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在线问诊中医生建议的人际语用研究

刘慧珍，张巨文

(郑州大学外语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1)

引 言

建议是交际中一种常见的指令性言语行为，本身具有面子威胁性。Searle认为：建议并不是试图要求你去做一些事，而更像是告诉你什么是最适合你的[1]。Locher认为：建议的指令性语力比请求弱，与评估和判断紧密相关；建议是针对未来行为的一种指导性语言，暗含使听话人受益的意思[2]。建议在某种程度上使听话人受到驱使，干涉了听话人的自由。就礼貌而言，Brown 和Levinson认为建议言语行为本身具有潜在的冒险性[3]，因为它既可能威胁听话人的积极面子，也可能威胁听话人的消极面子。有的研究者却认为在某些情况下，建议可能是一种非常有效的回应，例如，当说话人因为一些问题受到困扰，或者说话人向听话人寻求建议的时候，建议就是听话人的一种标准性回应[4]。因此建议对人际关系的影响受制于具体语境，其作用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需要进行具体分析。文章采取董博宇对建议的定义，即“言者告诉听者做什么事以及怎么做事，所做之事对听者有益。定义中的‘做’体现出建议的指令性，‘做事以及怎么做事’体现出建议的信息性，建议行为的受益预期指向听者”[5]。随着科技的发展，在线问诊已经成为当下流行的问诊方式。文章主要考察网络在线问诊中医生建议的引发模式、具体表现形式，及其在表达过程中所体现的人际语用取向。

一、文献综述

建议言语行为是一种指令性言语行为。学者对各种语境下的建议作了不同视角的深入研究。例如，De Capua和Dunham研究了广播热线电话中建议的寻求方式以及建议的给予策略[6]。Goldsmith利用语料库，分析了非正式会话中的建议，重点关注面子的重要性[7]。为了使建议更容易被听话者接受，MacGeorge等人从文体学的角度分析了建议[8-9]。Korobov和Thorne收集了年轻朋友间讨论恋爱问题的语料，研究了建议言语的序列及其缓和表达方式[10]。国内学者关于建议的研究也取得了丰硕成果。于国栋从医患交际角度，探讨了产前检查中的建议序列及执行方式[11]。李淑静研究了二语习得者的建议序列结构[12]52。王尚法和徐婧华研究了医患会话中医生的建议与医生身份构建之间的动态关系[13]。在线问诊中医生建议的人际语用研究尚未见到。本文拟从言语产出的角度研究网络交际中医生如何通过建议的表达来传递信息，提高建议的可接受性，并管理交际双方的人际关系。本文语料均节选自医疗网站“快速问医生”“热心医生”“好大夫在线”的在线问诊实例。

二、在线问诊中医生建议的引发模式

医患会话多以任务为导向，因此它的建议序列结构具有一定的规律，遵循一定的标准。通过分析语料可知，在线问诊中医生建议的引发模式有2种：一种是由患者明确寻求建议而引发，另外一种是在患者询问病情或者描述病情后引发。2种模式中，医生都会根据患者的具体情况给予明确的建议作为回应，此类建议绝大多数会被接受，并伴随“好的，谢谢”等接受建议的回应性话语。例如：

(1)患者：这是什么病？

姜元元医生：这是沟纹舌，服用维生素B2是正确的，你可以配合氯己定含漱液含漱。

姜元元医生：因这种黏膜病目前还没有明确的病因，没有对症药物，还是建议中医治疗。

患者：但服药二十多天，病情加重了。

姜元元医生：建议你换一个中医进行诊治。

姜元元医生：这一般都是缺乏微量元素以及身体免疫力下降造成的，平时要多注意休息，避免疲劳。

患者：不会有其他什么病吧？

姜元元医生：不会，从照片看只是口腔黏膜问题，但一般是由免疫力低引起的，所以一定要进行调理，自身免疫力提高了，黏膜问题自然就好了。

患者：免疫力低吃什么药？

姜元元医生：找个好点的中医调理一下。

例(1)中，患者直接询问自己的病情，医生首先给予明确回答“这是沟纹舌”，之后对病人之前的治疗表达看法，最后给出建议——“可以配合氯己定含漱液含漱”。虽然是用施为句直接表达建议，但是“可以”给了患者选择空间，消除了此次建议对患者自主选择的平等权与消极面子的威胁。后一句，通过“没有明确的病因，没有对症药物”铺垫，给出“建议中医治疗”的建议。之后患者通过对自己之前的治疗情况的描述——服药后病情加重了，间接寻求医生的帮助，引发了下一轮医生的建议。最后患者又通过疑问句“免疫力低吃什么药？”来直接寻求医生帮助，引发医生的应答。此例中的建议序列总共有三轮，第一、第二轮的建议都是医生通过连续建议序列来表达，形成一个建议链，这也与Silverman[14]对建议现象的研究结果一致。

三、在线问诊中医生建议的表达形式

在线问诊中，医生建议有4种表达形式：施为句直接表达建议，条件句缓和表达建议，叙述句间接表达建议，疑问句缓和表达建议。

(一)施为句直接表达建议

在线问诊中，医生常通过施为句表达建议：既可以通过显性施为句表达建议，也可以通过隐性施为句表达建议。例如：

(2)患者：患有多囊卵巢综合征有没有可能不孕？

张洪俊医生：化验血性激素六项和做彩超后确定是多囊吗？

张洪俊医生：你好，你做的彩超检查显示宫颈有纳氏囊肿，性激素六项检查显示卵巢功能不好，不能确定是多囊。

张洪俊医生：你平时月经不规律吗?还是月经量较少？

患者：不规律，量也不多。

患者：医生开了达英-35，可是准备要小孩就没吃。

张洪俊医生：建议你口服雌孕激素调理月经周期，在来月经的第五天口服补佳乐，连吃21天，最后10天再口服黄体酮胶丸，最后一起停药。

患者：我这种情况，有没有可能是不孕？

张洪俊医生：这种情况可能导致不孕，因为月经不正常，排卵不正常。

张洪俊医生：现在子宫内膜较厚，先口服黄体酮，在来月经的第五天吃补佳乐。

患者：哦,月经第五天吃补佳乐，第11天吃黄体酮胶丸然后停药。下个月也这样吃吗？

张洪俊医生：是的，先调理3个月，然后吃调经促孕丸，备孕期夫妻双方都要口服叶酸。

患者：用不用吃点中药调理一下？

张洪俊医生：先吃三个月的西药，然后再中药调理，备孕。

施为句表达建议的语气较强，可能会对听话者的面子造成威胁，因其具有驱使性，患者社交权中的平等权会受到侵犯。但在医患会话中，患者默认医生具有权威，认为医生的建议对治疗有益，所以较易认可医生的建议，忽视施为句建议对自身面子的威胁。例(2)中，第一条建议序列由患者对病情的描述引发，医生使用显性施为句的标记词“建议”。第二条建议序列由患者询问引发，医生使用隐性施为句给出建议，并且在第二次建议前解释了原因(“现在子宫内膜较厚”)，患者更易接受。第三、四条建议序列都是由患者询问所引发。Riccioni I等人认为如果建议是由明显的询问引发，不管说话者回应的是缓和性建议还是非缓和性建议，通常都会被接受[15]。

(二)条件句缓和表达建议

(3)患者：我的下体长了个包。

仲红艳医生：包块破了吧？

患者：可能是破了。

仲红艳医生：家里有碘伏吗？

患者：是要擦碘伏消毒吗？

仲红艳医生：如果有碘伏的话，可以用棉签蘸着消消毒。

患者：刚才上厕所的时候发现有液体流出来了。

仲红艳医生：脓性的？就是感染引起的。

患者：对，像流脓一样。

仲红艳医生：如果能出去，你就去买碘伏擦擦。

患者：还要擦药吗？

仲红艳医生：如果有碘伏，每天擦两次，可以不涂别的药。

仲红艳医生：现在你有的话，就擦点。

条件句不仅为听话人提供了解决问题的可能方式，而且还让听话人进行自主选择，减轻了对听话人面子与平等权的威胁。例(3)中，患者为了更确切地了解医生意图，用疑问句“是要擦碘伏消毒吗”询求建议，从而引发第一个建议序列。医生使用条件句“如果有碘伏的话，可以用棉签蘸着消消毒”，给出建议，语气比较缓和，减轻了对听话人面子与平等权的威胁。听了患者对病情的描述后，医生给出了第二、三、四建议序列。在这4个建议序列中，医生都是通过各种条件的假设来表达建议，给予了患者选择权。

(三)叙述句间接表达建议

(4)患者：不会复发吗？

医生：你要按时用药，就不会复发。

患者：只能吃赛治？甲亢可以吃中药吗？

医生：中药效果不好。

患者：只能吃西药吗？不能吃中药吗？一直吃赛治没有副作用吗？

医生：你也可以服用一些中药汤剂，可以到中医科调理。

在线问诊中，与施为句相比，叙述句表达建议的情况较少。叙述句是一种间接表达建议的方式，不会对听话者造成权利或面子上的威胁。例(4)中，患者询问“甲亢可以吃中药吗”，引发了医生的叙述性建议应答。与之前的例子不同，例(4)中医生并没有明确地回答患者的提问，而是通过叙述句“中药效果不好”来缓和表达建议，言外之意是不建议患者通过服用中药来治疗，没有对患者的面子或者权利造成威胁。

(四)疑问句缓和表达建议

(5)患者：你好，孩子11岁，患有过敏性鼻炎及变异性咳嗽哮喘。

患者：有没有必要再做一次支气管镜，准确检查致痰的原因？

医生：是否需要做支气管镜主要看肺CT，可以把2014年的CT带来先看一下，再决定是否复查CT。另外注意是否是合并鼻窦炎，建议去耳鼻喉专科检查。可否带孩子来看我的门诊，决定下一步治疗？

在笔者所收集的在线问诊语料中，医生使用疑问句表达建议的情况较少，这和日常面对面医患会话中的医生建议形式有较大差异。这种建议形式常常含有“能否”“能不能”“可不可以”“如何”“怎么样”等疑问标记语。如例(5)中医生采用疑问句表达建议，显得温和有礼貌。医生询问患者的意见，给予患者决定权。这种表达方式极大地弱化了建议的驱使性，削弱了医患之间地位上的不对等，从而维护了患者的面子和自主权，拉近了医患间的社会和心理距离。

四、在线问诊中医生建议的和谐取向

Spencer-Oatey认为“关系”是语境的一部分，并且认为礼貌原则和面子理论在阐释人际关系时存在一定缺陷，因为交际是发生在两人或多人之间的，人际交往中不可能只存在和谐没有冲突，且面子和社交权关系紧密，不能单独区分开来[12]12-13。她认为语言学研究应该从更广泛的人际管理角度去探究，“和谐管理”除了涉及和谐、合作等积极关系的管理，还包括不和谐、威胁等消极关系的管理。

“针对人际交往中既存在和谐，也存在冲突的话语实践，基于言语交际中的人际语用目的，Spencer-Oatey提出了语用中的人际‘和谐—不和谐’问题，统称为和谐管理模式。”[16]交际双方可以通过语言来构建、维护、忽视或者威胁人际关系，为此她提出人际交往中存在4种和谐取向：(1)和谐—加强取向；(2)和谐—维护取向；(3)和谐—忽视取向；(4)和谐—挑战取向。和谐—加强取向是指在言语交际中交际者想加强双方的人际关系；和谐—维护取向是指交际者在交际中想要保持或保护交际双方的和谐的人际关系；和谐—忽视取向是指交际者在交际中忽视交际双方的人际关系；和谐—挑战取向是指交际者在交际中对交际双方的人际关系作出挑战。和谐管理包括两方面主要内容：面子管理与社交权管理。其中面子管理中的面子包括素质面子与身份面子。素质面子是指交际主体希望自己具有某些素质，素质面子与个人自尊感紧密相关。身份面子是指交际主体希望自身的社会身份或者角色得到别人的承认与支持，身份面子与公共价值感紧密相关。社交权包括平等权与交往权。其中平等权是指交际者在交际中享有被平等对待的权利，如不受他人驱使，不接受不平等的指使或者命令，不被利用等。交往权是指交际主体可以按照目前与交际对象的关系进行自主交往的权利。

(一)医生建议的和谐—忽视取向

根据Searl对建议的定义，建议具有3个性质特征，即指令性、信息性、受益预期。由于建议具有指令性，其表达必然会对听话人造成驱使，很容易对听话人的消极面子与平等权造成威胁，从而影响人际关系的和谐。如例(2)中的建议序列1、3、4都是直接表达，没有使用任何缓和手段。这种叮嘱与规劝型建议，会对患者的面子和平等权造成威胁。但是，由于在线问诊中，患者在潜意识中认为医生医学知识广博，可以信赖，能够给予自己有效的建议，因而会忽视建议对自身面子或者权利的威胁，对医生提出的建议或者劝告接受度较高。所以，即使医生使用施为句直接表达建议，对医患间的人际关系影响也不大。医生之所以采用施为句表达建议，是因为他们试着给患者传达比较精确的信息，从而忽视了医患之间的人际关系，因此这种建议具有和谐—忽视取向。

(二)医生建议的和谐—维护取向

(6)患者：宝宝两个多月，家里用的小太阳对他有辐射吗？

韩华芬医生：电暖器吗？

患者：是的。

韩华芬医生：比较干燥，宝宝要多喝水。

(7)张建筑医生：大便正常吗？没有黑便吧？

患者：没有。

张建筑医生：那就先服用我说的三种药物看看效果吧！

张建筑医生：饮食上避免生冷辛辣难消化的食物和高油脂食品，戒烟戒酒。

患者：谢谢医生！

在线问诊中，医生提出建议时会使用一些策略来缓和语气。例如，例(1)中，医生提出建议后解释了原因。例(3)中，医生使用条件句，给予患者自主选择空间，从而减少建议给患者带来的面子威胁。例(4)中，医生使用叙述句间接表达建议，减少了驱使性言语行为对患者自主选择权的威胁。例(5)中，医生采用疑问句来减弱建议的驱使性，给予患者决定权。例(6)中，称呼语“宝宝”的使用拉近了医患之间的心理距离，减少了建议造成的面子威胁。例(7)中，使用语气词“吧”缓和了建议语气。通过这些缓和策略，医生尽可能地保全了听话者的面子，减少了建议对听话人平等权的威胁，体现了医生对患者的尊重，从而减少了建议的指令性对人际关系的负面影响，对于保持医患间的和谐人际关系具有积极作用。

五、结语

通过对在线问诊中医患会话的分析得出：医生建议虽然可能会对患者面子与平等权造成威胁，但是受医生的身份特征以及医患之间的会话语境的影响，患者对医生建议有较高的接受度，这些建议并不会对医患间的人际关系造成太大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