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海啸
许衡字仲平,是元朝初年的理学家。有一年酷暑,他和一帮人在户外,非常口渴。道路旁有一棵梨树,人们都争着摘梨吃,只有许衡一个人正襟而坐在树下,安然如常毫不动心。有人问他为什么不摘梨吃,他说:“不是自己的东西却去拿,是不可以的。”那人说:“现在世道这么乱,这梨树没有主人了。”许衡回答说:“梨没有主人,难道我的心也没有主人吗?”世道越乱越要坚持自己的本心,这是对的。但无主的梨树确实是不摘白不摘,熟透后最终还是会烂在地里的。许仲平的这种“义不苟取”在我看来未免太“道学气”,或是他当时还不够渴。
教育学家梅贻琦先生一生两袖清风没有积蓄,病后住院费和死后的殡葬费都是校友们捐助的。据他夫人韩咏华回忆:在病床旁边有一只他从不离手的手提包,他去世后打开一看,竟是清华基金的历年账目,一笔一笔清清楚楚,在场人无不为之动容。他虽几次出任当时教育部高层领导职务,又长期独司数十万美元的清华基金,却能一生紧守原则,出淤泥而不染,逝世后没有留下任何遗产。于是有人说:“他在母校十几年,虽然清华基金雄厚,竟不苟取分文,在污染成风的社会竟能高洁、清廉到这样的地步,真是圣人的行为。只这一点,已是可以为万世师表。”梅先生在当时的社会风气下,能如此不苟取分文,难能可贵,但若以现在的标准来看,遵纪守法是做人的本分,毕竟社会进步了。
还有一种不苟取,即使社会再进步,能做到的人恐怕仍不会太多。1984年,法国大使馆通过中国社科院外事局通知钱锺书,法国政府欲授予其勋章,理由是他“对中法文化交流的贡献”。钱锺书请外事局代其坚辞:“我自忖并无这方面的贡献,不敢冒牌。”2014年,牛津大学艾克赛特学院通知杨绛,在学院建立700周年之际,该院推选杨绛先生为荣誉院士。杨绛回复:“我很荣幸也很感谢艾克赛特学院授予我荣誉院士,但我只是曾在貴院上课的一名旁听生,对此殊荣,实不敢当,故我不能接受。”这次当选荣誉院士的全球只有两位,一位是西班牙王后,一位就是杨绛。学院对杨绛的拒绝非常意外。他们怕杨绛误解学院授予她荣誉院士,是因为她是钱锺书的遗孀,所以再三解释,不是那么回事,是由于她对塞万提斯研究做过重要贡献,本身是杰出女性学者。但杨绛不为所动:“我如今一百零三岁,已走到人生边缘的边缘,读书自娱,心静如水,只求每天有一点点进步,过好每一天。荣誉、地位、特殊权利等,对我来说,已是身外之物;所以很抱歉,虽然我非常感谢你们的深情厚谊,我仍不得不辞谢贵院授予我荣誉院士的荣誉,敬求你们原谅和理解。”对于送上门的荣誉,觉得自己受之有愧(其实他们实至名归),就坚决不要,这是何等境界!
编辑:薛华 icexue032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