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太的幸福生活

王老太终于熬到退休了。结束了那对她来说，早就没有新鲜感，已经乏味、枯燥、机械的工作。

结束了一种生活，王老太开始了另外的一种生活。工作时，王老太感觉那是为别人而活；退休后，她最想的就是为自己活一回。

不再过早八晚五的生活，生活不再那么地规律，而是变得更加自然起来。不用那么地匆忙，几点到几点要干什么，而是在属于自己的时间里，只要高兴，能找到乐，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在小城的广场上，有一群老太太，每天早晨都在那打太极拳，或者跳舞。工作的时候，有老太太来约她。她很想去，可是，还要工作，哪有时间和精力去打太极拳跳舞的，就婉言拒绝了，她真怕得罪了那些老太太，以为她傲气。退休后，王老太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加入到了那些老太太打太极拳、跳舞的队列里。她们对她的到来，是热烈地欢迎。一些热心的老太太就主动地给王老太教太极拳，教她跳舞。王老太是性情中人，不笨，没有多久，她就掌握了太极拳的打法和一些舞蹈。每天早晨一起床，洗漱过后，头等大事，就是去那广场上，和那些老太太一块儿打太极拳、跳舞。老远地，听到那音乐，她浑身就来劲，和她们一块儿跳起来、打起来，让王老太仿佛又回到了青春年少的岁月，浑身充满了青春的活力，让王老太感觉到越活越来劲，越活越充满了希望。

在广场上，和这群年龄不相上下的老太太打完拳，跳毕了舞，王老太就带着浑身的劲儿去菜市场，要把这天的菜买回来。

在广场上跳舞打拳，让王老太浑身是劲儿，精神抖擞，走路都呼呼生风了。她疾步来到菜市场。菜市场里人很多，这阵正是买菜的高峰，偌大个市场里，到处都是人，挤得满满的。王老太也挤进了人群里。别看她老了，可是，在广场上打拳跳舞来了精神的她，劲头却不比来这里买菜的任何一个人差。她像个泥鳅，在人群里钻来钻去，一会儿在这个摊点上买点豆腐，一会儿去那个摊点上买点豆芽，再去那个摊点上买点黄瓜。各种菜都要买一点，要照顾到家里每个成员的不同口味。钱么，有的是，家里的每个人都有工作，她有退休金，这钱不给家里用给谁用？就是再攒着，两腿一伸不都是他们的？儿子和儿媳也对她说过，妈，你的钱你就攒着，你要用钱了，买菜呀什么的，我们给钱。王老太说，你们年轻，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你们的钱还是你们用吧，家里的开支，就用我的钱。我的用完了，就用你爸的。他不也退休了，要钱干什么？他天天待在家里，那钱也没有地方用呀！

从菜市场买毕了菜，提着一大篮子的菜往回走，王老太还真的感觉到有点累了，大汗淋漓的了。她想打电话给屋里的那死老头子，让他来接她。想了想没有打，就是打，他也懒得来。这阵子，正是早新闻的时候，他会死攥着遥控器，生怕谁夺走了似的，锁定在早新闻的节目里，双眼死死地盯着屏幕，在看新闻，从国内看到国外，从中央看到地方，看得那么地入神。脸上的表情随着新闻内容，一会儿笑容满面，一会儿忧愁满怀。屋里有人的时候，就禁不住说，怎么又打起来了，怎么又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仿佛在这个时候，他才是最幸福的，觉得虽然退休了，他还是这个社会不可或缺的一员，在参与社会，关注社会。他喊王老太的时候，她就会没有好气地对他说，都退休了，还操心那门子事情干吗？你以为你是联合国秘书长啊！你操心有用吗？你以为你还在那个位子上，你操心了，别人都跟着着急。你现在退休了，你什么都不是了，你还以为你是领导呀！你以为你是谁呀？王老太这话，极大地伤害了老伴儿的自尊。他就生气了，冲老伴儿喊，你这什么觉悟，就你这觉悟还干了一辈子工作，国家白把你这种人养了。退休了，就什么都不关心了吗？人退了，心不能退，我的心还在工作岗位上，还在操心着国家大事，还是这个社会中的一员。老伴儿有高血压，怕惹他生气，血压升高，王老太就克制了自己，没有再顶撞老伴儿了。她笑着说，我只是说说，看把你气成这样。是的，我觉悟没有你高，素质低。你还是领导，还得操心国家大事和家里的事。老伴儿就转怒为笑了，说，就是嘛，能自我认识就不错嘛！人犯了错误不要紧，要紧的是能及时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及时地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人要活得有觉悟，有思想，要学习，别一退休了，觉悟什么的都下来了，天天去跳呀，扭呀，就像个老妖精似的。王老太就说，我懒得和你说了，我得去做饭了，一会儿儿子媳妇孙子回来，饭还没有好，就是我的问题了，转身就进了厨房。老伴儿依然紧握着遥控器，看他的新闻节目，新闻完了，就看法制节目和社会系列节目。边看边自语。

王老太还沉浸在打太极拳和跳舞的快乐里，浑身感到轻松，舒服，满身都是劲儿。就边做饭，边轻轻地哼着歌曲，边扭着。

老头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在厨房门口偷窥，忍不住地就笑了，冲里边喊道：一个老妖精。

王老太冲老头子喊道，你懂什么，这才叫生活，才叫幸福。哪像你，也不过就混了个小科长，退休了，还把自己当个官似的，操心这操心那的。人家用得着你操心么！

老头子就大声严厉地说了，我就是要操心，不但要操心国家的、社会的大事，还要操心家里的事情。从今天开始，家里的开支，必须经过我的同意，比如买菜，买东西，你要列个单子出来，我签了字才能买。要不然，我的钱，就休想用到一分。

这让王老太捂住嘴直想笑。可是看到老头子那认真的样子，又不敢笑。他这气势，完全就是当初对手下人的气势，她知道如果她不听他的，那就是犯上了，就又要惹老头子动怒的。再一个，如果真不听老头子的，老头子就会把折子收回去，就真的用不到他的钱了。就说，听你的，听领导的。老头子这才笑了，说，这才像话嘛！一家总得有个主。我就是总统，你就当好总理。

锅里的菜煳了。王老太赶忙去拨弄菜了，喃喃道，死老头子，管他什么总统总理，菜都煳了……

中午做好饭后，王老太就去学校接孙子。

在路上都能遇到去學校接孙子的老太太，王老太就和她们约着一道走。边走边聊孙子的事情，聊着聊着，脸上就乐开了花。

接了孙子，拉着孙子往家走，看着这个城市，看着这个城市里的一切，原来是那么地美好，包括这空气，这车流，拥挤的人流，都那么地美好。这是工作时，她没有体味到的。

回到家后，儿子儿媳妇也回来了。

洗过手，一家人就围坐在桌子旁。

儿子坐在父亲身边，边吃，边给父亲夹菜，就和父亲唠起了今天的新闻，唠国内外的大事。说的很是起劲儿，很是投机，老头子特别高兴，饭也就多吃了一碗。儿媳妇就坐在王老太身边，边给母亲夹菜，边找话和母亲说，王老太就给儿媳妇说她打太极拳、跳舞的事情。说这特别好，不但健身，而且还让人神清气爽的。她说，儿媳妇现在工作，还体味不到这些快乐，到以后退休了，把这学会，就能体味到另外的幸福。儿媳妇也就听得入了神。

孙子在一边扒拉着饭，几口就吃毕了，就提说吃饱了，起身去客厅的沙发上躺着，找到了动画片，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你别听老妖精胡说，你还是学好，学些有追求的东西，别学她那些。老头子忽然就对儿媳妇说。王老太也不甘示弱，说，要都学你，这个社会就呆了傻了。老头子就放了饭碗，冲王老太说，好哇，你说我呆，我傻。当初你是怎么看上我，怎么追求我的。当初我可是美男子。老了，你就嫌弃了。你个不求上进的东西。一看两个老人要火了，儿子就忙拉了父亲，儿媳妇就忙拉了母亲劝开了。

孙子动画片没有看完，就得走了。正好儿子儿媳也要去上班了，就送孩子去学校。两个老家伙，被孩子一劝，火气很快就消了下去。在他们都走后，就各就各位了，老头子依旧躺在沙发里，找新闻节目和社会法制节目看。王老太去收拾碗筷，刷锅洗碗去了。

王老太做得很快。三下五除二做毕后，她冲呆坐在沙发上的老头子说，走，出去玩。老头子说，谁和你出去玩，一个不求上进、不学无术的东西。王老太就冲老头子做了鬼脸，冲他挥挥手，做了个潇洒的手势，说：拜拜！

王老太走进了一家棋牌室，里边早就坐着几位同龄的人了。她来了，就都冲她说，怎么才来，就赶忙各找各的位置，在桌子边坐下，搓起了麻将。

都是老人，打得就很是沉穩，没有人多说话，不像年轻人一样叽叽喳喳的，牌桌子上，一派肃静，都在使劲儿地揭牌，摸牌，期盼自己想要的牌。

王老太的手气好极了，一上牌桌子，就接连几个炸弹和和牌。

打到要赶回去做饭时，王老太赢了十块钱，高兴得不得了。

回去，老头还是那么坐在沙发上，还是她走时的那个动作，双眼死死地盯着电视。

见王老太回来了，老头子就说，又出去鬼混去了。眼看孙子和儿子儿媳妇要回来了。王老太没有时间和老头子拌嘴，就径自进了厨房去做饭了。

下午的饭，儿子和儿媳妇很少回来吃，不是单位请客吃饭，就是被这个同事或那个同事喊去玩了。往往都是深夜，他们都睡下了，儿子和儿媳妇才回来。

王老太去接回孙子后，吃过饭，孙子就早早地去沙发上抢遥控器了，怕爷爷提前抢到，他就看不成他爱看的动画片了。

爷孙俩为抢遥控器，常常发生矛盾。爷爷吃饭没有孙子快，往往孙子提前抢到，吃过了饭后，爷爷就去要遥控器，要看新闻。说这阵正是重要新闻的时间，有《东方时空》《新闻联播》，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错过。孙子不给，死死地抱着遥控器，在看少儿台的动画片。说这动画片这么好看，怎么能错过。爷爷又抢不过孙子，就说，现在的教育是怎么了，尊老的教育怎么教育的。就进了卧室躺下了，生闷气。

王老太可不知道这些，饭一吃完，她顾不得收拾碗筷，要出去打麻将了，或者去那广场上，依旧跳舞去。这夜里跳的是交谊舞，比早晨跳的舞更有意思，往往还能遇到同龄的男舞伴，让她找到了当初青春的感觉，找到了初恋时害羞的滋味了。

王老太生老头子的气，可是，王老太也挺同情老头子的。在她的脑海里，退休的老头子，真的似乎是呆了傻了一样的，每天都固定的一个动作，这样下去不傻不呆才怪。就想，她退休后，找到了她的幸福快乐的生活，而老头子却没有。就打内心里同情老头子，告诉自己，少惹老头子生气，他身体不好。为了让老头子高兴，也为了让老头子痛快地把钱拿出来用，她就真的把每天家里的开支列成了单子，让老头子签了字后，她再去买。王老太感觉到，每到这个时候，是老头子最开心、最快乐的时候，尤其是在她列出的单子上写“同意列支”的时候。老头子有一种行使职权的快感。

老头子曾经无数次地暗示过王老太，在造预算的时候，能不能预算一台电视进去，不要多大，能看就行。不然的话，和孙子争看电视，往往就让他损失了好多好节目。

王老太也想过再买一台电视，可是，仔细一盘算家里的开支。柴米油盐酱醋茶，孙子的衣食住行，还有她的打麻将小金库经费。的确没有多余的钱去给老头子再买一台电视。

于是，尽管老头子无数次暗示，她依然没有把电视造进预算里。

她没有造，老头子就不好意思明着要。

尽管电视的预算没有造进去，每次在签字的时候有些犹豫，可是，仔细一看，单子上的每一样东西，都是家里一天生活必须的。他不得不签字了。

在这一天，王老太依旧拿着她造好的单子，去让坐在沙发上的老头子签字的时候，喊了好久，都没有见老头子答应。王老太以为老头子在故意作弄自己，就推了他一下，说，个死老头子。老头子就应声倒地。王老太慌了，大声地喊：老陈，老陈。可是，老陈却一直都没有应声。王老太把手放在了老头子的鼻子下，老头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呼吸。

下葬老伴儿那天，王老太买了台电视，说，老头子生前没有实现的愿望，他走了，让他实现，带到另一个世界去看吧！

老伴儿去世后，王老太再不去打太极拳跳舞了。每天她除了去接孙子外，就在家里做饭，看电视。她也保持了老伴儿的那个动作。仿佛这样，才能让她感觉到和老伴儿在一块儿。每天看完后，都要去老伴儿的遗像前站一会儿，喃喃地把这一天发生的国内外新闻告诉老伴儿。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找到心灵的慰藉和幸福。

作者简介：余继泽，男，汉族，1975年出生，陕西省宁陕县人。已在《阳光》《延河·绿色文学》《参花》《陕西文学》《翠苑》《安康文学》《西安晚报》《安康日报》等报刊，发表小说《山花儿》《红梅花儿开》《半边街》《采笋》《爷爷奶奶》《三角地》《老唐的手机》《城市生活》《汉江边的吊脚楼》《村里婚姻》《幻觉》《坐绿皮火车》《牧羊夫妻》及散文数十篇。现供职于某乡村学校，寓居西安。

（责任编辑 象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