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银军
(中共甘肃省委党校 哲学教研部,甘肃 兰州 730070)
不论是当代的马克思主义,还是21世纪的马克思主义,其理论的渊源都来自于马克思的理论体系,而当前对马克思主义的大众化解读还不够清晰,经典文本繁杂,原理与方法内容错综难懂,常常给初学者带来困难。因此,厘清马克思主义的宏观框架对于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的大众化解读是十分有意义的。人的解放是马克思理论体系的逻辑起点,马克思主义的整个理论框架都是在寻找人的解放的起因、批判、价值关怀的过程中构建起来的。搞清楚马克思关于人的解放问题,才能在真理与价值的统一中掌握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
人的问题是政治哲学绕不开的前提。从古希腊苏格拉底的“未经思考的人生不值得过”,到近代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形成了西方政治哲学传统中对于人的问题的思考。苏格拉底一生都在寻找正义生活的答案,他认为,正义的生活只有在共同体当中才能实现,这个共同体就是城邦;而所谓正义的生活就是道德生活的实现,这也成为共同体合法的依据。笛卡尔怀疑一切,对所有问题进行反思与批判,为思想者本身奠定了主体性。在《关于犹太人问题》的文章中,马克思指出,人的解放使人可能过上一种“真实的”与他的同类联系在一起的“美好生活”[1]30,这表明马克思对人的关注主要放在生活境遇中。马克思在青年时期就树立了为全人类幸福而工作的崇高理想,他选择为人类幸福而工作,为人类解放而奋斗。马克思认为,在所有的事业中,最伟大、最能为人类造福的事业就是人的解放;而人的解放是绝大多数人的解放,不是少数人的解放。马克思说:“过去的一切运动都是少数人的或者为少数人谋利益的运动,而社会主义的运动是绝大多数人的,是为了绝大多数人谋利益的运动。”[1]544在马克思所处的那个资本主义时代,只有少数人活得相对幸福,相对自由,绝大多数人活得不自由、不幸福。哲学应关心一切人的真理,而不是个别人的真理。马克思说:“人是什么样的,哲学就是什么样的,哲学把人理解成什么样的,它本身就是什么样的。”在欧洲中世纪,人的问题演化为宗教的问题,人成为宗教的人,这一时期的共同体也就成为宗教的共同体。启蒙运动把人从宗教中解放出来,但解放出来的人要接受理性的审判,人又陷入了理性的奴役,也就陷入了虚假共同体的异化当中。在马克思之前,从理论上讲,人一直没有得到解放,反映在现实当中,就是人们生活的境况、生存方式处于异化的状态。
综上所述,人是世界的主体,同时人也是社会的主体,可以说,整个社会发展的历史实际上是人的实践的历史。马克思通过现实的经验发现,生活在市民社会中的人才是真正现实的人,这样的人不仅不是抽象的,而且是感性的、对象性的、实践的人;这是人真正的生活,是生活决定人的意识,不是意识决定生活,这也是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重点表述的观点。同样,这样一个现实的人也是历史的人,人既是历史的剧作者,也是历史的剧中人,因而人是全部社会历史的生活的结果,也是当下历史的前提,人正是在前提与结果的不断生成中创造了历史。他在《论犹太人问题》中指出:“人在其最直接的现实中,在市民社会中,是尘世存在物。”[1]501因而市民社会的状况反映了现实的人类本质的生活状况。
现实的人是市民社会中的人。马克思说,“人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2]459。人不是抽象的蛰居于世界之外的存在物。人就是人的世界,就是国家、社会。人具有社会性,但人又是来源于自然界之中的,也有自然属性的一面。正如恩格斯所说,“人来源于动物界这一事实己经决定人永远不能完全摆脱兽性,所以问题永远只能在于摆脱得多些或少些,在于兽性或人性的程度上的差异”[3]。何为市民社会?马克思认为,人的对象性活动决定了人的社会特性,形成了人的社会关系。在一切的社会关系中,最基本的、也是最首要的是物质的生产关系,这种由物质生产关系的总和自发所形成的社会组织就是市民社会。在市民社会中人与人之间以利益为纽带结成关系,但是国家共同体的利益和每个个体的利益并不是统一的,而是相互分开的两个领域,存在着普遍利益和特殊利益两个相互对立的领域。在这里,人们实际的价值需求和自利观念所形成的矛盾成为社会历史生活发展的动力。市民社会中人的这种自利的本性独立于政治组织而在国家的范围之外。但是这样一个社会组织存在于国家共同体之中,因此,生活在市民社会的人无法摆脱国家政治生活的规约和影响,从而使人的生活具有了双重性。在市民社会生活中,人是完全私利性的存在。人为了实现自己的利益或者目的,就可以利用他人作为实现自我的工具。同样的道理,对象性的人同样把别人看作实现自我的工具,整个市民社会中的人都成为工具异化的对象,而不是自己的目的。也就是说,任何人都成为成就他人的手段。人失去了自我,人也无法做自己的主人,人不是目的,人只是手段。马克思此时所描绘的市民社会就是资产阶级社会的真实写照,他认为市民社会是以私人所有为前提的,这是人的生存方式存在异化的深层根源,这也是马克思为什么要解放人的原因。
1.马克思对形而上学的批判与超越
全部历史的发展都是人的实践活动的结果,人的实践活动首先要有生命的个体的存在,而维持个体生命的资料来源于自然界,这就形成了人与自然的关系。为了能够生活,必须与周围世界发生关系,这一事实与前提成为讨论社会历史活动的起点,由这样一个起点引出两个需要澄清的问题:一是现实的人,二是与世界的关系。对于现实的人,以往的哲学家把抽象的人与现实的人割裂开来,对应于第二个问题,就把人的世界分成此岸世界和彼岸世界,此岸世界是一个现实的尘世世界,是一个物质世界;而彼岸世界是一个理想的天堂世界,是一个意识所主宰的世界。近代以来的哲学家与思想家从事实与价值的二分法中将两个世界割裂,认为这两个世界是无法沟通的,最典型的表现就是德国的哲学与现实的割裂。马克思所关注的哲学思考与德国哲学的思考路径恰恰相反,德国哲学是用抽象的天国来指导现实的尘世,而马克思立足此岸,从尘世寻找天国的根源,以人的实际活动为出发点,在真正的现实生活中体现和反映德国的意识形态。由此,马克思通过对形而上学的批判,为人的解放做了革命变革的理论先导。
马克思从上述前提出发,把对天国的批判拉向尘世,因为天国矛盾的根源就在尘世,因而把对天国的批判变成对尘世的批判。
2.马克思对生产逻辑的批判与超越
劳动是人的自由自觉的类本质,人为了能够创造历史,首先要生产,生产成为人类社会历史活动的第一个基本活动。马克思认为,人在劳动过程中表现为双重关系,一是人与自然的关系,人在实践中形成与自然的关系,表现为人与世界的双向改造过程。二是人与人的关系,表现为人要共同改造,这就需要人们结成一定的关系,这种关系体现了人的社会属性,这两方面共同形成了人改造世界的能力,必须把人改造世界的过程看成是主体的历史实践活动。从中可以看出,意识一开始就是社会的产物,而不是自然的产物。当人意识到自己总是生活在社会中的时候,他的本能就是被意识的本能,从而使抽象的意识与现实的意识相分离(也就是我们经常所说的知行不一),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开始发生分离,这时就形成了真正的分工。分工最终导致特殊利益和共同利益相分裂。为了实现特殊利益,人被限定在一个又一个特殊的活动范围,否则他会失去生活资料,生存也会受到威胁。这时,劳动对于处在生产当中的人来说不是自觉自愿的活动,而是一种对立的、异己的力量,人劳动的越多,失去的越多,在生产资料占有上,劳动使人成为一个彻底的无产阶级。也就是说,劳动的人数越多,无产者的数量就越庞大。人的自由自觉的类本质——劳动,这个基本的首要的活动是异化的。劳动异化的结果就是产品与人的异化,人的活动与人的异化,人与人关系的异化。
3.马克思对资本逻辑的批判与超越
英国经济学家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认为,人在任何时候都有一种天生的本能,就是以最小的成本获得最大的利益,他把人的这种本性看作是推动社会生活的一种基本的力量和动力。在资本主义社会,资本是资产阶级社会支配一切的经济权利,由于劳动并入资本,资本便成为生产过程,资本的目标是追求无报酬的劳动,即剩余价值。在《资本论》中,商品成为马克思研究经济规律的哲学起点,商品交换的过程就是建立一个形式化的过程,商品的普遍化意味着不仅劳动力成为商品,甚至一切对人来说有需要的,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的需要,都是可交易的对象,从而使人完全成为商品的附属品。在所谓的价值交换中,交换的思维方式成为一种工具理性,整个社会关系和交往中的人变成资本逻辑结构化中的人,资本的逻辑使人成为资本自我增值的手段和工具,其最终目的就是实现剩余价值的最大化[1]516。资本逻辑就像重力一样笼罩着人们的社会生活,人们无法摆脱,因此部分思想家和哲学家认为,人的逐利本质是人永恒不变的本质,人是自私自利的,趋利避害的,这正是对市民社会中人的类本质的高度概括,此岸世界的市民社会生活是无法达到彼岸世界的理想世界,因为这两个世界始终处在对立与割裂的状态,因而也就无法改变现实的状况。马克思在此基础上深刻地批判了这种哲学思想,他认为人们不仅要认识世界,并要在认识的基础上不断去改变世界。就像马克思所说的“环境的改变和人的活动或自我改变的一致,只能被看作并合理地理解为革命的实践”[1]531。马克思通过实践活动将此岸的现实世界与彼岸的理想世界打通,认为人是在改变世界的过程中改变了自我。所以说,人性不是固定不变的,人正是在与世界的双向互动中不断提高和完善人性的。逐利的本性只是人类在历史长河中存在的一个阶段性特征,而这样一个阶段性特征在资本主义市民社会中被认为是永恒不变的。马克思通过历史的比较和分析,把人类本性发展的不同阶段进行了科学的描述,他认为人类有三个必经阶段,第一个阶段是人的依赖阶段,这一阶段是相对于不发达的生产力而言,人为了生存不得不依附于权力关系。第二个阶段是物的依赖阶段,相对于生产力比较发达而言,人相对地离开了对人的依附,但不得不依附物,通过物能够满足人的各种需要。这两个阶段人处于异化状态。第三个阶段就是人的自由个性阶段,相对于生产力很发达而言,人回归自我,实现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前两个时期,人不能完全占有自己,第三个阶段,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才是人完全占有自己的阶段,这个阶段才是人的真正解放阶段。从三个阶段的划分可以说明马克思所说的“任何一种解放都是把人的关系还给自己”[2]46。
实际上,马克思对形而上学的批判,就是从理论上和观念上对生产逻辑和资本逻辑进行批判的前提和依据。通过批判,马克思要构建适用于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的理想社会形态,其最终目的就是要实现人的解放。人的解放有思想的解放和行为的解放双层含义,思想上解放的前提是人的自由意志不受约束,人能够独立地对自我进行反思。由于人类思维在一定的历史阶段,受各种意识形态的影响和制约,因此,要解放人的思想,哲学首先成为思想变革的先导,使人能够清醒意识到自身的处境,但仅有思想的解放还不能实现人的真正解放,思想的解放还不能代替现实人的解放,也就是说,现实人的解放要立足于现实,是实践的不断变革过程。对人的自由问题的关注贯穿于马克思市民社会理论的全过程。但是,行为上的解放需要有正确的思想理论作为指导。1845年在共产主义事业的初创阶段,工人运动的参与者由于缺乏必要的理论指导而导致行动上的盲目性。正是在为人类服务,为共产主义运动提供必要支点的伟大目标牵引下,马克思、恩格斯为伟大的共产主义事业提供了不朽的思想武器——马克思主义。
人类的解放最终要获得自由而全面的发展。从理论上讲,自由何以可能,其根本原因在于自由是人的本性。“一个种的全部特性,种的类特性就在于生命活动的性质,而人的类特性就是自由的自觉的活动”[4]。也就是说,自由是人具有的特性,同样,他也强调自由并不是超越人之外,也不是人的主观想象,自由是人本性所要追求的根本要求和终极关怀。
“只有在共同体中,个人才能获得全面发展其才能的手段,也就是说,只有在共同体中才可能有个人自由”[5]。换言之,没有这样一个真正的共同体,要靠独立的个体是很难实现的。但共同体的前提是,这个共同体是真正意义上的共同体,即这样一个共同体的利益是普遍利益,而不是少数人的特殊利益,也不是仅仅把这种特殊利益说成是普遍利益。自由人的联合体就是一个真正的共同体,在这样的共同体当中,个人利益和共同体的普遍利益是一致的,并且,每一个人在共同体当中的存在是自我的真正存在,只有在这样的共同体中,才能保证每个人利益的实现;这样一个联合体没有任何特殊利益可言,并且保证每个人的自由是以他人的自由为前提。这个联合体与资本主义私人所有制的共同体有着本质上的区别,资本主义私人所有的共同体只是实现了少数人的利益,但却宣扬其实现了普遍利益,这种共同体是虚假的共同体。因此说,无产阶级为了实现自己的个性解放,就必须联合起来,就必须去与他所处的生存环境做斗争,才能获得真正意义上的自由与发展。“个人的全面发展,只有到了外部世界对个人才能的实际发展所起的推动作用为个人本身所驾驭的时候,才不再是理想、职责,等等”[6]。在自由人的联合体当中,人的劳动成为人的一种自觉自愿的活动,并且这种活动不用限定在一个固定的范围。联合体本身不需要对社会进行分工,分工已不存在,人们可以从事各种自己想从事的活动,个人的能力在各种活动中得到提升,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成为现实。人的综合素质得到全面的发展,每个人的价值体现在自我的实现和联合体的发展。
罗尔斯认为,政治哲学就是为一套适当的政治制度寻求一个共同的基础,以保卫民主的自由权和平等,而这样一个基础首先是观念性的东西。马克思的政治哲学立足于市民社会,把人的解放看成是一个社会历史发展的必然过程。马克思通过对形而上学的批判,把观念性的东西落到了现实生活,把对天国的批判落到了尘世,把对神学的批判落到了政治,然后把对政治上层建筑的批判还原到市民社会,从真正的现实生活——市民社会中找寻人的解放的深层矛盾根源,通过对生产逻辑和资本逻辑的批判,揭露了资本主义社会中存在的不可逾越的矛盾规律,为人类通向更高的文明社会形态——共产主义找到了科学的理论武器和实践武器,那就是科学的社会主义和无产阶级的自由联合。人类将会在这样一个运动过程中逐步实现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