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敏娜
美国心理学家弗罗姆曾在《父母与孩子之间的爱》一文中提出:父爱是有条件的。对于这个观点,我不认同,也不相信。
从严冬里用体温庇护住的一份热气蒸腾的早点,从一头即使努力仍然扎得乱七八糟的小辫子,从一件轻轻松松就裹住你全身的暖烘烘的大睡袍,从一个人乐呵呵地在脑门上贴着你奖励的小红旗毫无顾忌地去上班——即使他的下属见了会暗自发笑......从好多好多,我都不相信,这个男人是有条件的,希望我做什么来回报他的在爱我。我只认定,他的爱和母爱一样,自然、无私,像一条蜿蜒曲折的长河,流淌进我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弗罗姆说,父爱的本质是:顺从是最大的道德,不顺从是最大的罪孽。这话也对,也不对。
某年曾离了父母的管束,和亲友在深圳度过了一个“无忧无虑”的寒假。才一回家就被他逮住了“没写寒假作业”的“罪行”。于是在他的愤怒和冷眼,母亲的心碎与泪水中,一个九岁的小孩在那个深冬,穿着一条薄裤连跪三夜,跪着赶完那个寒假所积攒的作业。就在那个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疼痛钻心的开学日,我受到了因为“不顺从”而获得“罪孽”的惩罚。
但我要一直无条件地“顺从”吗?
“我不想上周末的培训班。”“我不想教你同事的小孩写算术题。”“我要学理科。”没有告诉我交了的培训费是拿不回来的,没有埋怨我他要费多大的力气给那位同事解释和道歉,也没有苦口婆心地劝“女孩子应该学文科”。他只是说,“好”。“可以”。“尊重你的选择”。
我没有“顺从”,但同样也没有为“罪孽”买单。在父爱这条拥有潮起潮落但不曾断流的长河前,弗罗姆对了,又错了。
弗罗姆说:父爱必须靠努力才能赢得,并且可能会失去。父爱会失去吗?
去年冬天的一个周末,我在抽屉里偶然翻拾到父亲的老相册。前半部分都是我没见过的照片。他养的小狗,他的第一双球鞋,他的摩托车,他的伙伴,他看过的风景。都是我不曾见到的。后半部分呢?都是我。
有我和他一百天的婴儿照:除了一张是全彩一张是黑白,其余的地方,例如眉眼和神态,相像得宛如一对双胞胎。有我站在学步车里,津津有味地啃这个“坏人”递来的柚子皮,照片很模糊,笑容却很清晰。有我们第一次发生争执时他的日记,略显杂乱的手迹中埋藏的情感 却出乎意料的细腻和真挚。还有...... 他的生活再也不是围绕着他自己了。
我居然热泪盈眶。不是矫情,而是我竟然在这样一个年纪才明白,他除了是我父亲,也是作为个体存在的一个人。
我想起他的兄弟、朋友、长辈口中的那个翻墙逃学打游戏的,為给弟弟出气而斗殴的,在异乡的车站揍票贩子的少年。又想起那个会犯错,会不知所措,会把我高高地举过头顶,会小心翼翼地说出“我也是第一次当爸爸,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原谅爸。”的父亲。我怎么可能失去他的爱呢?
不知从何时起,我喜欢上了他最爱的葡萄,和他一样爱把拖鞋穿反,习惯一面刷牙一面穿衣,就连写字的时候,都会因为放笔的方式太像他而将自己吓一跳。他生命的一部分早就和他的爱一起深入我的灵魂,成为了我的一部分。除非连我自己也消散在这天地间,不然这个和他的爱一起同存共息的我要怎样才能失去他的爱呢?
我说,父爱是无条件的;父爱是不需要绝对顺从的;父爱是不会失去的。父爱是一条永不枯竭的河,或者为此,一辈子不能平静。
(作者单位:湖北省公安县第一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