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彭荆风先生的两次合影

2019-03-11 09:24覃少平
文学教育 2019年2期
关键词:华中师范大学赤壁合影

第一次见到彭荆风先生,他在台上,我在台下。那是2005年,由华中师范大学语文教学与研究杂志社和武汉新世纪文学教育研究所联合主办的“第二届全国文学教育高峰论坛”在华中师范大学佑铭体育馆举行,论坛别具匠心地采用了“一课三讲”的形式,“一课三讲”指的是一篇课文分别由课文作者、大学教授和一线老师讲解。那次选定的其中的一篇课文是彭老的散文名篇《驿路梨花》,彭老受邀并进行了一场朴实无华的演讲,他用清新自然、不加雕饰的的语言娓娓地讲述作品的写作背景、写作缘起、写作过程。近两千名听众的会场,气氛活跃、热烈、甚至有点疯狂,可彭老在台上平和淡定、真诚亲切,不以与会者的情绪改变自己的演讲的风格。他说,他只写他感受最深的生活。他说,美和色彩存在于生活中,但是又难以准确地捕捉,深刻地表达,正如各种粮食都可以作为酒的原料,要造出味醇可口的佳酿,却要善于选材配料,并要较长的时间沉淀发酵,文学创作就是完成这一过程……

活动结束后,杂志社晓苏主编安排我陪彭老一行人去神龙架观光采风,同行的有著名学者孙绍振、著名诗人舒婷、著名作家叶文玲,还有彭老的女儿、作家彭鸽子。上车后,彭老和他女儿静静地选车的最后位置坐下,很少言语。金秋十月的神龙架,景色怡人,但由于山峦起伏,山峰林立,气流被阻挡,造成了山这边有雨,山那边有太阳的气候,还有山高海拔落差大,从而温差大,于是有了“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的说法,尽管车在画中行走,但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一会儿雨一会儿太阳,我几次询问彭老有什么需要,他总是轻轻摇摇头,小声说不需要。

板壁岩是神龙架一个重要的景点,它之所以出名,除了海拔高、地势险要外,还因为这里被称为“石林”和“野人的出没地”。板壁岩上下箭竹林漫山遍野,丛丛簇簇密不通风,箭竹林间,怪石嶙峋,姿态迥异,上山的路很狭小,仅一人可行。地上铺着不少落叶,路的两旁尽是不知名的灌木和杂草,石阶时有,时无,且长满青苔,一行人走得很艰难,当时彭老已过古稀之年,我很担心他能否完成板壁岩之旅,没想到彭老不仅精神矍铄,而且步伐有力,甚至可以说矫健,从上山到下山,不仅未拖后腿,还时不时停下来提醒同行的人注意安全。这时候我突然想到彭老不仅是个作家,还是个军人!整个神龙架旅程,无论是在险峻陡峭的板壁岩,还是在鬼斧神功的天然石桥,还是在峰奇石异,沟壑纵横的天门垭,彭老没有掉过一回队,没有叫过一声累,也没有向我提过一次额外的要求!

第二天,旅程到了炎帝神农文化园,这里四周群峰争奇,高大雄伟、庄严肃穆的炎帝神农塑像双目微闭,似乎在洞察世间万物。在塑像下面诺大的广场上,孤零零地矗立着一颗大树,枝体粗壮,绿叶浓密,树冠呈伞状,遮住一片荫凉,也撑起一片天空。这时诗人舒婷对大家说,每次看到这样一颗树的风景,她都会不由自主地或者激情澎湃,或者双泪长流!此时我观察到静静地站在人群后面的彭老,他双眉紧锁,表情凝重,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颗树,那么彭老此时在想什么呢?是在想岁月的沧桑还是世间的苍凉?是在回想自己波澜壮阔的军旅生涯还是起伏跌宕的人生命运?是在想一颗树在诠释生命的真谛还是展览百年能否感动上苍?

回程的路上我们顺道参观了三峡大坝。在坛子岭观景台上,极目四望,巍峨雄伟的大坝将汹涌奔腾的长江拦腰截断,彭老一反常态,兴奋不已,拿起相机照个不停,还不时用随身携带的记事本记个不停,与同行人讲述三峡大坝从立项到建成的艰难历程,并念出了毛泽东“截断巫山云雨,高峡出平湖。”的诗句。临了,彭老对我说:“小覃,我们合个影吧。”随着彭鸽子“咔嚓”一声,我和彭老有了第一次合影,背景是三峡大坝,彭老微笑着,我拘谨地站在彭老的身旁。

与彭老的第二次合影已经是2011年了。那是彭老的作品《解放大西南》继获得第五届鲁迅文学奖之后又获得了第四届徐迟报告文学奖,彭老在女儿彭鸽子的陪同下来到湖北领奖,做客于语文教学与研究杂志社,向杂志社晓苏主编表示了想去东坡赤壁的想法,并提出了希望由我陪同。次日早上,我在华中师范大学校园等着彭老一起出发,当时他已83岁高龄了,依然精神抖擞,步履隐建,身着一身红色格子外套在梧桐树下款款而来,见面时,彭老热情地打着招呼,给我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并用额头轻轻地抵着我的额头,我灵机一动,招呼一旁的彭鸽子,给我和彭老来张合影。又是随着彭鸽子“咔嚓”一声,我和彭老有了第二次合影,背景是华中师范大学2号楼,我和彭老拥抱在一起,笑得都很灿烂。

东坡赤壁位于湖北省黄冈市,离武汉市有九十多公里。一路上,彭老关切地问我这几年的工作生活状况,叮嘱我要学会为自己减压。我给彭老讲了一件事:当时语文教学与研究杂志社有一学生版《读写天地》,上面有一栏目叫“美文博览”,我当责编的那一期选登了彭老博客中的文章《彌渡的温柔》,样刊及稿费寄过去之后,邮局以“地址不详”的理由退回来了。彭老问我有他的电话号码吗?为什么不打电话询问详细地址,我说电话号码我有,但我不敢打扰。彭老说:“小覃你记住,我的电话你可以随时打,我的文章只要你们杂志需要可以随时用,如果你到了昆明,一定要去我们家做客。”我说:“彭老,你这样说,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彭老笑了笑说道:“你既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那就不说什么了!”

到了东坡赤壁,进入景区,彭老提出我们首先寻找“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地方,于是我们拾阶而上,来到赤壁矶头,到达东坡先生当年泛舟江上的地方,可映入我们眼帘的是绿油油的庄稼地,长江在三公里之外,导游介绍说一九五四年长江因泛洪而改道,留下现在的面貌。这里山势陡峭如壁,山石呈赤红色,赤壁由此得名,壁上依稀有江水冲刷的痕迹,我们只能从这些痕迹中想像东坡先生夜游长江,邀月对饮,听惊涛拍岸,观卷起千堆雪的情景了。彭老说造物主真是弄人,大自然精心呵护一千多年的景观在几十年前被它弄得面目全非了,留给我们的回忆是亘古的,而思念又是苍白的!

尽管如此,丝毫没有减弱彭老的兴致,他对这座集古建筑和人文景观于一体的地方的观光可以用一丝不苟来形容。在二赋堂、酹江亭、碑阁、栖霞楼等大小几十个景点中的每一首诗词、每一对楹联、每一幅雕刻,彭老总是在不停地看、不停地念、不停地记。当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直到后来他的散文《赤壁之游乐乎》发表后才知道当时彭老在收集原始素材,这也印证了他说过的只写感受最深的生活的写作之风!

那时候刚热播了电影《美丽的大脚》,电影的结尾是大脚老师逝去后,她的学生在西北风中悲怆的喊:“早知道老师你回不来.为啥要学古德啊拜?”我们出山门的时候,彭老回头对着东坡赤壁牌坊大声模仿到:“早知道周瑜你回不来,为啥要学古得啊拜;早知道东坡你回不来,为啥要学古得啊拜;早知道历史你回不来……”

回程途中,我对彭老说:“彭老,我和你有了两次合影了。”彭老笑着说:“我们一定有第三次合影的。”

然而,彭老,你食言了!当我得知彭老逝世的噩耗时,我如遭雷击,感到万分悲痛。在泪光中,我从影集中找出我与彭荆风先生的两次合影,看着看着,不禁泪流满面。

(作者介绍:覃少平,《文学教育》杂志社主编助理,业余从事诗歌、散文和评论写作,并有多篇作品发表。现居湖北武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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