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航
(四川美术学院,重庆 404000)
场景设计在本片是观众注意最多的部分,也起了比较重要的作用,在人物设定较为简单的基本情况下,被用来表现影片的整体氛围和具体情况。在人物设定被极简化后,我们就需要将场景丰富化,以表现出原作者风格化的艺术美感。但场景设计不仅仅只是用来表现艺术风格,也被用来展现作者对其中情节的态度和影片内部人物心境。好的场景设定通常可以再满足视觉效果的同时展开影片内容的关联性,就即使是看到了下一个场景,心中也会保有曾经镜头的内心感动。在电影中,场景设计通常主要是实地拍摄或是运用各种技术合成。但在动画中,所有的东西几乎要全凭自身创作,结合现存的实物,并让它焕发出新的光彩,而且其中存在的一个问题就是,要如何让动画中的场景具有真实感。这就要从各路细节综合完成了,例如像灯光、构成、细节、色彩、结构、风格综合表现,这样才可能让动画场景拥有让观众设身处地的感受。
在全篇的开场就呈现了一种阴沉浓郁的色调,拥有高纯度低明度色彩的巨大场景,所展现的世界都是充满迷幻色彩的,缺少真实感却又充斥着各种真实的生活细节,这种类似“白日梦”的感触,并不让人心安,反而有一种似乎与生俱来的压迫感。整部影片的艺术风格可以说是完美地还原了漫画原作松本大洋的“魔幻现实主义”风格,电影制作者努力让每一个画面都精巧细致,每一条线条都简单准确,每一笔颜色都恰当合适,各种细节都自然的组合在一起,让整个作品都充满了生命力。从场景的色彩上看,这就是一座褪去光彩的老城,城内的人或许并不像大城市的人那样冷漠无情,先为自己的利益着想,他们应该有着情感,有着关心和关爱的人,而不是冷冰冰的独自生活存在的。宝町这座城市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歌曲里唱的所谓外向的孤独患者,表面热烈明亮,实则冰冷刺骨。在这里的人们都习惯了生活的奔波,变得麻木,没有理想没有期望。只是还有孩子,热衷一方水土,脑子天马行空,还有着不着边的期望。所以在影片中争抢地盘,暴力武斗的反而是孩子,他们对自己的所属反而更加真诚。
电影开头,镜头追随了一只上下翻飞、自由自在的乌鸦,切换不同视角,运用许多夸张镜头几乎立刻就将宝町这座城市呈现在了我们面前。也就在这惊鸿一瞥中,我们已初步感受到了宝町,这座同时具有复古怀旧气息又仿佛世界各城市大融合的城市,所呈现出的与众不同,独树一帜。我们可以看到镜头语言在这部影片的场景设计中所占比例之重大,几乎整部电影都充斥着镜头语言带来的特殊感受。摇晃的取景,夸张而不现实的视角处理,将人物处于黄金分割线附近等等突出创作者特色的镜头就是最好的说明。而这样的镜头比比皆是,像在拳击比赛时,镜头在不稳定中试图捕捉到黑帮头目,这使得观众的眼睛似乎也在随黑的运动一样,让画面充满了真实感,人物并非在正中间,而是在画面的一边,这在摄影和电影里是很常见的,这样的处理可以让画面不平衡,从而避免了死板和呆滞,用在动画中还能加强真实感,这些都完美地还原了作者自身的感官,并且明确地传达给了身为观众的我们。大量的俯视镜头和仰视镜头也明确地表现了在老旧社会明确,但是并不会表现出来等级制约,表现人们无论是上位者还是下位者都生活得很压抑。俯视镜头表示的是人们权利的等级,一方在上一方在下,地位悬殊,长久形成的无声的制度在约束着生灵的日常和思想。
场景设计中,画面的构图是极为重要的,擅长利用镜头效果,如广角、鱼眼等特殊效果镜头会产生许多有趣且饱含深意的画面内容。在这些极近真实的镜头里,几乎处处都充满了挤压的感受,生活都充满了拥挤的感受。画面的尽头总是一片黑暗,这种虚无就像是在生活压力下产生的绝望情绪。画面中留白的部分很少,大多都被丰富杂乱的楼房和招牌遮挡,整个画面都被填满,过分的充实反而显示出整个城市的空虚,或者是“黑”“白”二人的空虚。留白在我们的认知里就是放松自由的,缩小留白的空间,就是限制自由的意思,被限制了自由的生活自然是压抑空虚的。在这样的生活环境中,或许自由就只有孩子们可以拥有,而对于生活的渴望与追求也只有靠他们去寻找和保护。虽然在场景的设定上十分丰富,可依旧没有丢失层次感,大场景被分成多个层次,丰富且不杂乱。
在香港电影中常常会出现的布满各色招牌的街道也出现在了影片中,颜色鲜艳的形状各异的招牌,不同国家文字的店铺,圆形方形的特色标识,以及上面交错的各路电线就已经构成一幅生活的景象。在这种环境中,人们的刻板印象几乎立马就显示出来,鱼龙混杂,乌烟瘴气的具体氛围,有老牌港剧中黑道冲突的感受。
这对我来说几近完美的作品包含了许多的元素,主要以亚洲国家为主,例如泰国、中国、韩国等,但同时也有其他地区的文化存在。当然其中的元素也很多,例如超能力之类的反常元素和各个地区的民族元素。这里拥有了太多杂乱的东西,但却都以一种奇妙的关系共存。“猫党”——黑与白,这座城市的保护者,每天在楼顶街道间穿梭,自由自在,无所畏惧;“鼠”——这座城市里的黑社会,这两方也是故事的矛盾对立点。如同他们的代号一样:这两者是相对的。但其中还存在着像警察这样的角色,就形成了三者共存的局面三者相互制约,如同“三角形具有极强的稳定性”。
香港的蜗居,首先让人感受到的就是压迫和拥挤,在这种先入为主观念下的则是对生活的无可奈何,在生活里的挣扎和绝望,都从侧面展现出了“逃离”的概念。人们生活在平静到没有希望的社会中,变得柔软而麻木。
港式的密集似乎让人直接就能想到街头充斥着的黑道角色,在许多港式电影中,他们穿梭在普通底层的人们周围,拼命压榨这些可怜人的剩余价值,让人不禁产生危险的联想,在平淡后习惯了压榨的人们几乎是顺从的失去了自己的所有,包括思想。
影片有许多地方都呈现出涂鸦的风格。宝町这座城市在一定程度上几乎就是旧日本的缩影,拥有了许多看上去就不富裕的细节,颜色鲜艳却斑驳不堪的厕所,拥挤地堆在一起的房子,等等各种拥有怀旧气氛的东西。
涂鸦在我的感受中其实并不适合这座城市,但在影片的展示下,似乎又非常合乎这个老旧的城市。这种现代流行的艺术风格似乎是一种对这座城市的碰撞,存在于各种地方,在墙壁上、地板上、老旧的通道里。这些有趣的画面都和这里产生了一系列的碰撞。这座城市的形象几乎是立马展现在我们眼前。在这座城市里,让人们感受到的不单单是老旧和拥挤,也有对于自由的向往,这个地方似乎就存在于我们身边,又似乎离我们很远。
电线其实是人物关系的一个象征,在画面里明确地表现了人物间的复杂关系,能很好地揭示人物的内心世界,以此分析其中各类人物的性格特征。在旧宝町中的人虽然互有矛盾,但大家都将生活在这里的人视作一个整体,他们或许会发生小打小闹,但就像一张网一样又被“宝町”这个城市结合在一起,成为组成它的一部分。
在影片中有一个鱼眼的镜头,充分地展示了这个怪诞貌美的阴阳时钟,它在影片中也充分暗示了主角“黑”和“白”两人的命运。在中国的传统中,我们将阴阳阵图理解为平衡,极致的平衡,说明了黑、白两人相生相克、缺一不可的关系。我们所理解的平衡,不光是相对和互补,更是两人一同所形成的圆满的饱和的状态。
在这个细小的环节里,作者也融入了对于圆满和互补两个概念的融合,或许是从两位主角的名字开始,就埋下了伏笔。一开始就被作为一个整体而产生的两个孩子,都是不完整的,缺少了那么一部分的他们却互相拥有一些彼此没有的成分,成为彼此的对立面,也是在作品中的一种对立感。
开场是一个巨大的眼睛,后来变成白的眼睛,代表着白在注视着这个城市,或者说他就是这个城市。更有可能是白将宝町这座城市当成自己,把它视作对自己生命的全部,影片开始时的地图就是动画的开场,从这里开始,就变成了我们的一段旅程,黑白二人对于火花的对话,在一开始就是云里雾里,在后面确实是全部理解了。
动画在一定程度上就被定义为虚假的故事也是情有可原,但最终同时存在假和真实的表现形式却也最能展示出生活里细节的总和,他可以放大一些东西,从而更明确地表现一些东西。这种表现所包含的情绪也是一些其他变现方法所达不到的。
大场景过后,黑在房屋屋顶间的飞跃,在影片中用仰视和俯视两种极具夸张的视觉效果,表现出黑对于这片土地的掌控感或者说是掌控欲。而这一片土地显然是不会因为一个少年的热忱而产生归宿的转变。在后期的悲剧可以说是在这里就埋下了伏笔。
黑拥有与同龄人相比的早熟,虽然他只是一个少年,芳华的年纪里就体验了世间的黑暗和人性的冷漠,如同一只鹰时常在洞悉这个腐烂的世界,生存于他而言是绝望而无味的。后面黑与鼠的交谈也能让人深刻感受到他高于常人的洞察力和敏锐的洞悉度。黑代表着暴力、冲动,他活着的目的只有两个:宝町和白。于他而言,宝町就像是一个乌托邦,将他和白包裹起来,这里是他们的世界:他每天可以无拘无束地在城市上空飞翔,谁碍着了眼就给他一棍子。
宝町是黑最珍贵的存在,黑爱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不仅仅是因为这里是他和白的庇护所,也同样因为这里的每一立方米的气息他都曾经呼吸过,这里是他的记忆是他的人生,而这些都是黑归属感的具体化表现。在蛇的新城市改革之中,被强拆的宝町在黑眼中失去的不是一片片瓦砾、一面面墙壁,而是他曾经在旧宝町生活过存在过的符号和痕迹,旧宝町是黑存在的证明。而黑不仅仅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旧宝町,新宝町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处。无论他有没有试图去融入或者反抗,都不可能接受只能遭到驱逐,因为他是活在旧宝町的人。
“白”是一个单纯蠢萌,时常处于游离状态的小孩,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出场时充满了无邪童真的形象:带着红色的老虎帽,屁股后面竟然还跟着长长的卫生纸,说话口齿不清而且说话节奏还总是比别慢,可就是这样一个小孩在生命岌岌可危的时候居然还想着自己亲手种的苹果,生活在肮脏恶劣的街区却也时常做着蓝天大海的梦,他就像沙漠里的一片绿洲一样。白的存在就像最初的人类所具有的特质,他是具有纯真的个性,也是现在所缺少的。他似乎是在和整个现代进行对比,让我们更加明确地感受到他身上所具有的特质。
白将自己定义为白队员,他说自己是为了保护地球而存在的,将自己说成是保护者。早就拥有了一切的答案,只是到成型还需要一些时间。其实在我心中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白守护的是黑,尽管黑一直处在保护者的地位,保护着白。
白告诉泽田:“‘神’把我造坏了,我的心缺了很多螺丝。‘黑’也是坏的,他也缺了很多螺丝。可是他缺的,我全部都有。”
“鼠”就是铃木,他是一位相当看重情义,相当怀旧的人,一个相当老派黑社会。他代表着其中更为老旧的秩序:工作效率地下,人情味丰富。对于他来说,宝町就是的人生,或者是他的父母,他被这一片土地所养育,所教导,他是爱着这一片土地的。对养育他的城市的爱成为他身上的一道伤,所以即使他凶神恶煞、无恶不作,他依旧会告诉他的小弟要相信爱。
主角二人其实是一体的,是对立统一,互有矛盾,相互依存:“黑”是极端的暴力、“白”是极端的纯真。通常情况,黑白二人所拥有的矛盾相互抑制对方,但是平衡受到外力,自然而然就被打破了,白就是为了保护黑,防止他跌入深渊。所以即使白在影片的最初被设定为纯真善良、对人没有戒心,但是当黑受到威胁,遭遇危险,他们两者间的保护与被保护的位置就会发生对调。白也会成为与自身相对的黑,爆发出黑所具有的特质来保护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黑。他不停地对“黑”唠叨:“啊,不可以哟,‘黑’,老说别人的坏话,心就会变得干巴巴的。”
我们看到的宝町,早早就已经显示出自身的缺陷,还很久以后的未来,它必然会越来越强大,所拥有的东西也更加丰富,当然,这座城市里人们的欲望也必然无限膨胀,最终迎接这座城市的,就是消亡。白在后期突然意识到,这里不再是曾经的宝町,不再是他们熟悉的养育了他们的城市,他突然获得了一种冷冰冰的决心,果断自然,放弃了这座的城市。他一个人自言自语道:“再慢点就好了,再慢点的话,‘白’就会感到好幸福。”
我看了《恶童》许多次,但每一次都似乎是全新的,每次的经历都充满妙趣,丰富的场景设计所带来的不仅仅是这个奇幻妙境。世界上有许多奇妙国度,但日本却也是其中实属特别的一个了,这个拥有着明确矛盾的国家却仿佛一位沉静的僧人,它拥有世界前沿的潮流与科技,也留下来古朴老旧的生活习惯,似乎是不同时代,不同性格的融合。包括他们对于死亡的看法,决绝而平静。他们似乎坚定地相信命运的安排,却又不断与之抗争,他们甚至觉得死亡应该是美丽的。这种概念被作者潜移默化地转移到影片中,鼠早早料到了自己的死亡,他坦然地接受了这件事情,这是他信命,到最后他缓缓倒下的身影都带着一股破碎的美丽,即使他并不算得上是一个体面的人。但就连这样的死亡,都被认定必须是美的。
整部影片宛如精致巧妙的艺术品。这个城市的人代表了爱与诚,恐惧与勇气,愤怒与平和,欲望和失去。作品同时赋予了兽性和理性,合并所谓的人性,兽性让人们生存,而理性让人们不再迷失。白是人性中象征光明的部分,黑则是象征黑暗的部分。黑与白,其实就是世界中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