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告别的种种

2019-03-12 01:45景鑫
小资CHIC!ELEGANCE 2019年2期
关键词:陈丹燕旅行作家

景鑫

人生走到一定的阶段,不可避免要面对告别一些人、事,哪怕是一些珍爱的物件。这是生命中一个自然的过程,谁又能说它一定是伤感的呢?“告别”对每个人有着不同的意义。这一期我们采访了几位作家、音乐人,陈丹燕、姚谦、钟立风,围绕主题关于告别的种种,他们分享了各自在创作和生活中的一些观点与看法。

米兰·昆德拉(Milan Kundera)认为,小说家的意义,就是抵抗一切抒情的企图。当讨论告别这件事的时候,或许我们也应该以一种客观的态度去谈论它,抵抗所有试图抒情的企图。

告别意味结束,但又如作家、音乐人钟立风说的:“‘告别一词本身富有某种流动的韵律,仿佛所有的故事、奇遇、梦境也以此开始。”

钟立风:一个漫游者的弹拨

二十来岁的时候,关于告别,钟立风写下这样一段话:“每一次的告别预示着某些宝贵的东西在不可避免地失去,而另一些奇异的东西又在内心悄然滋长。可事后又恍然悟及,那些宝贵的东西、随着对方悄然而去的东西其实并未远离,而是被你毫无知觉地藏在了更加深处的地方,默默、悲伤而又不失温暖的存在着。它还以它自身独特隐秘的内涵,丰富着你的那些悄然滋长起来新的奇异的东西,使之更加生趣完美、孤独绵长。”

或许正是那种“独特隐秘的内涵”,赋予了他之后那些音乐中的游离感。作为独立音乐人,钟立风又被称为“最具文艺气质的民谣歌手”。称谓对他采说并没有多重要,生活里的钟立风是一个低调的创作者,他勤奋,甚至有点高产。他对事物有敏锐的感受力,并乐于用这份敏感和细腻去捕捉现实之美。一如他喜欢的作家卡夫卡说,“谁要是保持发现美的能力,谁就不会变老。”对于感受力的培养,钟立风觉得天生和后天训练一样重要。周云蓬曾说钟立风像一棵植物,所以显得比他们都要年轻,有一天,当快要老去时,一夜东风,他又年轻起来。“可是有一天感受力逐渐消失,我想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人很时候都是无奈的。”

谈“告别”这个话题,他说自己脑海里最先浮现一幕幕画面,现实里的、电影里的、文学艺术中的……这些东西也一直为他的音乐、书写提供绵绵不绝的养分。2006年的第一张专辑《在路旁》的创作也是因为“告别”,《再见了,最爱的人》《今天是你的生日,媽妈》……“后来的一些专辑中也有告别的气息,生活即告别。”钟立风说。他觉得,“告别”一词本身富有某种流动(变动不居)的韵律,仿佛所有的故事、奇遇、梦境皆以此开始。同时又意味着另一次更加美妙的重逢。“我很害怕‘告别,所以平常不去想这些事情。”

在《弹拔者手记》里,钟立风对近年来的生活做了一次总结,里面的内容、笔调都是他自己的思考和审美。因为特别喜欢法国电影和文学,他还特地请《世界文学》杂志的法文专家取了一个法语书名:Les cahiersd'un lvrique,意思是:“一个弹拨里拉琴(中世纪游吟诗人必备乐器)者的心情笔记”。正好暗合了他作为一名书写者、民谣者、漫游者的步履和调性。“另一方面,我觉得每个人都是弹拨者,弹拔自己的生活、情爱、梦境和心弦。”钟立风说道。

钟立风

作家歌手。已出版《像艳遇一样忧伤》《欲爱歌》《书旅人》《爱情万岁》《没有过去的男人》《被追捕的旅客》《弹拨者手记》等音乐专辑、文字作品。他说,是音乐和文学完成了他的呼吸——字吸,歌呼。其作品不仅博得普通乐迷、读者喜欢,也深受诗人、作家、艺术家们的强烈推崇。荣膺2015年《南方人物周刊》中国青年领袖、2011年“南方阅读盛典”最受关注作者。

我并没有“在音乐之外从事一下文学”这种做法和想法。不过,一个音乐人会有属于他自己的某条奇妙的通道进入文学、艺术里面。

自由在格律里

CHIC:到了年末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很多人会感到焦虑,你没有这些困扰吧。

钟立风:怎么可能没有困扰?沮丧、困惑、焦虑、绝望、不安……统统都有!而且这些状态并不只在年末“上身”,任何时刻都会到来。看你以什么心情、方式去对待、化解它们,面对和化解之后,这些“副作用”很有可能会成为一曲音乐或一篇文章。这个时候,你就会发现,哦,原来这些“不堪”也是生活的馈赠啊。

CHIC:坚持看文学作品和做音乐之间存在的联系是什么样的?

钟立风:我想,没有“坚持”这一说吧,因为我实际上是一个不太喜欢“坚持”的人,凡事若要苦苦坚持,就没有什么意义了。我说过,“我的目的就是漫无目的。”读书、观影,就像是我的闲荡、漫游一样,也是某种呼吸的状态,当然这一切会“润物细无声”般进入内心,变成很多养分。我觉得很多事情之所以能做成,正是一种没有刻意的“无心”状态。

当然我一旦进入文学、创作里,我是非常严肃对待的,会忽略掉我是一个独立音乐人,就是说,我并没有“在音乐之外从事一下文学”这种做法和想法。不过,一个音乐人会有属于他自己的某条奇妙的通道进入文学、艺术里面。

CHIC:音乐风格上有什么变化?

钟立风:变化最大的地方,可能是在最早的作品里都有一个“我”,因为每一个创作者,最初的阶段一定都是比较擅长、乐于表达自我的,觉得有那么多情感、经历、想法需要通过创作抒发出来。很快,这个“我”就若有若无,直至消失不见了。

这也正像是一些大作家、大艺术家所说的,作为一个创作者应该消隐在作品后面(一幅画的阴影里),唯有这样,才能引得人们进入其中,与之发生融合、产生故事,如此作品才生生不息。如果作品里“自我”太多,就阻挡住了人们进去的可能了。我后来的一些创作,阅读者和聆听者都觉得有一种诱人的感觉,很性感的一种状态,正是里面留有一些神秘和想象,留有一些“虚空”,导致人们愿意沉醉其中,唤醒自身某一部分。

CHIC:怎么理解音乐、文学里的自由?你找到那种自由了吗?

钟立风:自由在格律里。你拥有了格律,就找到了自由。这么比喻吧,就像一个游戏,游戏是快乐的,但游戏最重要的是,你必须遵从它的规则(就是格律),没有规则,游戏便不存在。可是到最后,你恍然大悟,游戏的快乐、欢愉正是来自其规则!所以,这么看来,我很多时候心里的放松,恰好是有一些东西限制住我,而在限制当中我又找到了一些隐秘的出口。比如,一个乐器上的技巧,很难,很复杂,但你在一次次地练习中,化解了它,得到自由,最后这些技巧也成为自由的一部分。这一切也是诗歌的魅力,短短几行,洁净精微却又余味无限,正是因为诗人将格律、技巧幻化成了诗歌的一部分。

CHIC:你个人怎么看待生活中“告别”这件事?

钟立风:各种各样的告别,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着,告别他者和自己,无可避免。但我们又想,如果所有一切都不会消逝,永远留存,没有告别,那世间种种丰富的、强烈的、独特的、美好的情感体验,还会存在吗?还会有各种各样的艺术诞生吗?正是一切终将逝去,每一天、每个时刻都上演着告别,人们才体会到人世间有些东西的弥足珍贵,才会在内心生出各种各样的爱与情感。

我个人很害怕“告别”,所以平常不去想这些事情,当告别不可避免地来临,我期待另一次相逢——无论哪种方式的重逢。

CHIC:过去的2018年,有没有哪些事物从生活中消失了?(告别范围包括人、物,以及一切在乎的东西)

钟立风:因为书越来越多,导致书的迷失……有一本书我再也没有找到了,可是要命的是,我知道它在,但无论如何就是找不到。现在我很需要那本书,在里面做了很多批注和手记。

找不到这本书的难受和揪心,使我回忆起前些年一位朋友的莫名消失,与我不辞而别,不留任何音讯,她还带走了我的“半首歌”,我再也回想不起来那半首旋律,但又是那么刻骨铭心。

CHIC:有人会觉得“告别”是一件伤感的事,你呢?

钟立风:伤感难免的。但伤感和欢愉,正如白天和黑夜的循环反复,它们之间的转变自然而微妙。不同的年龄段,也预示着将要告别不同的人事,心境自然不同。我的一位朋友每次出门,锁上门之后,又要开门看一眼,我觉得,似乎是刚才走得太急,忘了跟房间里的另一个自我,说一声“再会,等我回來!”

CHIC:一个人似乎从来不会真正做到和童年完全告别,杜拉斯也说过,“童年的特殊际遇,使得某种野性的习气还留在我身上,让我以动物般的依恋来对待生命”,你怎么看待童年经历对自己的影响?

钟立风:回想自己远去的童年、少年,我曾写过一个句子:“你有多少少年时的贞洁,就有多少成年后的欲念,而纷纷欲念里依旧闪耀着少年时贞洁的光芒。”

CHIC:你提到过童年在故乡听母亲唱着戏曲,那是你热爱音乐的源头吗?

钟立风:肯定与之有关的,江南的那些戏曲:越剧、婺剧、高腔和昆曲,非常动听也颇有神秘性,似乎也有“民谣”的气息,每一段唱腔,就是一个民间叙事,包含了种种情感,小时候不太在意,不经意就进入到了内心,母亲的唱腔里的情事暗涌,如今回想起来是自己表达歌曲时的某种传承。

CHIC:2019年有什么期待和计划?

钟立风:我不太喜欢做计划,还是按照自己的节奏步调过活吧。我这个人比较懒散,但也绝不懒惰,希望会有新的音乐和文学作品出版,但不会给自己压力,自然而然吧。

CHIC:推荐一下2018年看过的最喜欢的一两本书籍和电影吧,以及原因。

钟立风:后来我基本上不给人推荐书、电影了,因为想明白了,自己喜欢的,别人不见得喜欢,每个人的眼界、审美、喜好均不同。我相信一切都有定数和缘分,与书的相遇就像和人一样,在生命的每一个阶段,属于你的终究会遇到。

姚谦:我们都是有歌的人

在著名作词人里面,姚谦是低调的。这十年间,他写歌的量总体来说减少,但生活上获得了更丰富的层次和自由。性格里的好奇心,以及明白自己的所知有限促使他更愿意把时间投入到他感兴趣的领域中,旅行,阅读,阅读文学、电影、艺术,写专栏……透过这些来不停地扩展自己的思考和视野。就像他在随笔集里写:“旅行、阅读、尝试错误,都是值得书写的生活。书写有了意义,让我有种又活过来的存在感。”无论文学、电影、音乐,它们都带来精神上的养分。

从2003年起,姚谦便开始在台北和北京两地之间定居,过上了台北一个月、北京一个月这样的来回生活,这两边是他生活的全部,让他可以透过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地域来看这个世界。“这段时间是变迁很剧烈的时候,透过两地的观察,也让我认识到渺小的自己的存在,所以不再做管理工作以后就决定过这样的生活了。”

与以前谁要唱、市场如何等一些商业目的较强的创作方式不同,姚谦近期的创作更多反映自己生活上的一些思考。他说到前阵子莫文蔚的《如初之光》,20年前姚谦为莫文蔚第一张国语专辑作词,“她自己也觉得她的音乐生涯从上半场进入了下半场,所以找最初合作的音乐人。我觉得她—直还努力让自己维持在最初那个状态,对音乐、事业和自己生命的热爱,特别打动我,”姚谦说,“到了一个程度,你会了解自己生命在这个世界的某个位置其实是可以和你最初的出发对照的,所以写了《如初之光》。”

在姚谦眼里,生命微小,甚至脆弱和短暂。世界太大太丰富,人们在有限的时间里只有透过不停地理解、观察、阅读、学习,才能让生命的价值更充沛,更有分量。—如他写:“创作若没有名与利的负担,也没有屈于怕被遗忘的廉价自尊之下,那才是一种自由。”现在的他或许已经寻得了那样的自由。

姚谦

词人、音乐产业管理者、收藏家。历任台湾EMI、Virgin、Sony唱片公司总经理,三十年来于创作与管理两面行走,热爱绘画、文学、电影等艺术。热衷于旅行。1988年开始填词,歌词代表作有《我愿意》《味道》《鲁冰花》《记念》等。已出版长篇小说《脚趾上的星光》,随笔集《我愿意》《品味》《相遇而已》《一个人的收藏》等。最新监制电影作品《一个人的收藏》,纪录片《我在故宫修文物》配乐。

某些東西的消失其实是替换

CHIC:写作、音乐是你现在表达对生活看法的主要形式?

姚谦:出书其实是后来被决定的,所有阅读都会有些感触,本来是一个纪录,后来应台湾媒体、香港媒体的一些要求开始零星的写稿,我就把这些感想变成文字了,慢慢就有专栏,然后开始接触艺术,到一个程度对艺术也有—些看法。文艺创作最有能量就是每个人在时代下的看法能启发别人,我也被别人的作品启发。

CHIC:现在写歌好像写得比较少了,你还在拍纪录片、做电影原声等等。

姚谦:不像以前写的量那么大的原因,是唱片行业式微了,有些是被邀约才写,更多的主动权在自己手里,有没有兴趣写或者有没有感想写这样的旋律。好妹妹的那首《平常邮件》,其实是有一次过年之后,我一个人在家里面收拾的时候的一些感想,而且年过半百,日复一日,尤其退休之后对生命的一些感想,就写了这样的一首歌词。

我还是定义自己是属于幕后的人。即使退休之后,仍希望维护自己的生活。这也是我比较少在公众媒体出现的原因,但我并不排斥。那么……更多是想做一些之前在唱片行业、主流娱乐行业比较少碰到的,像拍摄纪录片、做原声、写专栏这些我很有兴趣的事情。

CHIC:每年都会有一些长途旅行计划?

姚谦:这些年每年大概有两次比较长的旅行。比较特别的是,现在都挑一些年轻时不会想去的,年轻时会往热闹的地方,东京、纽约……现在就会去非洲、印度,印度是古国嘛,复杂的民族有很复杂的历史,倒勾引我的兴趣了。最近对中东、土耳其、墨西哥等一些老的国度开始在做一些旅行计划,隐隐约约感觉这里面有很多的阅读性。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CHIC:你个人怎么看待生活中“告别”这件事?

姚谦:告别,有点像哲学上的一个问题,我会往这个角度去想。对外告别其实也是在对自己告别。不久前我帮江美琪写了一首歌叫《我们都是有歌的人》,当她又来找我写歌时隔20年了,回头来写其实一方面写给她,一方面也是写给自己。我就突然想到,华语流行音乐其实也代表了一段时间的历史,而每个人在这个历史里面的每个阶段都有属于自己的歌。我们用写歌来记录自己的生命,无论是创作者还是听歌者,好像都可以用歌来计算自己,来告别自己那段时间。告别只是生命过程中的一个逗号,并不是句号。

CHIC:即将过去的2018年,有没有哪些事物从生活中消失了?(范围包括人、物以及一切在乎的东西)

姚谦:这个应该是最难回答的问题。某些东西的消失其实是替换,我更倾向它是一个替换。我不再用那个方法来面对那件事,所以那个状态消失了,但是我会用新的态度、方法去面对。

CHIC:推荐一下2018年看过的喜欢的一两本书或者电影吧,以及原因。

姚谦:《今日简史》吧,它做了一个近期的科学、哲学大趋势的整合,用科学辩证哲学,用哲学辩证科学。电影的话,推荐《野梨树》吧,摄影也好,里面的一些对话也好,其实都是一些家庭对话,但是……不晓得,就是很打动我,这名导演我太喜欢他了。

CHIC:接下来有出新书计划没?

姚谦:台北刚发的新书,《我们都是有歌的人》,国内可能会在3月发行。

陈丹燕:一直在路上

少年时代的陈丹燕,把要去看世界作为人生的一个梦想。她这样回忆,“那是1970年代,在上海颓唐而浪漫的旧时代,在安静春夜,沙沙作响的短波声里,我将去看一看那个由欧洲、美洲以及亚洲的作家用文字构筑起来的世界作为自己人生的梦想。”许多年后,她带着一箱少年时代读过的书踏上了意大利壮游旧地,开始了此后的漫长旅行,创作出一系列的旅行文学。采访中,她说到,明年自己的12本旅行书就将出齐了。它们的写作时间长达20年。

由明珠美术馆策划的展览“陈丹燕在路上”,以摄影、书籍、文献、声音的形式呈现了陈丹燕在世界各地走过的600多个城市,展现她作为一个上海女作家的精神成长史。展览分为漫长的引子——个人阅读史、意大利壮旅、陈丹燕在路上、漫游、一个作家的养成五个部分。从7岁时看的第—本书,到之后的意大利壮旅,再到12本旅行文学书,这之间的联系令陈丹燕发觉,你以为是一往无前的道路其实是一个圆环,“世界与家乡,是个完美的圆环”。

一次次的旅途中,陈丹燕保存了很多东西,这些物件被堆在家里的储藏室里面,回来后甚至再也没有碰过。陈丹燕觉得这个很有意思,“我可能会多花一些时间去梳理,展览根本上是一个丰富的混杂着各种有用没用的回忆和资讯的内心储藏,它们才刚刚开启。”

陈丹燕觉得自己是比较幸运的。这么多年旅行下来,她始终对世界保存着好奇心,这份好奇心并未随着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而消失,反而是对这个世界越了解,越有一种往深处走的好奇。“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旅行当中的状态一直是由于好奇心的激励和好奇心的满足让我能够见到更广阔的世界,我觉得真的是很好。”陈丹燕说。

对她而言,旅行中的那些告别与生命中的告别一样,都属于生命自然的过程。旅行中,有到达就有离开。旅行中的告别也远远没存与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人或事的告别来得那么惊心动魄。

陈丹燕

作家、旅行家,也做翻译、拍电影,还主持过一档电台直播节目。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上海作家协会理事。代表作品:《我的妈妈是精灵》《女中学生三部曲》《成为和平饭店》《上海的风花雪月》《上海的金枝玉叶》《上海的红颜遗事》。

生命给予的东西,拿在手里就好

CHIC:展览序言里你说道,跟着那些小说去到世界各地,常常回到的是自己的内心。旅途中与内心自处常常会有寂寞的时刻吧。 陈丹燕:每一个人的旅行,如果是独行的话,寂寞是最基本的功课。不光是想要看风景,寂寞和独处是旅行的一部分。因为这个对我来讲,是对自己最好的清洗、最好的关心。日常生活中被打扰的时候还是很多,独处的时间让一个人恢复自我,恢复敏感,也是可以享受的一部分。

所谓享受,也并不是大家通常认为的遇到事情都很开心,圆满,包含,温柔,这就叫享受,对我来讲,和自己相处是一个非常好的享受,安静,和自己在一起,爱护一下自己心里那些储存的想法。

CHIC:旅行与文学在生活中占据什么样的位置?

陈丹燕:这个恐怕我自己的角色比较特殊,因为我是作家,日常生活当中的一切对于一个作家来讲都是可以锤炼出用于写作的素材的,所以日常生活对我来讲不光是过日子,同时是观察、提炼生活中的所有可以用作写作素材的东西。这样来看,文学是我个人生活和职业生活两者都非常重要的部分。

所以很多人会说,做作家最好的地方在于,不浪费生活当中任何体验的一个机会。哪怕你经历巨大的痛苦,这些痛苦对作家来讲,都会增长他的见识、敏感、对世界的认识,最后都不会是被浪费的生活体验。这个角度来讲,作家是一个非常幸福的职业。

CHIC:你个人怎么看待生活中“告别”这件事?

陈丹燕:这个问题是关于对告别的感受,嗯……我觉得生命本身的过程是遇见和告别的过程。人在年轻的时候,可能遇见和获得的会更多一点,有了一定的年龄,人过中年以后,告别的成分就会慢慢多起来。其实说起来应该也是伤感的吧,你在年轻的时候慢慢建立和慢慢熟悉的世界,一点一点地离开了你,所以中年以后告別成为生命的主题。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告别是一个中性词。

告别,无所谓心怀感激或者是心怀不满,它是一个生命自然的过程,你必须接受,但是也未必要为了必须接受表现出兴致勃勃的态度。告别本身并不是一个特别褒义或者贬义的词,它是生命必须要给予的东西,既然是生命必须要给予的东西,你拿在手里就好,也不必大惊小怪,这是我的想法。

CHIC:旅行中离开一个地方时是什么感受?

陈丹燕:在旅行中的告别,与生命当中的告别有所联系但也有不同,有联系的部分就是它是一个生命自然的过程,旅行是有所到达就有所离开,这是本身设定好的必然过程;不同的是,旅行中的告别,没有生命中与至关重要的人或事的告别来得那么惊心动魄,它可能是处于—种更加自然而然的态度,因此我觉得旅行当中的告别可能会更容易接受—点。

CHIC:这次展览可以说是你多年来对于旅行、写作的一次系统的梳理和回顾吗?

陈丹燕:其实,我也并没有觉得“陈丹燕在路上”这个展是我对自己多年旅行生活的一个系统的回顾,它还谈不上。这么多年的旅行,有一部分是表现在我的旅行书里面,而展览是刚刚开启。

它开启以后会面临着什么,我还不是太清楚,所以刚开始做展览的时候,其实是有点漫无头绪的。和策展人的鼓励,以及她对这个展览总体的想法很有关系,一直跟我说,不要把它想得太完美,也不要试图想好了再做。对于这样漫长的旅行和丰富的故事性来讲,它永远是不会准备好的,所以我们做展览的时候几乎就像那句话说的那样,“要摸着石头过河”。我很感谢整个团队,他们包容我在丰富的资料面前的这种茫然失措,帮我梳理出一条展览线索,所以我花了蛮多时间来梳理和消化这些资料,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找到更合适的展品,我想这个展览在下一次的时候应该会有进一步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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