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妇女国货年”

2019-03-15 02:41潘婷
百年潮 2019年2期
关键词:国货妇女消费

潘婷

在20世纪30年代中国社会的民族危机与经济危机背景之下,国民政府和社会各界举办了五个不同主题的国货年运动,分别是1933“国货年”、1934“妇女国货年”、1935“学生国货年”、1936“市民国货年”、1937“公务员国货年”,这五个不同名称的国货年运动,将20世纪初发展而来的国货运动推向高潮,是近代中国国货运动的最高峰。笔者将以《申报》副刊《国货周刊》的报道为主要史料,分析妇女国货年中的女性形象与国货消费情况,试图探究国货年运动名称更换的原因与成效。

从20世纪初提出“抵货运动”,到30年代形成国货运动高潮,国货运动成为时人眼中强国御侮的重要途径,认为“在今日提倡国货,并不是狭义的在推广国货的销场,却是抗敌救亡的一个部门”。由于切合时代救亡主题,国货消费行为被民众寄予很高期望,但从大多数时间来看,国货运动的组织者都是不分性别的对男女国民采取一致的宣传策略,随着民族危机的进一步加剧和国货运动的深入发展,妇女逐渐被推向前台,成为劝说的主要对象,人们把女性看作国货运动成败的决定力量。

首先,“服用国货,固然是无分男女,可是服用的大权,却完全在妇女手里”。一般意义上的国货,多为与人们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日常生活用品,而当时中国女性直接就业比例不高,按中国传统“男主外女主内”的惯例,女性多为家务操持者,家庭消费的大权掌握在妇女之手,故有人类比说到“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一身之计在于勤,一家之计在于妇人”,可见女性在社会消费活动中的重要位置。

其次,妇女作为儿童教育的实行者,在家庭教育中扮演重要角色,“相夫教子”是为人们所公认的一般家庭妇女应尽的职责,要想在儿童中推广国货年运动,母亲无疑是最好的执行者。孩童总是具有模仿性,相对而言,小孩在成长初期与母亲共处的时间最长,母亲的一言一行都能成为孩童效仿的对象。女性国货意识的坚定就不再简单地作为个人事务,而是与家庭教育紧密结合起来。

《文华艺术月刊》1934年第44期关于“妇女国货年”的介绍

再次,女性作为国民的一份子,本应承担国民责任,在30年代各类危机压迫之下,消费国货成了全体国民的共同任务。1933年上海女性消费进口化妆品数量达140万元,这个数字对1933年努力提倡国货运动的人来说,无疑造成巨大打击,人们意识到必须对女性消费行为进行规制。

这些理由足以让人们重视女性在国货年运动中的作用,基于此,1934年被定为“妇女国货年”,是年伊始,妇女国货年在强大的宣传攻势下展开了。

由于女性在社会生活中的重要作用,人们在消费国货方面对女性提出了更高要求,对女性使用国货的情况实行无处不在的监督。1934年,教育部对上海六所高校的学生着装进行了调查后,发表的“视察沪六大学报告摘要”里说:暨南:惟学生服饰,未见朴实,女生尤甚。沪江:学生习于奢华,女生尤甚。光华:学生大都奢侈欧化,女生装饰尤甚。大夏:惟学生风尚多趋奢侈,女生更见浮华。虽然每个学校女生着装个性不同,但不变的总结是女生奢侈浮华尤甚。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女性对于美的追求更是强烈,但在妇女国货年中,女性爱美的特性就要被特别提出受到公众审视了。

其实早在妇女国货年开端之初,就有男性对这一年的结果下了定论,极尽冷嘲热讽:

“吴良兄,听说老王的夫人现在做了妇女国货运动委员会的主席了,有这回事吗?”

“怎么没有,可是这些娘们也不过借此出风头罢了!她能做得出什么?”

妇女国货年即将结束时的一份调查,使人们更坚定了之前的判断。“据报载全国十一个月里,妇女化妆用品及衣飾用品,达二百万元之多,而尤以给人猛惊的,在这二百万元的数额里,上海占到四分之三强,计达一百六十万元,以上海妇女界发起的妇女国货年,其消耗竟有这庞大的数额,这种的矛盾行为,是值得人们的非议。”绝对数上的巨大数字,使那些崇尚节俭、反对洋货的男性们无法接受,他们把矛头指向上海的妇女们。在这个特殊时期,人们无法理解上海女性购买满足自我放纵的消费品,如香水和化妆品等,这些看来极为普通的女性消费品都被贴上叛国的标签,甚至有人极端认为,正是因为女人不能控制她们的欲望,中国才处于“亡国”边缘。

但也有人替女性辩解,“今年脂粉香水进口,打破了从前的记录,大家都说妇女国货年成绩如此,极讥嘲的能事,这见解大错特错。试问今年不是妇女国货年,难道这二百余万的脂粉香水花边首饰,便不致进口么?不来提倡国货,洋货倒可以不致这样猖獗么?吾敢大胆的说:幸而今年是妇女国货年,还有一辈呆子在那里奔走呼号瘏音焦舌的促省一般不知爱国的妇女,来服用国货。否则在此人欲横流奢侈无度的时代,恐怕脂粉香水的进口量,还不止此数咧。”

1932-1937年间,上海的总人口处于年年递增趋势,人口增多,消费的物品自然增多,所以仅以绝对的进口数量对比来评判国货年运动的成败是不公允的。从理论上来讲,对外贸易的出超或入超,根本不能作为一国经济发展成败的唯一标尺。还有一点需要注意的是,上海作为当时最大的通商口岸,外侨人数众多,上海所进口的奢侈品,也非全是中国妇女所消费,上海的外侨亦是一大消费群体。

在国货年运动中,女性消费的内心驱使也并非完全只考虑自己的喜好,“爱国之心谁不如我”,不乏女性坚定地使用国货产品。一位女士为了做一件纯国货的冬季大衣,跑了许多服装店。“问他们要一件国货大衣。都异口同声说没有。定做吧,连料子都找不出。但橱窗里挂着,每件二十元不到各式各样很摩登的舶来品,也许是仇货,做成的大衣。据说一大半已经有了主顾了,在我含悲带愤的走出店门时,他们倒说,像这样的痴子,没有看见过第二个呢。终于我又费了四毛钱的车资,赶到国货商场,买了一段呢料,特制了一件真正国货的大衣。计算下来,价钱确比铰贵些,但是穿在身上,觉得比穿外货时受良心责备,舒服得多。”于漫长过程中构建起来的民族国家概念,让女性的爱国情怀也得到了释放,但面对庞大的脂粉香水进口数,女性的爱国表现就被忽略到非常渺小的位置。

妇女国货年中,“妇女”这一主题名称的限定使部分民众认定女性应该承担这一年国货消费的全部责任,女性消费洋货的不爱国成分被无限放大,人们对女性的批评不绝于耳,当时就有人提出1934年不是妇女国货年,而是妇女受骂年。当年对妇女进行指责与谩骂中,甚至有人提出一个“穿洋货的女子是妓女”的观念,人们对消费活动中女性角色的苛求远大于对男性角色的审视。

国货运动被广大民众认为是救世良方,“提倡国货,是国民的天职。提倡国货,是强国的根本。提倡国货,就是团结民众。提倡国货,可以解决民生。提倡国货,可免利权外溢。提倡国货,就是战胜敌人。提倡国货,可免经济压迫。”但单凭这种政治经济合一的消费行为难以改变中国积贫积弱的事实,中国落后挨打的局面是长时段各种因素累积而成。由于“妇女国货年”的表现远未达预期,1935年国货年运动取名为“学生国货年”,名称的选取无疑是各界基于对目标市场的考量,但是名称的变动则刚好成为了运动急于求成而未臻成功的佐证。

(编辑 郭赛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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