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佛教文化用语英译探析
——以霍克思译本为例

2019-03-21 23:20朱天发吴艾玲
常州工学院学报(社科版) 2019年6期
关键词:伽蓝霍克佛教文化

朱天发,吴艾玲

(东南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苏 南京 211189)

一、《红楼梦》与佛教

《红楼梦》一书蕴涵着丰富的佛教文化思想,这与作者曹雪芹的生平不无关系。曹雪芹出身清代内务府正白旗包衣世家,为江宁织造曹寅之孙,早年在南京江宁织造府过着锦衣玉食、富贵风流的生活,后曹家因亏空获罪被抄家,自此曹雪芹的生活陷入困顿之境。生活困顿、衣食无着的曹雪芹一度寄居于北京卧佛寺[1]。经过人生的大起大落、大喜大悲之后,他从佛教中寻求精神的寄托,佛教哲学对其人生观、世界观乃至文学创作都产生了重大影响。可以说,《红楼梦》不仅蕴含着曹雪芹对中华文明的深刻思考,也融合了他对佛教哲学的切身体悟,“他深深地悟到一切生命个体的人生深处都有佛性因子,因此他看到的是生命的‘整体相’而不是‘分别相’,从而写出卓越的作品留下来给后世”[2]。《红楼梦》中多处体现了佛教思想。例如:《好了歌》与宝玉出家等情节反映了佛教的“色空”理论,“宝黛参禅”则涉及了禅宗思想,对西方灵河、三生石畔等意象的描写皆与佛教“转世”思想有关。王国维曾经在《〈红楼梦〉评论》中说:“吾国之文学中,其具厌世解脱之精神者仅有《桃花扇》与《红楼梦》耳……《桃花扇》之解脱,他律的也;而《红楼梦》之解脱,自律的也。”[3]在王国维看来,《红楼梦》中蕴含着佛教中的“出世”思想与“色空”理论。

二、霍克思《红楼梦》英译本

大卫·霍克思是英国著名汉学家,毕业于牛津大学中文系,1959—1971年在牛津大学担任中文系教授,在好友吴世昌的鼓励下,他与《红楼梦》结下了不解之缘,并于1970年启动了《红楼梦》120回的全本翻译工作。为了全身心翻译《红楼梦》,霍克思于1971年辞去牛津大学中文系系主任一职,用了10年的时间,翻译了前80回,最后40回,由其女婿闵福德完成。就这样,两人共同完成了《红楼梦》120回全译本(以下简称“霍译”)的翻译工作。霍译本语言优美,力图保持原作风格,不拘泥于原文的字句结构,使译文更符合英文表达习惯。直到2004年邦斯尔版《红楼梦》英译本问世前,霍译本一直被认为是世界上第一个《红楼梦》英文全译本。可以说,霍译本的问世,改变了以往《红楼梦》的英译本只有节译的情况,让英语读者得以一览《红楼梦》全貌。

三、《红楼梦》佛教文化用语翻译

《红楼梦》中有许多佛教文化用语,这些词语虽然涉及的佛教理论不同,但在其他方面存在诸多相似之处。例如,佛教文化用语多为四字格,短小精悍,意味深远,因此给译者带来了不小的挑战。此外,由于中西文化存在差异,绝大多数佛教文化用语在英语中没有对应的文化负载词,所以也大大增加了翻译难度。

(一)“色空”论的翻译

“色空”一说出自《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红楼梦》以佛教中的“色空”理论作为其哲学主题贯穿全书,在第一回就开宗明义地宣称整个故事是“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作者还借跛足道人之口,以一首《好了歌》宣扬了“色空”思想。可以说,“色空”理论是《红楼梦》悲剧意识的体现。例如:

(1)原文: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①

译文:Starting off in the Void(which is Truth)came to the contemplation of Form (which is Illusion); and from Form engendered Passion; and by communicating Passion,entered again Into Form; and from Form awoke to the Void (which is Truth).②

佛教中的“色”与世俗生活中的“色”不同:现实生活中所说的“色”,指物体的颜色,后引申为“女色”,佛教中的“色”则没有这层意思,佛家之色乃“五蕴之色”,五蕴分别指色蕴、受蕴、想蕴、行蕴、识蕴。在五蕴中,除色蕴是属物质性的事物现象之外,其余四蕴均属精神现象。佛教认为“色空不二”,《红楼梦》的色空观是“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这句话可理解为:“因空见色”是指空空道人在主观意识虚空的情况下,看见了形形色色的世间万物;“由色生情”是通过所看到的种种,产生了维系这些事物的纽带——“情”;“传情入色”是指借由此“情”来看世间万物,则万物亦皆有“情”;“自色悟空”意思是从这融入了情的“色”中,方能悟得“空”的真谛。

可见,《红楼梦》的色空观是一个“空→色→情→色→空”的环圈,在色空中贯穿着一个“情”字,在这个环圈中第一个“色”字是有血有肉、能由此而生情的色,第二个自色悟空的“色”字才是佛教本来意义的色[4]。换句话说,两种“色”所蕴含的含义不同,第一种“色”为“有相相”,第二种“色”则是“有相相”和“无相相”的结合。对这两种“色”的翻译,霍克思并未作区分,而是将其统一翻译为“the contemplation of Form”,可理解为“对表象的思考”,并在文中加注(which is Illusion),义即“幻象”。此处,霍克思的译文表达的是第二种“色”的意思,它将“色”理解为“幻象”,这不无道理,因为佛家中的“色”是抽象的,虚幻的,变化的,但仅凭“Illusion”(幻象)一词难以涵括此处“色”的丰富含义。

对于本句中的另一关键词“空”,霍克思将其翻译为“the Void”,并且在其后加注“which is Truth”,此处的“Truth”可以理解为“真相”,在佛教中,“空即是色”的“空”是包万有、纳万境之“空”,是不“空”之“空”[5]。也就是说,一切物质现象和精神现象的真实面貌与本质是“空”。虽然“Truth”一词无法完全涵括佛家中“空”所蕴含的复杂含义,也难以体现“空”作为佛教术语给读者带来的高深玄妙之感,但在文化负载词空缺的情况下,霍克思的译文“Truth”基本体现了“空”的核心含义,可谓瑕不掩瑜。

(二)“禅偈”的翻译

禅宗思想贯穿《红楼梦》全书始终。可以说,书中回回皆有妙语,处处皆寓禅机。杜景华在《〈红楼梦〉与禅宗》中曾说:“对于曹雪芹的禅空观,我想我们是不必回避的,无论有意无意回避或绕过这种禅‘空’观,对于《红楼梦》一开卷便抛给我们的许多迷离观念以及全书中许多人物的归宿,我们都将无法得到更为合理的解释。”[6]可见,《红楼梦》的禅宗思想与作者的创作主旨息息相关,密不可分。此外,从艺术创作角度看,曹雪芹在书中融入禅宗元素,使全书蕴涵了意味深刻的哲理思辨,并营造了高超深远的禅学境界。具体来说,《红楼梦》的禅宗思想主要体现在第二十二回——“听曲文宝玉悟禅机,制灯谜贾政悲谶语”,作者借宝黛参禅之机,以“禅偈”的形式,阐释了自己的禅学理念。再如:

(2)原文:无立足境,是方干净。

译文:To have no ground

On which to stand

Were yet more sound.

And there’s an end!

自南宋以来,禅僧的语录体裁已告齐备,语录中也常加入偈颂。依据创作机缘的不同,“禅偈”可分为多种形式,一般包括“开悟偈”“传法偈”“劝世偈”和“辞世偈”等类型。“开悟偈”是指禅僧依师家的启发而开悟时,将其悟境以偈颂的形式表现出来。此处“无立足境,是方干净”即为宝黛参禅之“开悟偈”,也是作者对佛教“色空”理论的进一步阐释,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全书的中心思想。宝玉认为“无可云证,是立足境”,即“待无可验证之时,方为大彻大悟”,而黛玉认为宝玉的觉悟还不够彻底,她更进一步,指出“无立足境,是方干净”。如果说宝玉追求的是精神境界,那么黛玉却连这精神境界也一并舍弃了,从而达到空无纯明之境,无所谓“有”,无所谓“无”,方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色空。此处从“是立足境”到“无立足境”的逻辑递进关系,和庄子“贫无立锥之地”之说以及香严智闲禅师语“去年贫,未足为贫,今年贫,始是贫,去年贫,犹有卓锥之地,今年贫,锥也无”[7]有一定的相似之处。

“无立足境,是方干净”为八字佛偈,蕴意深刻,是本章回提纲挈领之笔。霍克思在翻译此句时,不仅译文维持四字格的形式,在形式上尽最大可能与原文保持一致,而且还将“ground、stand、sound、end”4个以“nd”结尾的单词置于每一小句末尾,这种类似十四行诗押尾韵的方式使得全句更富韵律感。除了在格式与韵律上所做的努力之外,霍克思也力求准确地表达原句的含义。“To have no ground. On which to stand.”对应“无立足境”,此句是用直译的方式表达原文的意思。“Were yet more sound. And there’s an end!”对应“是方干净”,这里,霍克思灵活采用了意译的方法,用“sound”(彻底地)与“end”(结束)两词来再现原文“干净”的含义。

(3)原文: 惜春听了,默然无语。因想:“妙玉虽然洁净,毕竟尘缘未断。可惜我生在这种人家不便出家,我若出了家时,那有邪魔缠扰,一念不生,万缘俱寂。”

译文:Xi-chun thought silently to herself: So for all her fastidious purity,Addie’s worldly karma is still not complete. If only I had been born into a different family! If only I were free to become a nun! I would never be tempted by evil spirits. I know I would be able to subdue every unholy thought and achieve total detachment from the world and all its entanglements.

“一念不生”出自《万善同归集》卷,《大正藏》卷四八:“禅宗一念不生,一尘不现,若争驰焰水,竞执空华。”原指维摩等顿悟的教旨,因与禅家的主张相同,故澄观、宗密等将其摄属禅宗,其后广为禅家使用。佛家认为“一念不生”即为佛。如《华严五教章》卷一云:“顿者言说顿绝、理性顿显、解行顿成,一念不生即是佛等。”《华严经疏》卷二云:“但一念不生即名为佛,不依地位渐次而说故立为顿。”“一念不生”,指的是“不起心、不动念”,此处霍克思将“一念不生”翻译为“subdue every unholy thought”,意思是“断绝一切罪恶之念”,需要注意的是,佛经中的“一念不生”并未对“念”的性质作说明,“念”指一切“念”,而译者以“unholy”作“thought”的定语,故此处翻译有待商榷。

“万缘俱寂”出自《景德传灯录》卷九与《大正藏》卷五一:“离文字之印,唯传一心更无别法。心体亦空,万缘俱寂。”“万缘”指万物的缘起法,俱寂指全都清净寂灭,“万缘俱寂”就是指“各种世俗杂念全都消除”,达到所谓“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的境界。此处,霍克思没有拘泥于原文,将“万缘俱寂”翻译为“achieve total detachment from the world and all its entanglements”,意即“完全从尘世纠葛之中解脱出来”,译文虽然与原句意义有所区别,但基本符合其核心思想。

(三)佛教术语的翻译

《红楼梦》一书涉及的佛教术语不下百个,由于佛教与西方盛行的基督教存在较大差异,将这些数目众多的宗教术语呈现给英文读者,对译者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同时也是衡量小说翻译质量的一个重要因素。

(4)原文:原是有了我,便有了人,有了人便有无数的烦恼,生出来恐怖、颠倒、梦想,更有许多缠碍。

译文:It’s the illusion of “me” that creates the illusion of “others”,and a life lived under these twin illusions is bound to be beset with frustrations,fears,confusion,foolish dreams and a host of other obstacles and entanglements.

“颠倒梦想”出自《心经》:“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佛经中说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诸般种种,皆由颠倒梦想而来。关于“颠倒”,佛教中有四颠倒之说,即四种颠倒妄见,指凡夫对于生死有为法所执之四种谬见——常颠倒(无常作有常)、乐颠倒(以苦当作乐)、净颠倒(以不净为净)、我颠倒(无我作有我),只有去除四颠倒,方能达到真正的“常乐我净”。这里的“颠倒”指“谬见”,即“错误的认知”,霍克思将其翻译为“confusion”,是将其引申理解为“迷惑”,基本符合原文意思。此外,霍克斯将“梦想”翻译为“foolish dreams”(义为“愚蠢的梦”),而在佛经中,“梦想”指人的虚幻的梦觉,也可理解为妄想,是不理性、与现实不符且不可能实现的错误信念,可见,“foolish dreams”只是表达了“梦想”的一层意思。

(5)原文:观自在又是女菩萨

译文:Our lady of Mercy

观自在,即观世音菩萨,亦出自《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观世音”为鸠摩罗什的旧译,玄奘新译为“观自在”。“观世音”的意思,乃是观察世间的音声而救苦救难,显然侧重点在“觉他”的方面;“观自在”以了脱生死、自在无碍的境界为依归,侧重点在“自觉”的方面。观自在菩萨是佛教中慈悲和智慧的象征,无论在大乘佛教还是民间信仰中,都具有极其重要的地位,以观自在菩萨为主导的大慈悲精神被视为大乘佛教的根本。此处,霍克斯将“观自在”翻译为“Our lady of Mercy”,“Our lady of Mercy”一词出自西班牙语,原语为“Nuestra Seora de la Merced”,指“仁慈的圣母”。在这里,霍克思依然遵循语用等效原则,以“Our lady of Mercy”(仁慈圣母)这一基督教文化用语对应佛教中的“观自在”菩萨,有效地降低了英语读者的阅读难度。

(6)原文:黛玉道:“禅门第一戒是不打诳语的。”宝玉道:“有如三宝。”

译文:Dai-yu:“The first rule of Zen is not to tell lies.”

Bao-yu:“But it’s the truth,so help me Buddha,the Dharma and the Holy Brotherhood.”

佛法僧,即佛教三宝。三宝是佛教的教法和证法的核心。简单地说,三宝指佛宝、法宝、僧宝。佛宝,指圆证佛道的本师释迦牟尼佛,也泛指尽虚空、遍法界、十方三世一切诸佛。法宝,指佛的一切教法,包括三藏十二部经及八万四千法门。僧宝,指依诸佛教法如实修行、弘传佛法、度化众生的出家沙门。此处,面对林黛玉的质疑,贾宝玉说“有如三宝”,是以佛法僧三宝之庄重来表示自己的决心。在翻译此句时,霍克思作了增译,添加了“But it’s the truth”,并套用英文中用于起誓的短语“So help me God.”(上帝为我作证),将其中的“god”替换为“Buddha,the Dharma and the Holy Brotherhood”,这样便于英语读者理解原句意义。此外,在佛经翻译中,“佛法僧”一般分别译为“Buddha,the Dharma and the sangha”。霍克思并未将“僧”译为“sangha”,而是将其译为“Holy Brotherhood”。“Holy Brotherhood”一词源于西语“Santa Hermandad”,义为“神圣兄弟会”,旧指中世纪西班牙各城镇的警察,现已成为西班牙基督教组织,此处,可引申理解为基督教教徒。可见,霍克思采用了语用等效原则,将“僧”译为“Holy Brotherhood”,易于英语读者理解。

(7)原文:恭请诸伽蓝、揭谛、功曹等神。

译文:earnestly praying and beseeching the Eighteen Guardians of the Sangha,the Warlike Guardians of the Law,and the Twelve Guardians of the Months.

原文出自《红楼梦》第十三回,是秦可卿去世后,僧道在其丧葬仪式上所书榜文。其中,“伽蓝”“揭谛”二词出自佛教,“功曹”一词出自道教。

“伽蓝”原为梵文,是“僧伽蓝摩”的简称,中文意思为僧众所居住的园庭,亦即寺院。伽蓝神指保护伽蓝(寺庙)的神。依《七佛八菩萨大陀罗尼神咒经》所说,佛说有十八神保护伽蓝,分别是美音、梵音、天鼓、叹妙、叹美、摩妙、雷音、师子、妙叹、梵响、人音、佛奴、颂德、广目、妙眼、彻听、彻视、遍视,统称伽蓝圣众菩萨。显然,原文中的伽蓝并非指代寺院,因此,此处霍克思将“伽蓝”翻译为“the Eighteen Guardians of the Sangha”,意指十八伽蓝守护神,基本翻译出了“伽蓝”背后的文化含义。

“揭谛”亦作“揭帝”,义为“去”“去经历”“去体验”,语出《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后来随着佛教发展,“揭谛”逐渐演变成佛教五方守护大力神,人称五方揭谛,分别是:金头揭谛、银头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摩诃揭谛。五方揭谛在《西游记》中曾多次出现,他们由菩萨派遣,保护唐僧西天取经。原文中“揭谛”为“神”,即指五方揭谛,此处霍克思将其翻译为“the Warlike Guar-dians of the Law”,其中“Warlike”点明“揭谛”为善战的武神形象,“Guardians”又指出“揭谛”守护神的身份。经过霍克思的处理,英勇善战的佛教守护神形象跃然纸上,英语读者也更容易理解。

(四)佛教典故的翻译

《红楼梦》中蕴含了诸多佛教典故,从汉英翻译角度来看,典故是非常难翻译的语言现象之一。中文典故言简意赅,通常难以用简洁明了的英语表达它们的含义。译者在翻译时,译文往往会丧失与原文在表层形式的对应,或者在实现表层形式的对应的同时,又丧失原文的某些深层意义[8]。因此,译者应当从实际出发,选择合适的翻译方法,在必要的时候,需作出取舍。

(8)原文:我虽丈六金身,还借你一茎所化。

译文:This bumptious Buddha bows to your Single Flower.

“丈六金身”指佛的三身之一。指变化身中的小身。因其高约一丈六尺,呈真金色,故名。“一茎”即“一茎草”,又作一枝草,形容微细之物。在佛经中,“一茎草”常与“丈六金身”并举,表心佛不二、物我一如之义。如《赵州和尚语录》:“此事如明珠在掌,胡来胡现,汉来汉现。老僧把一枝草作丈六金身用,把丈六金身作一枝草用。佛即是烦恼,烦恼即是佛。”另有说法认为“一茎”代指莲花,相传佛祖一出世,便立于莲花之上,佛祖觉悟成道后,观树经行,一步一莲花。此外,我们现在所看到的佛像都正襟盘坐在莲花之上,故说“丈六金身”(佛祖)是由“一茎草”(莲花)幻化而成。

对于此句中的“丈六金身”与“一茎所化”,只有具备一定佛学素养并对佛教文化有相当了解的人士才能领会其背后内涵,而英语读者普遍信仰基督教,对佛教文化知之甚少。考虑到英语读者的接受能力,在此处作过分冗长的解释很可能会适得其反。所以霍克思没有深究此典故背后的文化内涵,而是选择传达原句的引申意义,将“丈六金身”中的“丈六”“金”等修饰词略去不译,直接替换翻译为“bumptious Buddha”,将“一茎”翻译为“Single Flower”。此处显然运用了意译手法,目的是避免译文冗杂,虽不可避免地遗失了典故背后的深层文化涵义,但基本上再现了原文的表层意义,同时也使译文更加易于理解。

(9)原文:怎么忽然又变出这“剖腹藏珠”的脾气来?

译文:You’re as bad as the Persian with his pearl!

“剖腹藏珠”的典故源于佛经中记载的剖身藏舍利行为,这一行为与异域佛教信仰密切相关。此类故事最早在来往于西域交通要道上的商人及佛教徒中口耳相传,主人公的身份、所持的宝物、自残肢体的行为等诸多因素都来源于佛教,虔诚的宗教信仰是藏珠者剖腹的动力[9]。此外,在佛教文化中,还存在许多“自残肢体”类典故。佛经中就有佛祖割肉喂鹰、舍身饲虎的故事。《五灯会元》卷一载,慧可为向禅宗初祖达摩求法,彻夜立在雪地中,并砍去左臂以示至诚,这便是“二祖断臂”的由来。直至现在,佛教中仍然有诸如燃戒疤、燃指供、燃臂供佛等“自残肢体”式的宗教仪式。可见,“剖腹藏珠”虽非直接来源于佛经,却与佛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根据冯其庸、李希凡主编的《红楼梦大辞典》的解释:“剖腹藏珠,意为破开肚子把珍珠藏进去。比喻为物伤身,惜物伤生,轻重颠倒。”[10]对于“剖腹藏珠”的翻译,霍克思并没有拘泥于原文,而是将其翻译为“Persian with his pearl”,译文中,“Persian”即指“波斯人”,古时亦称“胡人”,古代传说波斯商人会采用割股藏珠的方法以保财物安全。据《广异记·青泥珠》卷402载:“则天时,西国献毗娄博义天王下颔骨及辟支佛舌,并青泥珠一枚……胡得珠,纳腿肉中,还西国。”[11]显然,霍克思深谙此典的来龙去脉,故将其翻译为“Persian with his pearl”,准确地传达出了典故的内涵。

四、结语

早在东汉初期就传入中国的佛教,经过了长达两千多年的传播与发展,逐渐与中国的本土文化道家和儒家相融合,发展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中国哲学、文学的发展乃至对中华民族文化的演变都有重大影响。《红楼梦》中的佛教思想贯穿全书,所涉及佛教文化用语颇多,翻译难度较大,极具代表意义,因此,准确翻译《红楼梦》中的佛教文化用语,对国外读者理解佛教文化、中国传统文化都大有助益。霍克思毕生致力于研究和译介中国古典文学,他以传播中国传统文化精髓为立足点,在忠实于原文的基础上,灵活采取各种翻译策略与方法,对佛教文化用语作了精当的翻译和阐释,为英语世界读者了解佛教文化与中国传统文化提供了可能,也为中国古典文学的西传做出了巨大贡献。

注释:

①《红楼梦》原文皆引自曹雪芹:《红楼梦》,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

②《红楼梦》译文皆引自David Hawkes,John Minford:The story of the stone,London: Penguin Classics,19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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