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香里寻她

董子彦

深秋的无名小城，眼望四周，刚刚还是漫山红遍，层林尽染的风景，却被秋雨打乱，时而夹着寒风，空气中湿润的味道。细数来到这里的日子，有六七个年头了，父亲去世，母亲离开后，我便成了流浪画家。每天的街头，幸好有人捧场丢几个硬币，刚好果腹。

也许因为久久没有人抛下橄榄枝，我的心只愿停留在对美景的自我陶醉中，特别是秋景：枫叶、秋雨、行人……在我的笔下屡屡重现，几乎千篇一律。我没有新的灵感，甚至失去了寻找灵感的能力。我想，也许是我一直停留在那一片稻田，我怎么都画不出那个我心中最美的地方。

我就这样流浪着，日复一日。一天，我来到一条街上，很奇怪，四周没有树木，没有楼房，只一座矮矮的小屋，如一位经历世俗的老人，静静地杵在路边。我轻轻一嗅，不错，是咖啡的味道，唤醒我饥渴的味蕾，我加快脚步。“失”，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这块大招牌，店内，一位高挑的女人正在水槽边一遍又一遍地擦拭一只陈旧而干净的碗。

她瞟了我一眼，淡淡地问：“喝点儿什么？”我望着她那张被刘海遮住大半的脸，我想拿铁，还想抹茶的，可是囊中羞涩。我揣揣裤兜，小心地说：“抹……茶拿铁”。气氛古怪地仿佛能冻住空气，她没有抬头，张了张嘴道：“你在找东西吗？”“呃……”我不知如何回答。

房子里的摆设古老静谧，水槽上的钟摆木木地左右移动，不知道会不会发出沉闷的声音。“为什么这家店名叫‘失？”我问。

“因为这里可以帮你找回丢失的东西。”她的头像是捂在空气里，一动不动。这环境真磨人。我又问：“什么都可以吗？那……回忆呢？”“当然能！试试吗？”她迅速地答道，并终于抬起了头。她很好看，微卷的长发散发着成熟女人的味道。

我狐疑地点点头。她放下手中的碗，打开钟摆下方的柜子，我幻想会不会突然冒出一只猫头鹰。可惜没有。细长的柜子里很干净，只有一块金色的卵石横卧中间。她小心翼翼地捧下来，放在铮亮的台面上。我看到上面刻着一些奇怪的字符和花纹，她让我伸出手握住它，“然后放松，想着你的回忆，用心去体味……”

她仿佛有读心术。卵石的触感细腻，刚一靠近，我的手掌就被吸了过去。微凉，然后软绵，闪出一道金光，我漂浮在空中了。

来的那条街依然空荡荡的，没有树木，也没有楼房，甚至没有这个矮矮的小屋。我飞得很远了，天渐渐蓝起来，地渐渐黄起来，是一大片稻田。

金黄的，在阳光里闪闪发亮。我听到歌声，远远的一个小女孩的背影，她在画画。我渐渐靠近，看到她的画板里，同样金黄的稻田，同样小女孩的背影，同样的画板。只是画板的后面，有一个男子。我的泪水瞬间决堤，那是我的父亲啊。他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弯弯的唇角，那么和蔼可亲的笑容。我多少次梦里想画的那一片稻田，就这样出现了。

我想开口说话，想伸手去抓，却只听到“铛……”的一声，一股巨大的力量把我推开。我倒退两步，幸好被后面的沙发挡住，我顺势跌坐在沙发上。像是时空穿越，我昏沉沉，却仍然抑制不住情绪。

女人把石头放回柜子，台面上换成了咖啡。她说：“趁热喝。”

泡沫绵密，抹茶的清香像极了童年的回忆。“别难过，其实回忆一直都在。”她说。

我低头不语。我很想念父亲，也想念母亲，我记得家里的法压壶，母亲做的咖啡，总有这样绵密的泡沫，飘在咖啡上，分层特别好看。父亲说，这是雪顶，喝的时候，唇上是甜的泡沫，舌尖是苦的咖啡，融在一起，就是生活。

原来这就是生活。那么我的生活呢，我的流浪是生活，我的回忆也是生活。我起身道谢，清冷的大街空无一人，沐浴着月光，我一气呵成，画下了那片久違的稻田，有我，有父亲，还有那个“失”字招牌的咖啡店，以及，咖啡店灯光里隐隐约约的那个女人。

[作者通联：浙江绍兴第一初级中学龙山校区112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