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骄
摘 要:蒋希曾是20世纪30年代的旅美华人作家,他的坎坷人生经历促成其革命情结。他的诗歌和小说描述了美国华人在底层社会的凄凉景象,不仅阐明了华人谋生过程中所遭遇的困难,而且也揭示了他们不断被边缘化的社会地位。蒋希曾借文学创作号召全世界不同种族的人联合起来反对资本主义和帝国主义的压榨,其作品充满刚强的信念和坚定的民族复兴意志。
关键词:蒋希曾;美华作家;民族复兴;左翼文学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1-7836(2019)01-0100-03
一、作家作品简介及相关研究综述
蒋希曾(1899—1971),英文名H.T.Tsiang,是20世纪30年代的旅美华人作家、诗人、演员,祖籍江苏南通,他是美国早期华人英语文学的先驱者。其代表作有书信体小说《中国红》、小说《金拜》和《出番记》、三幕剧《死光》以及一系列革命诗歌。蒋希曾“已经在美国文学史上拥有了他的一席位置”[1],同时还是最早跻身于好莱坞影圈的少数华人演员之一。
国内对于蒋希曾的研究始于1983年,赵毅衡在《蒋希曾——一个不应被忘记的华裔作家》中定义其为“第一个美华左翼文学家”,因为蒋“在二三十年代的文学创作始终以中国革命事业和美国华人走向革命的过程为题材”[2]。羽离子在《蒋希曾生平的补充及其在美国文学史上的位置》中说,蒋希曾是“一向逆来顺受的华侨中敢于挺身而出、为同胞兄妹的悲惨处境大声疾呼的壮士”[3],也是“激进的左冀文艺的积极活动者之一”和“中西文化交流的代表之一”[3]。宫慧玲在《第一个美华左翼文学家——蒋希曾的文学道路》中,对蒋的作品做了大致的梳理和介绍,认为“蒋希曾的文学创作乃至整个艺术活动, 在中美文学交流史上应有重要的地位。他的作品,表现了那个时代美国华人对中国革命的关心支持, 深刻地反映了早期海外华人的血泪史”[4]。复旦大学唐海东的博士论文《异域情调·故国想象·原乡记忆——美国英语文学中的中国形象及其批评》在第13章以“跨文化的革命文学,蒋希曾的创作”[5]为题,阐述了其生平和革命文学背景的关系。此外,冒键在《漂泊大洋彼岸的“中国红”——美国第一个华裔左翼作家蒋希曾的沉浮》中向读者介绍了蒋希曾的小说《中国红》和数部诗歌的内容梗概[6]。
近年来,对蒋希曾文学作品的研究在美国仍有缓慢发展。美国的坦坡尔大学出版社和亚美作家工作室分别于1996 年出版了《静火:亚裔美国人的历史性诗集,1892—1970》(Quiet Fire :A Historical Anthology of Asian American Poetry, 1892—1970)一书[7]。蒋希曾的几首控拆种族歧视、阶级压迫、奴役劳工等的诗歌就被选入其中。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英语系的林(Ling)先生于1999年秋季完成了《亚裔美国文学的阶级代表》(Representation of Class in Asian American Literature),对从早期的蒋希曾开始直至当代的伽瑞·帕克等亚裔文学家的作品做了分析[7]。综上所述,蔣希曾这位漂泊大洋彼岸的南通籍作家,同时也是美国第一个华裔左翼作家,正逐步受到人们的关注。
二、蒋希曾之生平与民族复兴情结考源
诗人、小说家、剧作家、演员、社会活动家,蒋希曾将诸多不同身份结合在一起,毕生致力于左翼激进主义文学创作。然而不幸的是,这种实验性写作也一样深受不断变化的文学政治左右。在20世纪30年代之后,其作品就很快淡出了人们的视野。直到1982年,他的著作才被国内评论家重拾并获宣扬。蒋希曾出生于1899年农历五月初五,家境贫苦,其尚未成年就遭遇父母弃世,但他从未放弃与命运的抗争。天资过人兼之勤奋好学,使蒋希曾有机会申请到东南大学的奖学金。大学毕业之后,蒋希曾南下广州效命于孙中山,积极投身国内民主革命运动。在孙中山和廖仲恺去世之后,国民党内部以蒋介石为首的保守势力抬头。作为一名左翼人士,蒋希曾利用美国在1924年颁布《民族来源限额法》的机会以学生的身份前往美利坚避风,并于1926年就读于斯坦福大学。在美读书期间,蒋希曾创办了激进的双语期刊《美国华人指南》,但因积极抗议国民党党魁蒋介石迫害共产党人而惹祸上身。在被迫搬迁到纽约新居之后,蒋希曾就读于哥伦比亚大学,他以诗歌创作作为革命利器继续抗争,并自费出版了《中国革命诗集》,大声疾呼中国和世界是一体的,“为共产主义奋斗的信念”将由中国向全世界广泛传播。
除却三部小说外,蒋希曾在戏剧方面亦有一定的造诣。三幕剧《死光》发表于1938年,讴歌了名叫“花木兰”的英勇中国女战士。该剧由一个真实案例改编而成,影射淞沪会战中国军部队某团在上海死守四行仓库的故事。蒋希曾于1939—1941年期间被囚禁在曾经的美国移民检查站埃利斯岛上,名义上是因为他的学生签证到期,其实多为国民党政府在幕后作祟。幸赖美国友人的多方营救,蒋希曾最终得以释放并去了社会科学研究学院进修,在那里学习电影和政治舞台剧表演。时至1943年,排华运动在名义上结束,蒋希曾开始了其作为一名专业演员的职业生涯。虽然他的作家生涯已经画上了句号,但他所留下的宝贵文学作品使很多美国本土作家对唐人街有了全新的认识。蒋希曾此后频频出现在多部电影中,在舞台上展现他独特的表演风格,直到1971年去世为止。
三、蒋希曾诗歌中的民族复兴意志
蒋希曾在20世纪的20—30年代发表了一系列诗歌,表达他对席卷全球的无产阶级革命的敬意,同时他也坚定地认为革命是应该跨越国家和种族界线的。根据Floyd Cheung所言,蒋希曾始终秉承拿来主义思想——由中国近代作家鲁迅提出的著名理论,主张对于外国的思想和事物持批判借鉴的态度。在这种情形下,Cheung建议蒋希曾自创一种全新的杂糅文学,其间涉及古典和当代中国文学、美国当下的无产阶级文学以及西方经典作品,都在形式与主题上加以重组。由此集大成者,就是包括革命诗与散文诗在内的一卷诗歌集——《中国革命诗集》于1929年发表。美国作家厄普顿·辛克莱对此诗集做了简短介绍,他认为诗歌本身尚欠火候,但为无产阶级运动发声则颇有意义。然而蒋希曾的左翼政治立场触怒了国民党当局高层,由此引发了充满恐惧的人身迫害,连美国官方都叫嚣要将其驱逐出境。诗集中的多首诗歌如《黄包车孩子》《中国佬·洗衣人》《萨柯,梵泽提》和《广州的苏维埃》等充分表明,蒋希曾试图把已边缘的中国和美国劳工纳入西方社会主义范畴。事实上,在此前在美华人是一直悄然无息地被排除在各种政治运动领域之外的。
在19世纪末至20世纪上半叶这动荡的数十年间,很多华人远走他乡到海外寻觅新的家园,并成为了挣扎于美国底层社会的新移民,其中大多数人终生回国无望。虽远离了故国水深火热的日子,旅美华人在他乡讨生活也并不容易,他们文化水平偏低,只能通过出卖苦力勉强维持生计,待条件稍好一点就开家餐馆或者做点小买卖,同乡邻里之间相互扶持。他们不时遭受不公,但也远远没有到“难民”的程度,只要忍气吞声,尚能勉强度日。即便如此,旅美华人和华工在政治、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被当作“二等公民”来对待。因此,华工不仅在物质领域有诉求,在精神领域也同样充满了渴求,以蒋希曾为代表的早期美华文学,便由此应运而生。蒋希曾笔下的小人物与现实大相径庭,不再带有迷茫和隐痛,而是充满了刚强的信念和坚定的民族复兴意志。他的诗歌直抒胸臆,读起来朗朗上口,字里行间豪情万丈,气贯长虹,一时为底层华工争相传诵。他的诗词甚至被美国著名进步音乐家西格夫人(Ruth Crawford Seeger)改编谱曲而登上舞台,这堪称是美国文学史上的一股清流。
四、蒋希曾小说中的民族复兴意志
蒋希曾于1931年自费出版了他的第一部小说《中国红》,这本书信体小说讲述了一位年轻的中国女性与其远在美国的未婚夫对中国当前政治的分歧。他的第二部小说《金拜》也是自费出版,描述了一个贫困的古怪人士努特先生的转变,小说中诸多人物的名字都颇含寓意,这些都反映出蒋希曾阶级意识的觉醒。小说中的“绞死”字样被认为具有浓重的讽刺意味,这为努特先生增加了戏剧性。在曼哈顿陷入大萧条时期,小说主人公击败反面角色“体制先生”的情形宛如基督再临,拯救了当下并给活着的人带来了希望。
美国的少数族裔文化一直处于变革之中,其中不诞生出很多新思想为评论家和读者们喜闻乐见,蒋希曾的左翼小说《出番记》便是其中一例。该小说以20世纪30年代的纽约唐人街为背景,描绘了一家手工洗衣店的华人老板黄万利艰难谋生以及与一名混血女孩珀尔张的爱情。小说生动且简明地讲述了黄万利在从事洗衣行业的过程中遭遇到困境:低收入、高成本、恶劣的工作环境、脆弱的抗风险能力与不断被社会边缘化的残酷现实,以至于主人公至此还孑然一身。小说直击社会流弊,揭露了在排华风潮中,以珀尔张为代表的唐人街混血女孩和华工一样饱受歧视。小说以其独特的声音,怒斥美国社会的种族不平等,批判资本主义的无情和残忍,吹响了阶级斗争的号角。《出番记》中的人物境遇与中国作家老舍于1937年創作的经典无产阶级小说《骆驼祥子》中的黄包车夫形象颇为类似。凭借《出番记》,蒋希曾在美华文学领域名声鹊起。他填补了美国文学中对于华工描写的选择性遗忘,用笔还原了一个纷繁芜杂又鲜活生动的唐人街。也正是此类唐人街文学,推动了美国社会和文学的同步异质化。
时值20世纪30年代中期的经济萧条,西式自助餐厅在经营领域步步紧逼,对华人开办的传统中国餐馆产生了巨大冲击,白人的新式机械洗衣房也给中国手工洗衣店施加了巨大压力。黄万利失去了自己的洗衣生意,被迫去自助餐厅打工,其间遇上了“同是天下沦落人”的珀尔张。当餐厅工人走上街头抗议恶劣的工作条件时,这一对苦命恋人再次于警戒线上相逢。纵览小说主人公的心路历程,始于对资产阶级的美好幻想,终于工人阶级意识的觉醒,恰如其分地彰显无产阶级成长小说的定义:资本主义对工人阶级的影响暴露出毁灭性态势,惨遭长期虐待和盘剥促使主人公阶级意识觉醒并最终投身革命和战斗。小说的结局是数以千计的华工和美国纽约工人走上街头,以示威游行对抗日本帝国主义,黄万利因其突出的表现被日本特工报复射杀。弥留之际,黄万利对珀尔张即兴口述了一首诗,预言将有一支名为的“中国红”的军队统一全国并最终战胜日本侵略者。根据史实记载,日军部队于1937年大举进攻并占领中国北方,而驻于纽约的“华人手工洗衣联盟”则通过各种方式不遗余力地将此向世界宣传。因为视日本为一个重要的贸易伙伴,多数西方国家的官方政府不愿介入中日矛盾。然而正是由于华人手工洗衣联盟的不懈努力,才让世界了解到中国抗战的真相,并博得了世界对于中国人民的同情。小说的结局令人惊讶却又在情理之中,蒋希曾借黄万利之口呐喊,号召全世界不同种族的人必须联合起来反对资本主义和帝国主义的压榨。
五、结束语
旅美南通籍作家蒋希曾的文学创作如昙花一现,在二战和之后的冷战时代逐渐失宠,不过在近年来又逐渐引起了评论界的兴趣。无可争议的是,蒋希曾是第一个在美国用英文创作小说的中国人。他的第三部小说《出番记》,是迄今为止第一本由中国人撰写且正规商业出版的唐人街小说。蒋希曾描绘了一个充斥着断层的不公世界,并清晰地看到种族政治和美国本土劳工利益是如何勾结在一起的。他的作品描述了美国华人在底层社会的凄凉景象,不仅阐明了华人谋生过程中所遭遇的困难,而且也揭示了他们不断被边缘化的社会地位。蒋希曾呼吁国际社会关注漂泊异乡的亚洲工人之困境,同时也指出以上种种,唯有通过革命才能有根本改观。在20世纪初的美国,蒋希曾以一名卑微华人的身份,无私无畏、不避刀斧地发出最嘹亮的抗争声音,这无论在美国文学史上,还是世界文学上都更显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