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致忠
自图书产生的那天起,如何保护它的问题就随之产生了。历来的图书保护,说穿了无非是对书籍制作材料的保护。现代的图书保护,仍然是对书籍制作材料进行加固、脱酸、封袋真空处置等,以延缓其老化,延长其寿命。而中华民族的先人在长期实践中,早就对图书采取了材料整治、阅藏保管、破损维修等有效措施,为我们进行图书保护积累了宝贵的经验。
一、材料整治
图书保护的本质是保护制作图书的材料,或者说是保护图书文字的载体,所以中国人很早以前便锲而不舍地在这个问题上下功夫。当图书制作普遍采用竹简时,人们便整治竹简,使之防朽蠹;当图书制作普遍采用纸张时,人们又想方设法加工纸张,使之防霉避蠹;若图书已被虫蛀鼠啮或霉烂破损,人们又针对不同情况采取不同的维修手法,整旧如旧,或整旧如新。可见图书保护应针对不同的制作材料而采取不同的保护方法。
《墨子·明鬼篇》中说:“古者圣王必以鬼神为,其务鬼神厚矣。又恐后世子孙不能知也,故书之竹帛,传遗后世子孙;咸恐其腐蠹绝灭,后世子孙不得而记,故琢之盘盂,镂之金石以重之。”墨子其人生活在春秋战国之交,距今已有二千三百多年。当时的人已经发现了竹、帛易朽蠹的弱点,所以改换文字载体而“琢之盘盂,镂之金石”。但盘盂也好,金石也罢,容纳文字均很有限,稍长一点的文章,就只好著之竹帛。竹帛较金石又确实是善朽蠹,难以传诸久远。怎么办?经过长期的实践,至西汉便有人对这个问题做出了总结性的全面回答。西汉成帝时,刘向受命校理国家藏书,对书写材料的竹简整治有精到的议论,他说:“杀青者,直治竹作简书之耳。新竹有汁,善朽蠹,凡作简者,皆于火上炙干之。”“以火炙简令汗,取其青易书,复不蠹。谓之杀青,亦曰汗简。” (见吴树平《风俗通义校释·佚文十一》)这就是说,以竹作简,最晚到西汉已经有了系统的防治朽蠹的整治方法,比墨子所说的不知整治而改换金石盘盂的做法显然是大有进步了。新竹含有水分,且带有青皮。破竹为简后直接利用,不但难以吃墨书写,而且因为潮湿,卷起收藏,极易生虫被蛀。所以凡做简之竹,必先去掉它的青皮,再于火上炙干它的水分。经过了杀青去汗,生虫被蛀的条件没有了,朽蠹也就不会发生了。这可以视为我国以竹简作为书籍制作材料时期的图书保护。
大约到西汉末年或东汉初年,已经有了手写纸书出现。到东汉蔡伦拓宽造纸原料,改进造纸工艺,提高造纸质量之后,纸书日渐普及。迭经三国、西晋,直至桓玄下令废简用纸,纸张正式取代了行用很长时间的竹简、木牍而成为书籍主要的制作材料。纸张充任书籍主要的制作材料,为书籍生产的广泛普及提供了先决条件。但纸张比起竹简更难保护,它不但易破损,而且易霉易烂,易生虫被蛀。如何防止破损、维修破损,如何防潮防霉,防虫避蠹,又是一个必须解决的问题。归纳起来,古人对纸的整治主要有染潢、涂布、砑光几大工艺。
1.染纸入潢。早在汉魏时,人们就知道了用黄檗染纸可以一举三得。黄檗,又叫黄柏,北京人又称黄木;主产于四川,属芸香科,落叶乔木,高可长到十一二米。其茎部的内皮呈黄色,可作染料,也是中药,具有医治泻痢、血痢、口疮、目热赤痛等作用,含有生物碱,主要是黄连素性质的小檗碱,也具有杀虫卵的效用。它的汁液呈黄色,嗅之清香,尝之味苦。清香令人开卷爽神,味苦防虫蛀鼠啮,黄色悦目并符合中国尚黄的习俗。故2世纪的刘熙在其《释名》中释“潢”字,便说它是染纸的意思。可见在刘熙以前人们就懂得用黄檗汁染纸了。东汉炼丹术士魏伯阳在《周易参同契》中也有“若染为黄兮,似蓝成绿”的记载。东晋葛洪(281—341)在其《抱朴子》中也谈到了用黄檗汁染纸,并亲自试用这种汁浸染麻纸获得成功,很快流传开去。西晋陆云(262—303)有一篇《与兄平原书》,在这封信里陆云对他哥哥说:“前集兄文为十二卷,适讫十一当潢之。”其意是陆云劝他哥哥写文章用纸要染潢,以防书蛀。与陆氏同时代的苟勖(公元289年卒)《上穆天子书序》亦说:“谨以二尺黄纸写上。”也是经过染潢的纸。王羲之、王献之写字,据宋米芾《书史》著录,也多用经过入潢的麻纸。
由东汉至南北朝,人们积累了三四百年入潢染纸的经验,至北魏,贾思勰写的《齐民要术》中便有了极为科学的描述:“凡打纸欲生,生则坚厚,特宜入潢。凡潢纸灭白便是,不宜太深,深则年久色暗也。人浸檗熟,即弃滓,直用纯汁,费而无益。檗熟后,漉滓捣而煮之,布囊压讫,复捣煮之。凡三捣三煮,添和纯汁者,其省四倍,又弥明净。写书,经夏然后入潢,缝不绽解。其新写者,须以熨斗缝缝熨而潢之,不尔,入则零落矣。”他这段话说了几层意思:一是说打纸(當即砑光)要用生纸。原因是生纸发泡发松,极易吸水而且向四周洇染,特别适宜入潢。入潢的程度以灭去纸白为宜,不宜染色太深,否则年久纸色变暗。书写完毕要经过夏天潮湿的考验,然后再入潢。这样纸与纸相粘连的纸缝就不至于绽开脱落(当时的书是卷轴装的,用纸横接后卷起)。若是刚写完的书便入潢,则必先用熨斗将粘连的纸缝熨平粘牢,否则一入潢着湿,纸缝就要脱落。蒸煮黄檗内皮,也不要煮一遍,只取用纯汁,便将渣滓扔掉,而是在头遍取汁过程中滤出渣滓捣碎再煮,然后放在纱布上包好和压挤,令其再出汁,而后再捣再煮再压挤出汁,凡三捣三煮,添和纯汁一并使用,便可节省四倍,而且纸张还显得越发明净。可见至南北朝时,我国的染纸入潢技术已臻成熟,图书保护又跨入了一个新阶段。
入唐之后,染潢技术更加普遍和提高。《唐六典》记载唐太宗贞观十三年(649)弘文馆置“熟纸装潢匠九人”,秘书省皇朝所定“熟纸匠、装潢匠各十人”,还规定一些官府文书、宗教经典皆须用黄纸。《文房四谱》卷四说:“贞观中始用黄纸写敕制。高帝上元二年诏曰:‘诏敕施行,既为永式,此用白纸,多有虫蠹。宜令今后尚书省颁下诸州并宜用黄纸。”《洞天清禄集》说:“硬黄纸,唐人用以书经,染以黄檗,取其避蠹。”所有这些记载,都说明到唐代,染纸入潢不但极为普遍,而且已经成为诏立的制度,可见那时对图书保护是何等的重视。难怪从敦煌藏经洞出来的大量唐人写经,很多完整无损。黄纸黑字,庄重肃穆。其纸摸之较厚,抖之有声,揽之则舒,舍之则卷,千阅寒暑,纸质未变。此后迭经宋元明清,染纸入潢,防虫避蠹,始终没有间断。明代的高濂在其《遵生八笺》卷十五中仍在描述染潢的具体做法:“黄柏一斤捶碎,用水四斤浸一伏时,煎熬至二升止。听用橡斗子一升,如上法煎水听用。再用胭脂五钱,深者方妙,用汤四碗,浸榨出红。三味各成浓汁,用大盆盛汁。每用观音帘坚厚纸,先用黄柏汁拖过一次,后以橡斗汁拖一次,再以胭脂汁托一次。看深浅加减,逐张晾干可用。”可证明朝人在继承染潢的同时,又大胆创新,加进了橡子角水和胭脂水。
宋代书籍的出版量已大大超过前代,光用黄檗汁染纸,已不敷世用。于是又出现了一种椒纸,是用胡椒、花椒等的汁调和染的纸。椒实中含有香茅醛、水芹萜等,有杀虫作用。椒纸主产福建建阳,这很容易理解。福建是两宋刻书中心之一,特别是建阳,书肆林立,刻手云集,所印书籍行销全国。其书印纸要不要加以防虫处治,直接影响他們的生意。所以要取当地盛产的胡椒、花椒煮水取汁,用以染纸,对图书加以保护。《天禄琳琅书目》著录宋刻《春秋经传集解》,引其木记说;“‘淳熙三年(1176)四月十七日,左司廊内曹掌典秦玉桢等奏闻,壁经《春秋左传》《国语》《史记》等书,多为蠹鱼伤牍,未敢备进上览。奉敕用枣木、椒纸各造十部,四年九月进览。监造曹栋校梓,司局臣郭庆验牍。据识则孝宗年所刻,以备宣索者。枣木刻世尚知用,若印以椒纸,后来无此精工也。”可见,宋朝人在纸张处治、防虫避蠹、保护图书方面也曾有所创新。
明、清两代,为了解决南方潮湿而蠹鱼容易泛滥成灾的问题,在书籍印纸之外,又创制了一种万年红纸。万年红纸是用红丹为涂料将纸刷红。红丹的主要成分是四氧化三铅,次要成分是碱性硫酸铅、一氧化铅等。四氧化三铅的分子量是685.57,比重约为7.1,在空气中稳定,且有毒。明代宋应星在《天工开物》中专门对红丹的配制有如下的描述:“炒铅丹,用铅一斤,土硫磺十两,硝石一两。熔铅成汁,下醋点之;滚沸时,下硫一块;少顷,入硝少许;沸定,再点醋,依前渐下硝、磺,待为末,则成丹矣。”这种红丹,其实就是红汞,以其刷纸,虫不乐食。如果虫蛀了这种红丹纸,等于吃进了若干铅,而铅不仅有毒,比重也大,吃进之后致虫死,故有杀虫作用。古来藏书家深知此法,所以常用此纸作古籍的前后内封页,或书页衬纸。看上去红白相衬,既鲜艳美观又防虫避蠹。清朝广东有位藏书家叫叶功惠,以岭南多雨潮湿,故其书多装有万年红扉页或内衬,被虫蛀者绝少。但时间久远,万年红纸自身也会发生变化,连书叶带万年红衬纸一道被虫穿蛀者,也不稀见。
2.纸张涂布。涂布是造纸过程中的一道工序,也是一种工艺。现代实践证明,除了被虫子蛀蚀之外,书籍的最大天敌还是纸张的自然老化、脆化。特别是西方工业革命以后,机制纸代替了手工纸,用这种纸书写、印制的书籍,更易变脆老化。尤其是经过紫外线辐射之后,发脆老化得更快。这是因为机械造纸是将树木连皮带干、连枝带梢全部绞碎,做成纸浆,而植物树木中都含果胶酸,果胶酸含量多少直接关系着纸张的老化程度和寿命,所以,现代图书保护的重点工作,就是给将要老化的手稿、图书脱酸。脱酸的办法,有的是用低碱度的小苏打溶于水,然后将手稿、书页摊开放于水中浸泡,使碱与纸中所含低酸慢慢中和,从而达到脱酸的目的。美国国会图书馆以高投入建一密室,放置将要和已经老化的图书,而后充入低碱性气体,利用气体渗透,使酸碱中和,达到保护图书的目的。中国古人虽不懂这么多现代科学道理,但他们在造纸过程中采取的某些工艺,却尽可能地做到了脱酸,使生产出来的纸张能够延长寿命。
中国古代的手工造纸,无论是造麻纸、皮纸或竹纸,大都需要经过沤、泡、蒸、煮等几个环节,然后才能捣碎漂浆,而在沤、泡、蒸、煮的过程中,果胶酸便已脱得差不多,加之人工捣浆,不会把植物纤维捣得很碎,不像现代机制纸那样,纤维已被捣成颗粒状态,纸的结构中缺乏纤维之间的彼此拉力。所以,中国古代手工纸保留的纤维较长,自身拉力与彼此间拉力较大,纸张的寿命也较长。加上脱酸较好,老化较慢,也会延长纸的寿命。除这些之外,由于纸张抄造出来之后,质地泡松,不能着墨,一着墨就会漫洇,所以纸抄出上墙烘干后,还须经过砑光的工序。所谓砑光,就是用极光滑而又有一定重量的石滚轧过纸面,使纸的结构贴紧,质地细密。这一砑,又加强了纸的拉力。还有一道工序,就是涂布。所谓涂布,就是用白垩粉、石膏粉、滑石粉、面粉等,混合和成稠度适合的稀糊,然后以毛刷排笔蘸着这些粉糊朝纸上涂刷,直到布满为止。经过涂布的纸张白度增加,更易挥洒。更重要的是,用来涂布的这些原料多是低碱性的物质,涂在纸上,与残留在纸结构中的低度果胶酸中和,又可进一步减少纸张的酸度。书写纸要经过入潢处理,潢纸所用的黄檗也含有生物碱,亦能发挥酸碱中和的效用。
二、阅藏保管
图书除虫蛀鼠啮、自然老化,还有在阅览和收藏过程中的破损问题,所以在阅藏过程中也要注意保护。在这方面,中国古人也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总结出了不少行之有效的方法。
l.阅览爱书。贾思勰《齐民要术·杂说第三十》称:“凡开卷读书,卷头首纸不宜急卷,急则破折,折则裂。以书带上下络首纸者,无不裂坏。卷一两张后,乃以书带上下络之者,稳而不坏。卷书勿用鬲带而引之,非直带湿损卷,又损首纸令穴,当御竹引之。书带勿太急,急则令书腰折。骑蓦书上过者,亦令书腰折。”这可能是现存最早最完整的关于阅览图书过程中对图书加以保护的记载。这段话很不好懂,原因并不是文字艰深,而是难以凭空地抽象理解。贾思勰生活的南北朝时期,流行的图书装帧形式是卷轴装。卷轴装的开头,或者说是在正文之前,要单裱一段空纸,讲究的裱绵、缎、绢、绸,目的是卷起之后正好包裹正文,以期保护正文。这段开头的空纸,古人称褾称首或称包首,也称为护首。贾思勰这段话是说,凡开卷读书,对于卷头那段包首纸不宜卷得过快、过急,急了容易出折痕,有了折痕就要断裂。卷轴装的古书,卷久了容易有惯性,打开后不压稳,卷首极易自动回卷,使人无法阅读。于是便有用卷前书带或上或下将包首络住的。此时因卷首卷起层数甚少,所以一络便坏。非等卷过一两纸以后再用书带络,便会稳住,且不毁书。卷书不要鬲带捆扎,鬲带湿容易损书,又容易使包首透洞。应当以竹作别子,慢慢捆扎。捆书勿过紧,太紧了书容易中断。打开卷子一目十行,急寻自己所要找的文字,两手拇指飞快卷展书卷,也容易划破卷子中腰,令其中断。这段阅览卷轴装图书的经验之谈,实际是在阅览过程中对图书进行保护的意见,迄今仍不失其现实意义。
宋代费衮在《梁溪漫志》卷二中记载司马光爱书,说:“温公独乐园之读书堂,文史万余卷,而公晨夕所常阅者,虽累数十年,皆新若手未触者。”“启卷,必先视几案洁净,藉以茵褥,然后端坐看之。或欲行看,即承以方板,未尝敢空手捧之。非惟手汗渍及,亦虑触动其脑(版心)。每至看竟一版,即侧右手大指面衬其沿,而覆以次指捻而挟过,故得不至揉熟其纸。”司马光是北宋人,他所生活的时代,书籍装帧形式早已摆脱了卷轴装,而流行字对字对折的蝴蝶装。蝴蝶装强调保护框内文字,所以版心集于书脊,四周余幅外向。这种册页式的装帧,读时宜放在几案上,端坐阅览,每翻过半叶便见到整版文字。因此他说需要再翻叶时,不要以指爪撮起,而是以右手拇指面侧掀其沿,再以食指面与拇指配合,夹住书叶,轻翻而过。如果确实需要在走动中看书,那也要将书放在一块方木板上,手托着木板阅览,而绝不能用手直接捧书。原因是手上有汗,容易脏书,且易触动书脊,致使散装。这是在书籍雕版印刷阶段最早提出的在读书过程中保护图书的意见。比司马光晚二百余年的元人赵孟頫也曾说:“聚书藏书,良非易事。善观书者,澄神端虑,静几焚香,勿卷脑,勿折角,勿以爪侵字,勿以唾揭幅,勿以作枕,勿以夹刺。随损随修,随开随掩。后之得吾书者,并奉赠此法。”此后如明代的高濂,清代的孙从添、黄丕烈、陈仲鱼、丁丙、丁申等藏书家,在阅藏图书、保护图书等方面都曾有过论述。他们和前人一道,为中国古代在阅览过程中保护图书树立了榜样,提出了要求,积累了经验,制定了规范,提供了借鉴。
2.藏书保管。中国古代公、私两方面均有藏书传统。既有收藏,就有个保管的问题。归纳起来,古人藏书过程中的图书保护大致有库房通风、适时晾晒、置药防虫、装皮做套等数种方法。这些方法若能同时并用,互为补充,收效会十分显著。
关于书库要通风,这似乎已是常识。通风则去潮,去潮则虫不生霉不长。所以谢肇淛在《五杂组》中说“书之置顿之處要通风”,叶德辉《藏书十约》说书库“宜四方开窗通风,兼引朝阳入室”,“窗橱俱宜常开,楼居尤贵高敞。盖天雨瓦湿,其潮更甚于空中也。列橱之法,如宁波范氏天一阁式,四库之文渊阁,浙江之文澜阁即仿为之。其屋俱空,楹以书橱,推列间作坎画形,特有间壁耳”。就是说,为了通风,不但房屋要高大敞亮,架距也要宽,列书也要松,意在处处通风,保证书库干燥。
关于晾书,古人也有很多金玉良言。贾思勰《齐民要术》说:“五月湿热,蠹虫将生,书经夏不舒展者,必生虫也。五月十五日以后,七月二十日以前,必须三度舒而展之。须要晴时,于大屋下风凉处,不见日处。日曝书,令书色暍。热卷,生虫弥速。”司马光说:“吾每岁以上伏及重阳间,视天气晴明日,即设几案于当日所,侧群书其上,以曝其脑。所以年月虽深,终不损动。”这些曝书晾书的经验之谈,为后人在藏书过程中如何保护图书提供了宝贵借鉴。
关于在书库中置放防虫药剂或杀虫药剂,以防止虫损图书,中国古代也有良方。《齐民要术·杂说第三十》说:“书橱中欲得安麝香、木瓜,令蠹虫不生。”这是一千五百年前的实践经验,但麝香太贵重,大面积使用,一般人恐财力不够,木瓜属蔷薇科,落叶灌木或乔木,其树皮可入药,色淡黄,味苦涩,有香气,去湿热,性质功用极类黄檗,所以置书橱中亦可防虫。宋沈括《梦溪笔谈》记载:“古人藏书,避蠹用芸。芸,香草也,今人谓之七里香是也。叶类豌豆,作小丛生,其叶极芬香,秋后叶间微白如粉汁,避蠹殊验。”这是古人在书库中放置的又一种草药,由于其效果较好,所以迭经元明清,乃至于今日,仍用芸香避蠹。芸香避蠹有两种方法:一种是将芸香放置书橱中,另一种是点燃芸香以烟熏库,呛杀成虫和幼卵。当然,后来也有将荷花、艾叶、烟叶、香蒿、兰花、芥菜等放入书橱的。再后也有投樟脑的,还有烧鳗鱼熏库的,但都不如芸草影响大。古人将藏书处所名为芸局、芸阁、芸台、芸署,将书名为芸编、芸帙,便是对芸香保护图书的美誉。
关于装皮做套,书装皮跟人穿衣一样,不仅要防寒保暖,还要讲究美观,所以古人也称书皮为书衣。书衣有保护图书正文的作用,也有身份品位的讲究。清代孙以添在《藏书纪要》“装订”一节中有如下议论:“书面用宋笺者,亦有用墨笺洒金书面者……至明人收藏书籍,讲究装订者少,总用棉料古色纸,书面表纸用川连者多。钱遵王述古堂装订,书面用自造五色笺纸,或用洋笺书面,虽装订华美,却未尽善。不若毛斧季汲古阁装订书面用宋笺、藏经纸、宣德纸,染雅色。自制古色纸更佳。至于松江黄绿笺纸面,再加常锦套,金笺贴签最俗。”书籍有衣无衣,等于有无防护外罩。书衣的好坏,自然也有保护程度的区别及品位高下的差异,如同现代图书有平精装之分一样。北京图书馆的善本书,书皮就很有讲究:正经正史等的学术著作,多用库磁青做皮,其纸硬厚,其色典雅,阅之满眼肃穆,一看便知是哪类书,乃至版本身份都能表现得出来。若是说部或是艺术类的图书,版本价值又高,则用蜡笺、洒金笺、发笺,使书皮与内容相一致。
除装书衣之外,为了进一步保护图书,使之防尘、防潮、防晒和长期保持平整,中国古代还有给图书做函套、函盒的传统。函是封闭的意思,函套、函盒就是用布套、锦套、木盒将书封函起来,使其免受尘封潮浸日晒之灾。此举在南北朝时已然成风。
布函或称布套,当由简策时的囊(也称帙)演变而来。简策流行时,编简从尾向前卷起捆好后,要放入布囊或筐箧中,以便保管。后来纸书代替了简策,但卷轴装却是直接继承了简策的装式,所以仍用囊帙盛之。到书籍装帧以册页式为主时,则函套、书盒便慢慢兴了起来,其实仍不失囊帙的用意。布函、锦套大约是两种形式,一种是四合套,另一种是六合套。所谓四合套,就是切割草板纸与书的薄厚、宽窄、高低相一致,用布条将其粘连成型,再裹包布面或锦面,在左边书口一侧加连书别,将书的上下左右四面全部装裹,只露着天头地脚,所以称为四合套。如果将天头地脚也包裹起来,就是包封了六面,所以就称为六合套。四合套也罢,六合套也罢,上下左右折叠后,总有折叠之余幅在一函书的书衣正面交汇。交汇的草板纸在这儿形成平面,古人在这块方寸之地匠心独运,将它们切割成月牙、云头,以彼此相交插、勾连,所以又称月牙套、云头套。
比函套更讲究者是做木盒。宋代苏易简《文房四谱》卷四引李阳冰说:“纸常阅,宜深藏箧笥,勿令风日所侵。”“箧笥”就是指书箱、书盒。古人给书做盒,用料也有讲究,檀木、楠木、樟木、梓木、桐木、银杏木、苦楝木等都有人用过。但最好的要算是楠木与樟木配合使用。楠木并不太硬,也不太重。但木理花纹美观,木质色泽典雅,书卷气极浓,且能防潮防水。据说楠木泡在水里,水不能侵,所以皇家宫寝常用楠木为柱,便因其柱头不易受潮而腐朽。以樟木为板,上下夹书,使书平整,且樟木清香,防虫避蠹,保护图书。两者配合,集典雅、清香、防虫、防潮于一身,又是美与用的结合。至今北京图书馆的特级、甲级善本书,仍用此种函盒,其珍贵与书相匹配。
三、维修保护
无论是什么材料制作的图书,总有虫蛀、水湿、霉烂、破损等情况发生。发生了如果置之不管,就会每况愈下,最后无法收拾。所以很早以前人们就懂得及时修补图书,以延长图书的寿命。关于古书的修复,归纳起来大概有去污、修叶、溜口、补洞、粘裂、托裱、镶衬、接脑、装订等主要程序和方法。
书被墨水、油脂及其他东西弄脏,修复时需要先行去污。去污通常所用的方法有洗书、冲水、划水、漂洗等。所谓洗书,是用铁盆、铁锅等盛水加碱煮沸,然后持七八页书叶,以一端先放水内来回摆动,进行刷洗。一端洗完再洗另一端,几叶洗完再洗另几叶,直至全书洗完。所谓冲水,是在盆内斜放一块木板,板上铺一张呈文纸,将拆开的书叶依次错落地排在木板上。以壶盛水略放些碱,煮沸,然后由上而下地慢慢冲洗书叶污处。所谓划水,是以一碗净开水置于书叶旁,用干净毛笔蘸水将污迹划湿,稀释污点,随水洇开。所谓漂洗,是对污迹较深较重的书叶,用漂白粉水漂洗,以达去污目的。
修补书叶,是古书修复中最基本的工序,补洞、溜口、粘裂、托裱,乃至于镶衬等,都应包含在修补书叶工序里。古书被虫蛀蚀,虫洞或上下直穿,或蜿蜒曲走,都需补填。补洞是修书的基本功。将书叶打开,无字背面朝己,然后左手擎薄绵纸,右手擎干净蘸浆水的毛笔,将绵纸一角铺于洞上,以湿笔一点,马上用中指按住湿纸,左手则拉回绵纸,湿纸便断补在穿洞处。每个洞都如此地补完,补洞工序就算完了。有时洞如筛底,无法一个一个地修补,便采用整纸托裱的方法。古书合叶装订,书口容易断裂,所以溜口也是基本工序。如果整张书叶托裱,书口自然也就溜了。如果只是书口断裂,就得专门溜口。溜口与补洞差不多,以薄绵纸和稀漒糊粘溜。如果是书叶破裂,则粘补便要些技术了。《齐民要术·杂说第三十》说:“书有毁裂,方纸而补者,率皆挛拳,瘢疮硬厚。瘢疮于书有损。裂薄纸如叶以织补,微相入,殆无际会,自非向明举而看之,略不觉补。裂若屈曲者,还须于正纸上逐屈曲形势裂取而补之。若不先正元理随宜裂斜纸者,则令书拳缩。”这段话描写得十分入微,反映出五世纪时人们对于补书叶正反两方面经验已十分丰富。
镶补有两种办法,一种以整张与书叶宽窄相同,而又高出书叶天头地脚的折叠白纸衬入书叶合页中;另一种以白纸裁成宽条,在书叶背面天头地脚接镶,使白纸余幅亦高出天头地脚。这两种镶法都能产生黄色书叶如同镶嵌在白色玉版上的效果,所以称为“金镶玉”。又由于镶衬书叶,如同衬纸穿袍带套,所以也称为“袍套装”。这种修补,使书叶在置放或翻阅过程中都不会受到磨损,堪称修补良方。
书册历久,多次装切,书脑余幅变窄,再装就会吃线里,翻阅吃紧,不利于图书保护,所以又有接脑之法。所谓接脑,就是将书叶右边接出新纸,将书脑加宽,而后再行装订。这种技术貌似简单,实则要求工艺极高。因为接缝如果处理不当,就会变成四层,加大厚度。而书脑与书叶仍是两层,薄厚不一,不成体统。必须妙手粘接,才会天衣无缝。
(选自《传统文化与现代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