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绪义
曾国藩前前后后有幕僚200来人,最终他选择了李鸿章;李鸿章也有幕僚100多人,最终他选择了袁世凯。这是一种流行的说法。是的,正是基于这种看法,不管他们的选择对与否,至少他们所选择的人都影响了中国历史,包括今天的你我。
那么,李鸿章是曾国藩选择的接班人吗?这个说法看似很现代,其实是很荒唐的。在曾国藩心目中,接班人永远是他的儿子。家族的接班人也好,事业的接班人也罢,血缘永远是第一位。
曾国藩是理学名儒,李鸿章学养勉强;曾国藩不乐做官,李鸿章“拼命做官”;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做自己的接班人?假如他确有接班人意识的话;相反,如果从学术上来说,算得上接班人的应是“曾门四弟子”。
但是,有一点,自李鸿章来到曾国藩幕府后,曾国藩确实是在着力培养李鸿章。那么,曾国藩为什么重点培养他呢?
李鸿章是曾国藩最早的入门弟子
首先,李鸿章是曾国藩最早的入门弟子。李鸿章与曾国藩的缘分要归功于他的父亲李文安。李文安比曾国藩大10岁,但他们是同年进士。李文安从小身体很弱,到了13岁,别人家的同龄孩子都考上秀才了,他才读完《四书》,其父望着他都发愁,但他读书很刻苦,同龄人没考上进士,他却考上了,名次还在曾国藩之前。李文安做人忠厚,为官正直。他的官虽然做得不大,止步于知府,后来回乡办团练,因积劳成疾,1855年死于公所。此人一辈子干了件大事,那就是在曾国藩还没有成名之前,却一直与这样一个普通京官交往密切,而且早早地将两个儿子李瀚章、李鸿章送到曾国藩家里去拜师,这眼力非常了得。
1844年,比曾国藩小12岁的李鸿章参加顺天府乡试,考中84名举人,住京曾国藩宅邸受曾补习教导。
1845年入京会试,以年家子身份受业投帖拜在曾国藩门下,“朝夕过从,讲求义理之学”,奠定了一生事业和思想的基础。还受命按新的治学宗旨编校《经史百家杂钞》。严格地讲,还是唯一的正宗弟子,因为他是行过拜师礼的。
可以想见,在自己不出名之前收的弟子,与后来他名气大了,地位高了,再来拜师的人,那情感上完全是两回事。
李鸿章有才,曾国藩爱才
其次,李鸿章有才,曾国藩爱才。
李鸿章有志有才,一生以陶铸人才为乐的曾国藩自然会对这样的弟子高看一眼。但是,将弟子培养成什么样的人,又是另外一回事。“培养几个好官,以为种子”一直是曾国藩力图改变风气的想法。是培养李鸿章做好官,还是做接班人?显然,在曾国藩心里,做官可以,做接班人不行。
李鸿章一个最大的缺点不是爱钱,而是“宠荣利禄利害计较甚深”,只不过,在当时,“天下滔滔,当今疆吏中不信倚此等人,更有何人可信可倚?”这是同治五年十一月,曾国藩与九弟私下里对李鸿章的评价。
因为这一点,导致李鸿章的人格就上不去。一直以自省、自律、自谦、自抑为美的曾国藩不可能让其玷污自己理学事业的名声。但是,以李鸿章之才,做官办事足够,无人能出其右。这就是后来史学家蒋廷黻对他的评价:“李鸿章之人格,能入人之脑而不能入人之心。”
入脑容易入心难,以曾国藩的修养事业,自然要选择一个能“入心”的人。在这方面,李鸿章连赵烈文都没得比。赵烈文是一个能和曾国藩谈论朝廷核心机密的人物,李鸿章却不是。李鸿章只不过是曾国藩心目中能够担当化解眼前国家困局的能臣,绝不是接续其理学事业的儒臣。曾国藩的事业紧紧地与理学融在一起,李鸿章则是将二者分开来的。
李鸿章身上有曾国藩的影子
其三,李鸿章身上有曾国藩的影子。甚至可以这么说,李鸿章的性格恰好是曾国藩性格中隐藏很深的另一面。
李鸿章最大的一个好处是勇于任事,有胆气胆识,而且不计毁誉。这从后来系列对外战争中更加鲜明地看出来,凡是战守之策、战败之责、乞降之任都在他一人身上,他毫不在乎自己的名声。这一点不正是曾国藩的影子吗?天津教案,曾国藩就是如此。
另外,李鸿章落拓不羁,开朗豪爽,办事果断,不拘礼节,不喜虚假,凡此等等,有的是曾国藩年轻时的性格,有的是他赤地立新后修炼出来的性格,有正有反。比如落拓不羁、开朗豪爽,是30岁以前的曾国藩;又如,李鸿章自己曾说:“鸿章生平不惯作伪人。”这是30岁以后的曾国藩;而办事果断,则是办事儒缓的曾国藩的反面。这正好校正了曾国藩的不足。生性儒缓的曾国藩碰到明快果断的李鸿章简直是绝配。当年在幕府时,曾国藩每有大计常犹豫再三,往往得李在旁数言而决。曾国藩评价他:“少荃(李鸿章)天资于公牍最相近,所拟奏咨函批,皆大过人处,将来建树非凡,或竟青出于蓝,亦未可知。”
再则,李鸿章忠诚。虽然有些小聪明,喜欢耍滑头,但他本质不坏,而且能改、愿改。有一种责任感,有一种自信心。
李鸿章的成长固然得益于曾国藩的悉心教导,但也离不开他自己的善于学习。这种学习是发自内心的忠诚。李鸿章后来回忆,“从前历佐诸帅,茫无指归,至此如识指南针,获益匪浅。”
李鸿章办洋务,曾向曾国藩请教。曾国藩没有直接回答,反问他有什么打算,他只好回答说:“门生也没有打什么主意,我想与洋人交涉,不管什么,我只同他打痞子腔。”曾国藩沉默良久,然后缓缓问道:“呵!痞子腔,痞子腔,我不懂得如何打法,你試打与我听听。”李鸿章一听,知道老师不以为然,急忙说:“门生信口胡说,错了,还求老师指教。”曾国藩只是以手捋须,很久才盯着李鸿章,告诉他一个“诚”字。后来,李鸿章对人说:“我碰了这钉子,受了这一番教训,脸上着实下不去,然回心想想,我老师的话,实在有理,是颠扑不破的,我心中有了把握,急忙应曰:‘是!是!门生准奉老师训示办理。后来办理交涉,不论英俄德法,我只捧着这个锦囊,用一个‘诚字,同他相对,果然没有差错,且有很大收效的时候。古人谓一言可以终身行,真有此理,要不是我老师学问经济,如何能如此一语破的呢?”
曾国藩的衣钵,李鸿章无能为力
这种忠诚,一般弟子是做不出来的。曾国藩并没有看错李鸿章。
曾国荃久攻南京不下之际,朝廷令李鸿章助攻。李鸿章一方面不想夺了曾家兄弟的首功,另一方面又不想担上抗旨之责,李鸿章很为难。但最终还是成全了老九。我认为,这已经很了不起了,一般弟子很难做到。
李鸿章有私心,不假,曾国藩没有私心吗?有私心又能克制自己的私心,曾国藩做到了,李鸿章在忠于老师方面也做到了。
总之,李鸿章后半生承继曾国藩的衣钵,是他发自内心的自觉,无论是办洋务也好,还是处理军机要务也好,后来的事,都是曾国藩无法预料到的。这是历史的选择。曾国藩心底里根本没有将李鸿章视为衣钵的继承人,事功再大,他都不在意,李鸿章能够完成平乱的重任,在他看来就足够了,对得起朝廷,对得起百姓;他所看重的理学事业才是真正的名山事业,能传之千古的“衣钵”。这一点,李鸿章无能为力,他只是“拼命做官”而已。
(摘自《各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