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嘉仪
我曾发过一条很“文艺”的说说,用意似乎是给大家安利一首歌——抖音神曲《起风了》。我说:“从未如此喜欢过一首中文歌。”通常在听歌方面,我是个怪人,不喜欢听中文歌,喜欢听快节奏的流行曲,喜欢西语的弹舌,喜欢日语恍若另一个维度的腔调,喜欢离我遥远的事物。我喜欢一边快步行走,一边听我并不能真正听懂的歌。
我几乎,没有离开过所在的这个城市,但就如阿来所说的,我们总想去离我们更远的地方。我知道我所在的地方只是世界微乎其微的一角,偶尔,我也厌烦在同一个角落打转,所以不可避免地,我会想要走出一方角落,和很多人一样。
我记得一次清明节,我与另外三个同学约好去寻访哇哇宕(杭州一处景点)。全家人和我同行,他们去白堤,我去宝石山。可能是六个人挤在一起的小车厢让我觉得闷了吧,加上自己快要迟到了,行程也并没有定下来,我突然觉得很烦躁。当时根本没有下雨的迹象,爸爸塞给我一把伞时,我不耐烦地推开了。发了一通脾气后,我把伞胡乱塞进包里,飞快地跑向集合点。
结果那天,下了一场让我至今难忘的滂沱大雨。雨在我们来到半山腰时跟发了疯似的,我们赶紧折返。好不容易打上车,车子飞驰在红绿灯路口激起千层浪时,我居然在那个红绿光芒被雨水砸得稀烂的路口,看到爸爸站在那儿,拿着一个小小的塑料文件袋顶在头上等红绿灯。自然,那个可怜的文件袋压根没什么用。我摇下车窗,只来得及寒暄两句,车又飞快地开走了。
我甚至没有出这个城市,在离亲人距离只有一个车窗的时候,就开始思念他们。湿冷的雨水顺着头发浸泡我的全身,在那一刻,我只想和一家人一起依偎在狭小的车厢里,一起回家,把头发、衣服烘干。
我突然想要狠狠揪住若干个小时前的自己,狠狠揍一顿。
那天我们连块石头都没有找到,我本不甘心,可风雨飘摇让我不得不打消了念头。我,一个路痴,活动结束后一个人回家。但是,心中却窃喜起来。兜兜转转了快两个小时,我才找到几公里开外的地铁站。我回家了。
我去过更远的地方,可是在那里,有亲人同行。哪怕因为签证不见了被臭骂一顿,也没有如此迷茫过。我庆幸自己没有找到哇哇宕,它让我们提早逃离了见鬼的大雨。唯一让我感到奇怪的,是那些步履蹒跚的沧桑老人,明明一生都绕着西湖打转,却从未耳闻这堆石头的名字。这不禁让我想到张岱在《九溪十八涧》里写的:“老于西湖者,各名胜地寻讨无遗,问及九溪十八涧,皆茫然不能置对。”此生付予西湖,脚下的土地却对他们有那么一丝隔阂。这是为什么?不是恋土情怀有意为之吧?我不知道。但粗粗浅浅地,我在这一天的雨中品味了一把乡愁。
乡愁,或许就弥漫在我们举起电话听筒,却哽塞在口中的话语间。我们不是不懂愁滋味,而是不敢。电话线牵着的是我们最最放不下的东西,恰恰也是我们最轻描淡写略过的东西——从一句没大没小的“喂”开始。他们问我们的种种,回答却总是“还好”“就这样吧”……这样小小的不负责任,似乎会让人有些小小的惆怅。
那么以后呢?以后的我们终将独自羁旅,漂泊在这人世间。以后的那个我,或许会在不知奔向何方的火车上睡意沉沉,不知道是否还记得某年某日的那场发疯的冷雨,但我想她会比现在的我更深切地体会到乡愁——无论通往何方的车站,都有我们心底的出发点——家。那个小小的家啊,可以不是金碧輝煌的美舍精庐,只是堆着红豆角、老南瓜的斜阳庭院,或是一个找不到袜子的邋遢房间……但,它们都是很温暖的,让我们又愁又喜的自家狗窝。
好在无论何时我们身边都有些可爱的人,可能是你躺在值班房里给你焐热水袋买饭的宿管老师,可能是你想回家给你指路还不会不耐烦的路人。而我会帮她珍藏乡愁,就算它的滋味再苦。只有苦涩,才会珍重。珍重我们心底最依恋的家,或是让我们感到像家一般滋味的点点滴滴。
比如一段想要点32个赞,让你感同身受的话。在《起风了》所在的歌单里,推荐人说:“有些人听歌是听歌词,因为其中相似的境遇而哭而笑而感怀。爱一首歌,常常是因为某句歌词。但真正动人的不是那句歌词,而是在你生命中那些关于这首歌的故事。”写歌的人在写他的故事,听歌的人在回忆往事。总会在某个瞬间,突然听到曾经很喜欢,喜欢到每天重复地听也不会厌的一首歌,幽幽地想起一起听歌的那个人,想起那时那么年轻稚嫩的自己。人啊,一旦矫情起来,就会觉得每首歌都像在唱自己。
这样一想,我真是个矫情的人呐。现在,我喜欢一个人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戴上耳机,看着远处的风景静静聆听。不知道为什么我很享受这种感觉,尤其是听这首歌。这是这首能够听懂的歌带给我的,乡愁、迷茫、顿悟、热泪盈眶及会心一笑。这是属于我自己的语言才能带给我的东西——乡音无改啊。
我从未如此喜爱过一首中文歌,因为在我行走或者静静坐着的时候,我不仅仅,在听一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