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字子瞻,又字和仲,号东坡居士,眉州眉山(在今四川)人。21岁时已中进士,并因其人格魅力和文采风流而成为天下人关注的焦点。他非常忙碌,要做官、议论、交游、应酬、赋诗、撰文。因此,虽少小知画,“不学而得用笔之理”,但丹青于他,却多属消遣。即便如此,他的绘画题材仍然宽广,画墨竹、树石,也画山水、人物,甚至还画草虫、禽鸟等。除墨竹外,苏东坡的绘画没有师承。他能够自出新意,独树一帜,靠的是天赋、修养、意趣和襟怀。
《枯木怪石图》北宋.苏轼 26.5cm×50.5cm
对墨竹,苏东坡情有独钟。他去访友,若“候人未至”,便在人家的粉墙上“扫墨竹”。“扫”,自然是既快捷又灵逸。在苏东坡的时代,有位画墨竹的大师,叫文同,字与可,官至湖州(在今浙江)知州,虽死在赴湖州任的路上,但仍世称“文湖州”。文同很风雅,集诗、词、书、画“四绝”于一身,是苏东坡的从表兄和挚友,苏东坡的墨竹便师法于他。东坡曾自称:“吾为墨竹,尽得与可之法。”但他才气纵横,豪情充盈,又受不得格范局囿,故所画又区别于文同。
苏东坡本人也以独出心裁夸耀,其诗曰:“东坡虽是湖州派,竹石风流各一时。”东坡性诙谐、好幽默,朋友也愿同他调侃。文同的墨竹声名太大,持缣到其家中求画的人踏破了门,文极烦恼,把画缣投到地上,骂道:“我要用它做袜子。”此时苏东坡正在徐州(古称彭城)当官,文同写信给他,说:“近语士大夫:‘吾墨竹一派,近在彭城,可往求之。’袜材当萃于子矣。”这当然是文同的玩笑话,但其中也包含着对东坡墨竹的推许。
枯木怪石,也是苏东坡创作颇勤的题材。他的书法名满天下,总有人来求字,酒酣挥毫,写累了,就画“枯木拳石”充数。苏东坡作画,常在酒后,画纸则爱贴在墙上。他谪居黄州(今湖北黄陂)时,米芾初次拜谒,他酒劲上来,就让米芾把观音纸贴到墙上,挥洒出一幅《幽竹树石》酬赠。酒酣则胆气豪壮,立画则收纵自如,故苏东坡笔下的枯木怪石是极遒劲洒脱的,即“托物寓兴”,抒写他那满腹的“不合时宜”。
狂傲如米芾。米先生对苏东坡的树石也十分倾倒:“子瞻作枯木,枝干虬屈无端,石皴硬,亦怪怪奇奇无端,如其胸中盘郁也。”米芾对苏东坡的画迹很珍爱,在黄州所得的那幅被他们共同的朋友王诜借走不还,言下颇为痛心。如今在传为苏东坡的画迹中,有幅《枯木怪石图》较可信赖。此图纸本墨笔,绘出枯木扭曲、巨石怪异,辅以新篁败草,行笔简劲而雄放,画面清荒而孤寂,境界同米芾的描述接近。山水、人物是苏东坡绘画较少的题材,至于草虫、禽鸟等,更是偶一为之。
墨竹、树石是苏东坡绘画的主项,对此,他的自夸就更不含糊。在黄州,他给人家写信、寄画,信上说:“某近者百事废懒,唯作墨木颇精,奉寄一纸,思我当一展观也。”兴犹未尽,又奉上竹石一幅,并在信上补笔:“本只作墨木,余兴未已,更作竹石一纸同往,前者未有此体也。”这类言语竟出自精敏洞达的苏轼之口,如此豪迈,又如此天真可爱。
苏东坡作画快捷,又常在酒后。这样的画法当然是“大抵写意,不求形似”,注重的是神韵、气象,强调的是独创、抒发。他笔下的墨竹有时会一根通天,米芾问他:“为什么不分节?”他答:“竹子也不是逐节生长的。”他还曾以朱笔画竹,人家问:“天下哪有红竹?”他就反问:“世间何来墨竹?”苏东坡绘画的旨归肯定不是描摹万物,再现自然,他是在“醉时吐出胸中墨”,借物抒怀。他孜孜追求的是物我交融、物我合一。他的一首题壁诗很能体现这种观念——“枯肠得酒芒角出,肝肺槎桠生竹石,森然欲作不可留,写向君家雪色壁”。
苏东坡对绘画的贡献并不仅仅局限于创作,还有卓越的理论建树。在古代画家中,他最推崇王维,评王维特别拈出“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这令其后画家的创造画境有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泉,也成了后世画论的重要原则。苏东坡绘画思想的核心荟萃在几句诗里——“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赋诗必此诗,定非知诗人;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这几句诗反复被人称引,因为以形写神、重象外之意、贵天然、反雕琢不仅是他个人的体悟,也概括了中国画的精神,还深深影响着中国画的发展。
苏东坡是个辉煌的典范,在他以前,士大夫大多对绘画漠不关心,而他非但题赞、品评不断,还亲予创作。这就引发了士大夫对绘事的普遍热情,虽不必人人都做画家,但知画也成了士大夫修身养性的妙道。从顾恺之开始,文人画(苏东坡称之为“士人画”)似涓涓细流,虽不绝如缕,却没有浩大的声势。到了苏东坡的时代,风气一变,文人画汇成大川,逐渐成为最有影响、最富特色的中国画流派。当然,苏东坡的美术活动并非无可挑剔,但世间若无苏东坡,中国绘画的发展恐怕是另一种景象。
《潇湘竹石图》 北宋.苏轼(传) 28cm×105.6cm 中国美术馆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