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第三节自习课时,有学生来办公室向李胜男老师汇报冯一凡的情况了。
来汇报的是高二(2)班女生白云,这高挑女孩是班长,也是学校学生会副主席,平时与李胜男老师来往较多。
白云没反映冯一凡有暴力倾向了,也不是来说他自闭了,而是递给了李老师一张纸条,说:李老师,冯一凡早自习课时在写诗,同学在传看。
李胜男老师往纸条上看了一眼。《小小的欢乐》 ——
在课桌之上
脸庞之上
我彷徨在一条路的起点
我疲惫在一条路的途中
我寻找奔跑的理由
寻找那一点点小小的欢喜
……
李胜男老师微皱了一下眉头,心想他没向女生递纸条吧。于是,她问这尽责的班长:他影响纪律了吗?
那倒没。白云笑了笑,摇头说,他静静地写诗,周围同学都在争分夺秒地复习,他静静地出神,写诗,很怪的。
李胜男老师问白云,除了写诗,他还有什么情况?你知道他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白云摇头,说,不知道,除了上星期与隔壁班的季扬扬打了一架,其他还好呀。
李胜男老师往窗外三号教学楼的方向看过去,高二(2)班在三楼的正中间。她的眼前浮现冯一凡寡欢的面容,这男孩平时虽也不太爱笑,但最近却像被蒙在一层若有若无的阴霾中。以她犀利的视线,这在一群哪怕都是灰头土脸、忙于应试的学生中,也是触目的,明显的。
李胜男老师又看了一眼手里的诗稿,心想,他写诗,想宣泄什么堵心的东西,这小孩?
她对女生白云说,好,你帮我把冯一凡叫过来。
趁着女生白云去叫冯一凡的这段时间,李胜男老师从电脑里调出了冯一凡高一至今的学习档案。她发现,高一上学期这男生还考过全年级第12名,随后就一路下滑,到本周的綜合考,竟考到了全年级第387名,也就是说退到了后100名,尤其是数学、物理、化学,均不及格。
她想,他家长在想什么,在忙什么呢?这次综合考的成绩还没传给家长,如果他们知道了,会如何反应,有何对策,找到原因在哪儿吗?
5分钟后,冯一凡来到了李胜男老师的办公室。
他稚气未脱的脸上有拘谨、不安的表情。每一个学生被老师突然找来办公室谈话,脸上通常都有这样的忐忑之色。
绕过一个女老师准备做一个男生思想工作前的各种铺垫,5分钟后,李老师开问,冯一凡,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不开心吗?
冯一凡瞅了李老师一眼,其实他有预感老师的问话方向,他心想,我是不开心,但好像不用告诉你为什么。
他“嗯”了一声,挑了一个理由,最省得说清的一个理由,他说,不开心,是因为考得不好,越来越考不好。
李胜男老师接受了这理由,但她想要挖下去,她看着他微垂的眼睛,说,有什么原因吗?冯一凡,你高一刚开始的时候还是不错的,这一阵子怎么退步得这么厉害?
冯一凡心想,退步是因为不开心,不开心就不想学,至于为什么不开心,你说哪有这么多开心。他脸前晃过妈、爸、表哥的脸,都让他心烦,而又放不下。他心想,哪能告诉她,也说不清啊,说清了也丢脸。
他嘟哝道,对那些题目没兴趣了,越来越没兴趣了,补课,考试,补课,考试,没什么兴趣了。
李胜男接受他的说法,这是普遍的,平时问那些成绩下滑的男生,他们也是这样直接说的,这是真实的,一个个小孩,从小学五六年级起一路补课、考试、补课、考试地过来,撑到高二、高三这个阶段,有兴趣的不会多了,有真正阳光笑脸的也不多了,尤其到高三,就更少了。
李胜男老师怜悯地看着他,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告诉他,再撑一下,冯一凡,人家也都在撑,熬过去,高考过了就好了,这阶段不顶住太可惜了。男孩要有意志力,要加油哦,冯一凡,要让自己开心起来,学得越苦的时候越要让自己开心起来,越要让自己有信心。
她平时也总是如此劝那些突然表现出对读书、考试没兴趣了的男孩子。
冯一凡微低着头,向班主任李胜男老师点着。
李胜男老师又问,家里还好吗?没啥事吧?
冯一凡面容平静,说,好的。
李胜男老师问,听说你早自习写诗,以后不要写了,到大学里去写吧。
这也是中学老师们和家长们说话的一贯套路,在他们嘴里,那大学就像一扇门,什么有趣的事、轻松的事、风雅的事都留到那里去做吧,而现在,只有读读读,考考考,跨进那个门。
冯一凡心里虽这么在想,但他对李老师点头。
突然,他又抬起眼睛,说,李老师,我要读文科。
李胜男老师一愣,冯一凡重复道,我不想读理科了,我想去文科班。
(节选自花城出版社《小欢喜》,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