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需要一个拥抱

孟晓默

1

因为加班，我错过了饭点。推开餐厅的门，眼前一亮，希希张开双臂冲了过来。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还是被他紧紧抱住：“姐姐，姐姐，他们都说你不来了，我偏不信！”我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嗔道：“说过多少次了，叫阿姨！”

盛了饭落座，身边的“90后”同事抱怨：“秦姐，不公平，他叫我叔叔，叫你姐姐。”我“嘿嘿”笑了笑，还没有回答，希希不高兴地嚷嚷：“谁让你那么老！秦秦阿姨这么漂亮。”同事无奈地摇摇头，说：“你真会讲话！”

希希作势继续喋喋不休，邻座传来我领导凌厉的眼神和高声呵斥：“希希，抓紧时间吃饭。再讲话就罚站！”小家伙吐吐舌头，装模作样地扒拉两口饭。领导的语气缓和下来：“这孩子，只跟秦秦投缘，非要等她来才肯吃。”我朝领导点点头，心中快乐与无奈并存，不小心被这个“小家伙”喜欢上，到底是一件骄傲的事，还是一种甜蜜的负担呢？

希希是我直属领导的孙子，刚上一年级。因为过分调皮捣蛋，被学校取消了中午就餐的资格。无奈，领导只好每天中午带他在单位食堂吃饭。某天，领导牵着希希来到大厅往我的身边一丢：“中午拜托你带希希去食堂吃饭。”说完就风风火火开会去了。我愣怔半晌终于缓过神来，希希正笑嘻嘻地盯着我：“喂喂喂，你就不晓得给我准备糖果吗？”我血气上涌，真想教训他几句，脑海中却浮现出领导那张板着的面孔，火气顿时变成了和颜悦色：“希希，讲话要有礼貌。想让阿姨给糖吃，需要换一种客气的说法呢！”

他张口结舌，想了半天，摇摇头，认真地说：“姐姐，你和他们不一样。”我有点纳闷：“他们？”希希点点头，说：“奶奶、爷爷、爸爸、妈妈、老师他们。他们就只知道骂我，不会像你这样笑眯眯对我说话。”

希希说着捧起脸，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奶声奶气地补充：“姐姐，给我一粒糖果吃可以吗？”我脸涨得通红，作为一个“80后”的已婚已育妈妈，被六岁男孩称为“姐姐”，怎是一个“羞涩”了得。我摸摸他的头摇头说：“糖果坏牙，不可以多吃。食堂马上开饭，阿姨带你去吃营养健康的午餐。记住，叫我‘阿姨！”

2

那天中午带希希，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熊孩子”。他哪里是来食堂吃饭的。我打好了饭菜和汤，坐在他对面准备吃饭。他看着丰盛的四菜一汤丝毫不为所动，用筷子一边搅拌餐盘里的各色食物，一边叫：“没有我最爱吃的小炒肉呀！只有青菜怎么吃？这个汤，还臭臭的！”说着，他把汤碗一倾，汤水顺势流进了餐盘。这下可好，整张桌子都湿了。随着他一声大叫，一双双火辣辣的眼神齐齐射向我。我赶忙拿纸巾擦拭，仿佛犯错的是我。

我盯着希希，正色道：“希希同学，请你认真吃饭！”他偷偷捂嘴笑了笑，用筷子扒拉了两口饭，没再说话。我刚刚埋头吃了两口，只听“咚咚咚”几声闷响，邻桌的空位子已经被希希用米饭自制的“饭团飞弹”轰炸得邋遢不堪。我张口结舌，再也没有心情吃饭，默默起身拿纸巾把饭团清理干净，便带着早已经“吃饱”的希希出了餐厅。

被他这番折腾，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学校宁愿双倍退还本学期的餐费也非要取消他用餐的资格。希希一刻也不得闲，拉着我玩跳格子，玩奥特曼打小怪兽，给我唱儿歌、背唐诗。我一一陪着他玩，始终笑容满面，心里却早已经祈祷：“领导请快快散会。”

玩累了，我领他到大厅喝水。他抹去额头的汗珠，非常兴奋地拉着我的胳膊：“阿姨，你以后每天中午都能陪我玩一会儿吗？”我迟疑了一下，看着他澄澈的眼神，竟说不出拒绝的话：“如果有机会，还会陪你玩的。”他欢呼雀跃：“好哇，好哇！阿姨万岁！”

为了让希希安静一会儿，我帮他打开了一台电脑，他找了一款游戏玩得不亦乐乎。领导因姗姗来迟向我致歉，我拍拍胸脯：“希希机灵得很，以后需要我带他，您就说话！”领导高兴地点点头，牵上希希的手。

每周五下午小学就放假了，领导把希希接来单位写作业。希希非要在大厅写。于是，整个大厅常常出现领导的“狮子吼”：“多简单的题目，都说过多少次啦！怎么就记不住！”“想出去玩？国学背了吗！接着背！”……希希每每眼泪汪汪地望向我。我凑过去看看他的题目，简单得很，于是稍稍点拨一下，希希确实机灵，很快写出了正确的答案。领导会心地笑了笑，接了一个电话就上楼去了。这样，我又接了一个活儿：每周五下午辅导希希的功课。

3

又是一个周五下午，一个男青年冲入大厅径直奔我而来。我刚想起身招呼，他目露怒火，右手指向希希：“你个‘熊孩子，就知道给我惹事！同学家长都找到我单位去了！看我不揍你！”希希躲在我的椅子背后，时而探出头吐吐舌头做个鬼脸，时而摇摆腰肢，叫著：“打不着！打不着！”我大致猜到了事情的原委，赶忙护住希希，对怒火中烧的男青年说：“是希希爸爸吧？孩子犯了错慢慢跟他讲道理，这样会吓着他的。”“吓着？他就是故意搞事情气我！”这时，领导蹬着高跟鞋匆匆下楼来，拉走了希希父亲。

我本想安慰希希，却发现他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他神秘地凑到我耳边，小声说：“我又胜利了！”我自然不解。希希解释道：“他们就知道把我丢在奶奶家，一周也不来看我。他们更疼妹妹，不要我了。”我同情地望着他黯然神伤的小脸。

我掏空脑子里有限的心理学知识开导希希：“希望得到爸爸妈妈的关注，有很多方式可以选择，不一定非要用犯错这个方法，知道吗？”我突然想起前两天领导发微信朋友圈为希希求点赞的事情。于是说：“听奶奶说，你参加全市少儿跆拳道大赛已经晋级决赛了。如果能得个前三名，你爸爸妈妈多开心。”希希眼前一亮：“真的吗？我得了前三名，他们就会喜欢我？”我点点头。希希目光晶莹：“那你呢？你会觉得我是好孩子吗？你也会喜欢我吗？”我点点头：“我一直觉得你是上天派来的‘精灵，只是有点过分机灵了，要是安静一些更可爱。当然，你现在的样子，我也喜欢。”我张开双臂，给希希一个大大的拥抱。希希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后来的日子，我时而还能与希希一起共进午餐，他愿意听我的话，我让他多吃蔬菜，他也会适当吃一些。进餐的时候也收敛了许多，不会再弄得人仰马翻了。再以后，他很久没来单位了，我忍不住问领导希希的近况。领导笑着说：“他父母接回去有一段日子了。要是往常，不出三天准给我送回来，这次竟能坚持一个月不惹恼他爸爸，我也奇怪。”我笑着附和：“那太好了，希希长大了。”这时候，领导的手机响了，她接了电话匆匆说了两句就挂掉：“刚刚还说他呢，这就要送回来了。”

说话间，小小男子汉从门外的一辆车上跳下来，手上抓着一张花花绿绿的纸，迎着风跑向食堂的方向。我赶忙跟着领导一起迎了出去。希希叫着：“奶奶，阿姨，我得了冠军！冠军耶！”我喜出望外，还不知道如何表达对他的祝贺之情，只能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