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契诃夫《新娘》中娜嘉的心路历程与命运转折

2019-03-15 11:13:35
安徽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9年4期
关键词:萨沙未婚夫空虚

李 阳

(云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安东·巴甫洛维奇·契诃夫是俄国著名短篇小说家和剧作家,也是本国19世纪末最后一位批判现实主义的文学巨匠,其一生所创作的短篇小说达百余部,与法国作家莫泊桑和美国作家欧·亨利并称为“世界三大短篇小说家”。他的作品通常善于揭露沙皇统治下不合理的社会制度和丑恶的社会现象。《新娘》又译为《未婚妻》和《没出嫁的新娘》,是契诃夫四十多年人生里的最后一部短篇小说,极具乐观主义色彩。作品诞生于俄国十月革命前夜,最初发表于《大众杂志》1903年第12期上,从第一个版本到最终问世,前前后后有过多次删节和改动。可以看出契诃夫对该作品进行过仔细加工和考量使得文字更加简练,人物形象更加生动具体,道出了俄国传统男权社会下新女性的命运。作者借助娜嘉的命运转折旨在抒发自身晚年对社会的考量和对未来社会的美好憧憬。俄罗斯著名文学家波沙多夫在1904年写给契诃夫的信中说道:“您的新娘多么光辉可爱,多么动人啊!”[1]461

《新娘》讲述的是富家女子娜嘉在祖母的远亲萨沙的劝导和教诲下,于自己婚礼前夕果断取消婚约、放弃未婚夫安德烈,选择离家出走,远赴彼得堡求学,最终走向精神独立、改变命运的故事。该书反映了20世纪初以娜嘉为代表的俄国青年人为摆脱心灵空虚实现自我价值所做出的尝试与努力,作品承袭了契诃夫一贯的写作风格,采取伤感的抒情笔调和开门见山的叙事技巧。关于情节方面的讲述在作品中的笔墨很少,可以说是被“淡化”,作者十分注重人物心理描写,在短短的篇幅中运用精准细腻的语言将娜嘉复杂的心理波动展现的淋漓尽致。这部小说中,每个人物都有精神空虚的一面,即使萨沙认为自己具有远大抱负并帮助娜嘉走向精神独立,但最终也无法彻底摆脱现实生活的平庸,更不愿与人谈起自己的幸福、个人生活和爱,并在孤独和凄凉中死去。作为一个光鲜亮丽、勇往直前的“新娘”,娜嘉从平庸的生活和空虚的灵魂中苏醒,奔赴选定的梦想,并获得了精神独立。作品当中各色人物对生活平庸和精神空虚的认识以及所做出的选择都不同,最终结局是只有“新娘”娜嘉实现了对现实生活的反抗,摆脱了精神世界的束缚,获得了崭新的人生。

1 第一次转折:平庸生活的觉醒

家人的不理解、未婚夫的纨绔平庸加上萨沙这盏推心置腹的指明灯,娜嘉发现自身与周围世俗平庸的生活显得格格不入,于是做出了外出求学的重大决定,命运和人生发生了第一次转折。

1.1 世俗他者的影响

主人公娜嘉一出场,年龄设定是二十三岁。“她从十六岁起就热切地巴望着出嫁,现在她终于做了安德烈?安德烈伊奇,也就是在窗子里面站着的那个人的未婚妻。她喜欢他,婚期已经定在七月七日,可是她并不高兴,夜里也睡不好,兴致也提不起来。”[1]383导致娜嘉这样终日郁郁寡欢的原因,也许是等待婚期的时间太漫长,也许是未婚夫安德烈在感情中缺乏魅力和情趣,原因不得而知。但可以明确的是她并没有做好未来成为安德烈妻子要与其共度一生的准备,婚期定好后处于暂时的兴奋状态,甚至那时的娜嘉无忧无虑,可一旦热情退却,对未婚夫的厌倦以及对婚姻生活的恐惧等想法随即而来。加上萨沙对其真诚的引导,久而久之,娜嘉开始对周围一切事物、一切与自己有关的人都开始转变思想态度。她不再认为母亲尼娜·伊凡诺芙娜有多么“不同寻常”;也不再觉得未婚夫安德烈的情话多么动人,他在娜嘉心目中的形象不再如从前一样屹立不倒;更甚于娜嘉不再对萨沙这个人持有偏见,开始对他的话细细思考和琢磨。

萨沙第一次向娜嘉抒发自己的观点时便一针见血——“鬼才知道为什么,这儿的人什么事也不做。您的妈妈成天价光是走来走去,像个公爵夫人似的,祖母也什么事都不做,您呢,也是如此。您的未婚夫安德烈·伊奇也是什么事都不做。”[1]385安德烈·伊奇确实是终日无所事事,自十年前从大学语文学系毕业后没有在任何地方做过事,也没有固定工作。在受到来自萨沙的责备时,安德烈并不认为自己身上存在诟病,反而在对娜嘉的解释中得出了自以为是的结论,他认为自身的行为是“时代特征”。安德烈的回答正是契诃夫对当时俄国男权社会的质疑与不满,与其说是“时代特征”,倒不如“时代诟病”更为准确。娜嘉的祖母玛尔法·米海洛芙娜是家中说一不二的大家长,事事都要亲自操持,并没有预料到家中成员的生活状态会有所改变。她认为自己的孙女就应该寻得安德烈那样的良婿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以至于面对娜嘉后来的抉择,迟迟不肯理解和原谅。母亲尼娜·伊凡诺芙娜起初在娜嘉眼中是个“不同寻常”的女人,她常年在祖母的压迫下生活,沉迷招魂术和顺势疗法,时常因失眠而陷入托尔斯泰的作品《安娜·卡列尼娜》中,去思考一些与生活毫不相关的事情。母亲甚至于常年克扣和折磨家中的女仆,外在表现与内心世界不对等,精神生活极度空虚。这样一个男权社会下由三代女性所组成的家庭,是女权体制下层层压迫的家庭,母亲被祖母压迫着,娜嘉得不到母亲的理解。家庭与社会,可谓由小见大,家中无男性的情况下自然形成女权压迫。由此可见,娜嘉的原生家庭是十月革命前夕俄国社会的一块小缩影。安德烈、祖母亦或是母亲,都没有站在娜嘉的立场替她考虑过,他们各自的生存状态也是被当时所处的那个时代所折磨着却无力反抗,以至于娜嘉最终在不想自己生活止步于此的精神反叛中爆发。

1.2 觉醒过后的出走

娜嘉在由萨沙劝导后,逐渐发觉日常生活和精神世界的另一面,意识到安德烈的粗俗平庸与自己所追求的爱情格格不入,觉察出母亲并不理解自己现阶段因难以抉择而产生的烦忧,她于娜嘉而言再也不是那个不同寻常的女人了。若是不主动提出挑战和学会改变,生活将会永远平淡无奇,精神也会极度空虚。契诃夫笔下的“新娘”娜嘉是20世纪初俄国新青年人的的代表,她不甘于精神和心灵被生活的平庸所熏染,于是萌发出了通过外出求学来实现自我提升、感知世界的大胆想法,并最终付诸了实践。关于萨沙认为未婚夫安德烈终日无所事事的负面评价, 娜嘉起初是持否定态度的,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 她对安德烈的看法逐渐与萨沙一致。当安德烈带娜嘉去到莫斯科参观他们的婚房时,她突然发现安德烈不再是从前那个自己深爱的人了,“她已经清楚地觉得,她不再爱安德烈·安德烈伊奇了,或者说她从来就没爱过他。”[1]392此时的娜嘉如同失魂落魄的孩子,她最想把真实的想法告诉母亲,想从母亲那里得到慰藉。娜嘉向母亲诉说她们的生活有多么平庸无聊,安德烈的形象再也不像从前那般惹人钦慕,可是却得不到理解。母亲的回应使得她在娜嘉心目中的形象从“特别的、不平常的”,变成了“普通的、平凡的、不幸的女人”,同时母亲的“经济地位”和“婚姻经历” , 也在与娜嘉的观点分歧中呈现出来。娜嘉被束缚在没有爱情的婚姻和平庸无趣的家庭中,精神追求与人格建构被扼杀。在一段还未做好准备的婚姻和终日庸俗乏味的生活面前,娜嘉起初没有引起重视。直到萨沙出现后对她的引导,使得她长期隐藏在心底里对生活的热情和不甘平凡彻底爆发。此时她的心路历程和人生命运面临着重大的转折点,也是其内心冲突矛盾的顶峰。

在萨沙跟娜嘉彻底摊牌之前,其实“新娘”自己已经在模糊的意识中察觉到未婚夫和母亲无所事事的生活和空虚的心灵,只是她从没想过也不敢去想改变生活的现状,充实自己的精神世界,甚至转换自己的命运。萨沙的观点在她心里烙下的印记日益加重,在与母亲深夜的对话中发现对方的烦恼和对自己的不理解,这使得娜嘉出走的信念更加坚定。于是娜嘉彻底从平庸的生活中觉醒,不甘人生止步于此,选择外出求学升华自身,最终摆脱了婚姻的束缚和生活的枷锁。总之,致使娜嘉选择离开家门外出求学的原因有三点:萨沙真诚的劝导,对未婚夫安德烈的二次认识,以及母亲尼娜·伊凡诺芙娜对自己的强烈不解。从主人公娜嘉由觉醒到出走这一过程可以看出她身上寄托着作者对俄国新女性和新社会的美好憧憬,契诃夫将人生的感悟,对未来的迷惑与期许献给了自己创作生涯里的最后一位“新娘”。

2 第二次转折:精神世界的救赎

契诃夫笔下的新娘娜嘉与爱丽丝·门罗《逃离》的主人公卡拉所做出的抉择相似,在生活和精神的双重压迫之下选择“逃离”,决定“出走”。后期娜嘉在彼得堡求学途中非常想家,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也在日积月累的思念中得到了祖母和母亲的宽恕,逃离过后决定重返家乡。故乡的房屋、街道和人迹在娜嘉眼中都与从前大不相同,祖母和母亲也逐渐老去,城里的一切事物都已衰老,“这时,只是在等待着结束,或者在等待着一种崭新的、充满活力的生活开始。”[1]400邻居家几个顽皮的男孩在嬉戏中敲着篱笆墙讥诮娜嘉并喊她“新娘”,作者并未谈到娜嘉的反应,此法应是呼应前文,娜嘉时刻在等待着崭新生活的到来,过去既成往事已不值一提。娜嘉与旧日的生活彻底脱节,她已经实现了梦想,精神追求也富足起来,此刻的她与从前大相径庭。她看到的故乡之改变只是在她心里和从前不一样了,她的生活和精神世界得到升华之后,一成不变的事物和人自然无法追赶上她的精神脚步,所以即使家乡的一切都未曾改变,在娜嘉看来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而作为引路人的萨沙,无论身体或是心灵,却都没有在生活的磨砺中变得充实富足起来。娜嘉得到精神救赎决定返乡后,途径莫斯科停留看望萨沙,那时的他已经病重并且生活潦倒拮据。萨沙这时的形象在娜嘉看来,“已经陈旧、落伍、早已过时,而且,或许已经埋进了坟墓。”[1]398契诃夫写作手法的精妙之处在于对萨沙这一形象的讥讽,这些年来,萨沙不仅鼓励和引导娜嘉,还为其他人做指明灯,鼓励其他女性外出读书、“把生活翻个身”。他的信仰和追求几乎从未改变,讽刺的是,他唯独没有充实自己的精神世界。萨沙能意识到生活的混沌,并且诚心引导他者去摆脱束缚、开创事业最终充实人生,但却没有改变自己的生活现状和精神世界。所以这时的他已不是娜嘉心目中的特别的萨沙,他们之间的情感和旧日的回忆已经埋葬在遥远的过去。娜嘉的人生发生了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的转折,在得知萨沙的死讯后,已经返乡多年的娜嘉打算彻底告别过去。这时的娜嘉已经把自己的生活和命运感悟的很透彻了,她的精神世界得到了救赎也获得了重生,所以她最后选择开心地离开故乡并且觉得自己再也不会回来了,也许小说的结尾才是娜嘉向往中新生活的伊始。娜嘉即将开始的新生活正是契诃夫对俄国社会未来走向的展望,前路充满了迷茫和未知数,和“新娘”将要面临的一样。

《新娘》这部小说在创作过程中有过多次删节和改动,契诃夫前期的手稿里面多处情节均有出入,例如母女俩的对话冲突更加激烈和娜嘉被安排为外出参加革命而不是求学等。这部作品经过书报检查官的干扰以及多次校样,确定了最终版本,也成为了契诃夫的封笔之作。作者晚年对未来社会的前行发展既有迷茫也有考量,故他赋予“新娘”双重寓意,旨在说明女主人公娜嘉既没有嫁给以未婚夫安德烈为代表的现实生活,也没有嫁给以指路人萨沙为代表的精神理论,而是成为了自身强烈渴望的新生活和新社会的“新娘”。

3 结语

契诃夫通过娜嘉的自身经历向俄国社会和全人类阐述了20世纪初俄国青年女性为摆脱心灵空虚追求精神独立而做出的努力和尝试,旨在唤醒世人对世俗平庸生活的厌弃以及对未来社会的美好预期。尽管女主人公娜嘉意识到所追求的生活充满未知和神秘,却依旧凭借对未来可期的美好愿望引导着前进的脚步。娜嘉追求的不是简简单单的爱情,而是获得对生活的尊严和创造美好爱情的希冀。

娜嘉之所以一直被称作“新娘”,是因为她在面对精神空虚和亲人不解的生活现实面前,没有少女般矫揉造作的纠结犹豫,也没有对以往过去的伤感留恋。她果敢向现实宣战,嫁给了新生活和新社会,彻底改变了命运。百年之后,她依旧是一位栩栩如生、光彩夺目的“新娘”。作品确是契诃夫整个创作生涯的转折点,并且投入了大量心血,作品背后不仅蕴含着关于人类精神匮乏和心灵空虚的社会问题,更具文学价值的是20世纪初俄国男权社会下契诃夫作品的女性解读和社会考量。但是纵观整部作品,有关娜嘉心路历程的转折点只涉及两个,若是可以一波三折未尝不使《新娘》更加充实丰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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