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佩越
唐代诗人王安石有句著名的诗:春风又绿江南岸。但“绿”是诗人经“入”“过”“满”“到”等十多个字才拟定,而这个字正是画龙点睛之笔,使整首诗名满天下。由此可见,美是需要修饰的,正如古语所说:“玉不琢,不成器。”
尚未用“绿”字的诗如一块刚被剥出甚至仍裹在籽料中的玉石,仅是介于“石”与“玉”间的“四不像”,尽管变美的潜能,毕竟不是。因此,这块玉石面临被埋没和被开发的两种可能。马斯洛提出“需要层次理论”,最后一项便是“自我价值实现的需要”。为了实现诗的价值即为了实现身为诗人的价值,王安石殚精竭虑,将诗句反复修改、装饰,直到“绿”出现,与诗无比契合,浑然天成。
除“自我价值实现的需要”以外,修饰的原因还在于他人的认同感的需要。人是群居动物,渴求着群体的认同和归属感。如尼采、薇依那样孤独半生的人毕竟是极少数,大多数人需要认同感,即使不为自我满足,也追寻理解和安慰。
然而“修饰”与“修正”“装饰”不同。有人为了漂亮的外表整容成瘾,这是所谓“修正”;有人追名逐利以致在欲海中沉浮,功成名就后得意忘形,这是所谓“装饰”。这些都不是“修饰”。“修饰”是在原有基础上,洗铅华而质朴,将细微之外雕琢。“修饰”本质上是精益求精,更甚者是追求美的极致。正如电影《黑天鹅》中的女主角,为追求完美的舞,虽彷徨过,虽迷失过,最终依然保留纯净眼神。这就达到庄子所说的“外化而内不化”的境界。
也许有人会提出质疑,诗仙李白曾说“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李白欣赏的是自然韵味。我认为这种说法有失偏颇。朱光潜老先生在《谈美》中曾提出美的产生由“模仿”到“创造”,既是人为,又怎么可能“自然”呢?“春風又绿江南岸”之所以美,因为它自然、圆融。此“自然”非“大自然”中的“自然”,而是一种返璞归真的境界,不为“美”而“美”。李白是个天才,见多了诗也写多了诗,不再拘泥于形式、辞藻,开始追求“境界”。然而李白的诗依然是“诗”,而不是词、赋。这是因为李白也要遵守诗的形式,只是能将格律为其所用。正是“随心所欲而不逾矩”。李白反对的其实是无病呻吟的空洞的言语。
美是需要雕饰的,王安石的诗和李白的诗都称得上出水芙蓉,而不是蓬头垢面的村野荆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