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威
这个题目中间,其实应该加上“显得”二字—年纪越大越显得“矫情”。随着年龄增长,我愈益发现这很可能是个真理,所以便有了论证它的兴趣。
美国年纪大了,已经240多年,而现任总统特朗普是当选年龄最大的总统。年龄大了,看世界,就会觉得谁都很薄情,谁都欠我的。如果把世界比作一个家庭,美国就是家长,它要处理的是老去的家长和其他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
别的国家我不知道,在中国,家长逐渐老去,往往就会伴随着一个渐进式的心理崩溃过程。这个过程是有意识的—即在场景中可以自觉从情感上体认到自身位置的失落。因而便会产生自我保护,试图延缓颓势,那么在现实关系里就会外化为一些显得不太理智的冲突。
比如,中国老人就常说,“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若有特别好酒的人,还可能会说“我喝过的酒比你喝过的水还多”。
那又怎么样呢?梭罗在《瓦尔登湖》里就说,老年人给我们的忠告没有一条是有用的,因为时代总是飞速变迁。
年轻人即便没读过梭罗,生理特点决定了他们会向这种认知趋近,因此在他们看来,老年人说这些话的时候,就显得特别“矫情”。
矫情,常用的意思,是在表达感情时“故作姿态”,“装蒜”。一个人为了一个事情发脾气,事实上并不是因为这个事情让他有多恼怒,只是因为他感觉到自己不受重视,比如男女朋友间就常常如此;相反的情况是,一个人对一个事情表现出特殊的兴趣,特别愿意趋附,并不是因为他真正喜欢和享受这个事情,而是因为他缺乏它,比如一些“小资”。
梭罗在《瓦尔登湖》里就说,老年人给我们的忠告没有一条是有用的,因为时代总是飞速变迁。
明确了“矫情”的含义,再回头思量那些我所知道的婆媳、父子矛盾的例子,就发现大概都有这样一种心理在作祟。矛盾的产生并不是因为眼前讨论的事情有多么不可调和,而是因为“不受重视”的心理背景,外化为试图在行动上阻止和延缓心理崩溃的努力。
在农业社会背景下,这种努力还可以得到意识形态的支持,因为“孝道”还是最重要的官方价值。倘若老年人显得“矫情”的表现不能得到必要限度的回应,那么在舆论场合就会形成对年轻人的强大压力。这种舆论压力,在人口越稠密、知识普及程度越高的圈子里会越大。所以,诗书之家或者达官贵人的家庭,老人的控制力一般来说会延续更长的时间。
郭宝昌根据自己的家庭史写成的电视剧《大宅门》,就深刻地描述了这种情况,二奶奶以及年老的“七爷”,哪怕是偏执的、错误的,也还有足够的权威。
不过真正的权威并不来自意识形态,而是来自资源分配能力。农业时代的老人可以掌握着整个家庭乃至家族的财产支配权直到死去,这才是他们的权威得以继续的现实条件。所以,即便他们“矫情”,所遭受的抵抗力也比较小。
而今天不一樣,在一个家庭中,谁占据经济收入主要来源的角色,谁的话语权就最大,这可能就是我们最能体会的“现代性”。那么,老年人的“矫情”就会越发无力。因为支撑这种阻止和延缓心理崩溃的现实条件,本身已经或正在崩溃。
费尔巴哈说,现在已经不再有三叶虫、石莲、鹦鹉螺、翼手龙、鱼龙、蛇颈龙、大树懒兽、猛齿象等生物了,因为它们存在的条件已经不复存在。“如果一个生命的终结与它的条件的终结连在一起,那么一个生命的开始、发生也是与它的条件的发生连在一起的。”
多么的“历史唯物主义”,不管你是否认同它,世界就是这样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