔会“冒烟”的名声传扬得更为广泛。
到了最近一次出现“冒烟”现象的1993年8月,宝塔塔顶连续冒烟七天,每天下午7点左右出现,时间从最短的5分钟到最长的23分钟,每天的参观者都有上万人,宝塔“冒烟”的消息轰动了龙兴寺周边的三省八县市,各地的人们都涌向了龙兴寺,争相目睹宝塔“冒烟”的奇观。1993年8月的山西日报还对此事做了详细的报道。
宝塔塔顶为什么会出现类似腾起烟雾的现象呢?国内的专家曾多次的前来考证,始终无法解释。在上个世纪70年代的一次冒烟时,人们断定所谓的“冒烟”实际上是蚊虫缭绕塔顶而形成的。一位胆大的居民攀爬塔体铁梯而上,到了塔顶,他手执沾有蜂蜜的白布,在腾起烟雾处反复的进行扑打,然后等他回到地面,众人把白布展开一看,不仅无甚蚊虫,甚至连烟灰、尘土之类的都没有。到了1993年的那次“冒烟”现象,人们甚至利用摄像机将把腾烟处从40多米的高空拉为了近景,在镜头中袅袅的青烟徐徐升腾,粗粗一看像是蚊虫,但是仔细一瞅却又似是而非,哪怕此后把录像进行科学地分析,反复地研究,仍然難解其中的谜题。难道真的是“仙气”不成?直到科学昌明的今天,龙兴塔“冒烟”的谜题人们仍然争论不休,却始终没能拿出一个定论。
了解过这么多关于龙兴塔的史料和视频,虽然被守塔人忠告里面很窄很黑还有一定的危险性,但我登塔的想法仍然非常强烈。
进入塔内后我发现里面的确非常的狭窄,堪堪能容纳一人穿行,而且为了保护宝塔,塔内并没有装电灯,虽然有小小的窗户,但塔内的光线依旧昏暗,我们只能一边打开手机来照明,一边扶着石墙慢慢地摸索着一级一级地向塔顶前进。好友抱怨,这龙兴塔从外面看上去很大,可里面却是如此的逼仄。我猜测着,也许是由于龙兴塔加固增高过的原因,所以石墙墙体十分的厚实,同时也造成了塔内空间的狭窄。
越往上攀登,过道也就越发的狭窄,塔的每一层都有一个可以容身的平台,如果遇到一上一下的情况,就只能在每层的平台上等待了。在第一层的平台上还能容纳十多个人,再往上,只能七八个,也许到了塔顶就只能容纳两三人了。
我每次踏上新的一层,都得尽快把脚挪开,给后面的好友让位置。我既需要注意脚下的木梯,也得随时偏头看上方是否有人下来,以免被别人踩到了脑袋。
上到大约第七、八层时我们只能猫着腰前进,越走空间越发狭小,我甚至有些气闷,似乎有些氧气不足,好友也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无奈我们只能在平台上歇一歇。我们两个人都累得不停喘气,谁也不愿意说话。我感觉自己就像一条游进了渔网的鱼,一直前进,一直想摆脱束缚,但是越往前就越狭小,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头,不由得我有点后悔爬这座塔了。也许是感觉气氛有些压抑,好友突然呵呵地笑了几声。我问他为什么要笑?他说:“你觉得我们像不像被托塔李天王困在玲珑宝塔里的孙猴子?这里又气闷又难受。”我也不由地笑着说:“也许更像被困在雷峰塔里的白娘子。”他笑着说:“我可不是蛇精!”我也哈哈大笑:“我也不是猴子!”在哈哈的大笑声中我们的身体与心情都渐渐地恢复了。
终于,我们来到了塔顶,这里有一个小小的观景台,和我猜测的一样,这里只能容纳两三个人,连接塔内与观景台的是一条大约两米长的过道,过道更为狭窄,只有两三尺宽,我们两人只能侧着身进出。虽然登塔很艰难,但我不得不说塔顶的风光真的非常之美。站在观景台上远眺,整个绛州古城的景色一览无余,尽收眼底。
远处青山环绕,云雾渺渺,被夕阳映衬着的橘红色天空,将新绛县城中的建筑染成了茜色。富有层次感的小城民居仿佛画家用毛笔在宣纸上肆意地挥洒,错落有致中又带着那么点规整。山风徐徐,吹拂着我的脸庞,也摇响了塔檐上的铜铃,在悦耳的铃声和多彩的晚霞中,我们仿佛置身于大唐盛世的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