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帅
“于敏先生不仅是一位杰出的物理大师,还是品德高尚的学界楷模。他严于律己,淡泊名利,为人十分谦和与低调;对工作严肃认真,实事求是、坚持科学、不畏强暴;对国家、民族的事业总是满怀热忱,具有极高的责任感。自从开始研究核武器,于敏便隐姓埋名,极少发表文章,全身心地撲在国防重大任务上。”
——朱光亚在《于敏院士八十华诞文集》序中写道。
28载隐姓埋名,填补我国原子核理论空白,实现氢弹突破和武器化——1月16日,对我国科技自主创新能力的提升和国防实力的增强作出了开创性贡献的“两弹一星”功勋奖章得主、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获得者、改革先锋奖章获得者于敏去世,享年93岁。
1926年,于敏生于一个天津小职员家庭,从小读书爱问为什么。进入北大理学院后,他的成绩名列榜首。导师张宗遂说:没见过物理像于敏这么好的。
新中国成立两年后,于敏在著名物理学家钱三强任所长的近代物理所开始了科研生涯。他与合作者提出了原子核相干结构模型,填补了我国原子核理论的空白。正当于敏在原子核理论研究中可能取得重大成果时,1961年,钱三强找他谈话,交给他氢弹理论探索的任务。
于敏毫不犹豫地表示服从分配,转行。从那时起,他开始了长达28年隐姓埋名的生涯,连妻子都说:没想到老于是搞这么高级的秘密工作的。
根据已经公开的相关信息“于敏构型”在设计之初就考虑到应用型,诞生即可用于实战,接近甚至完成了小型化的应用,可使用轰炸机投射或者弹道导弹发射。在这点上,“于敏构型”完全超越了他国。
中国在1967年6月17日第六次核试验中引爆了自行研发的于敏构型多级热核炸弹,与第一次引爆裂变弹相距仅32个月,是从裂变到聚变核弹发展最快的国家。引爆的核弹当量331万吨。
根据中文文献记录,中国氢弹的于敏构型(首枚氢弹设计全重为一吨左右,爆炸当量百万吨以上),其要点在于使用X射线透镜而非X射线反射镜来实现从初级到次级的能量传送,即“球柱球结构”。且于敏构型比美国T-U构型设计更加巧妙,首爆氢弹体积比美国要小。
此后长期领导核武器理论研究、设计,解决了大量理论问题。
对中国核武器进一步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
从20世纪70年代起,在倡导、推动若干高科技项目研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1982年获国家自然科学奖一等奖。1985年、1987年和1989年三次获国家科技进步奖特等奖。1994年获求是基金杰出科学家奖。1999年被国家授予“两弹一星”功勋奖章。1985年荣获“五一劳动奖章”。1987年获“全国劳动模范”称号。
由于核武器的保密原因,于敏的一切长期以来都处于高度保密中。从1976年到1988年,于敏的名字是保密的,直到1988年以后,于敏才获得出国进行学术交流的机会。由于工作的关系,于敏首次出国是以某大学教授的身份去美国访问的。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尽管去了许多地方,但他始终像个“哑巴”:要问也不方便问,要说也不方便说,很不好受。
提出氢弹原理方案
在我国研制第一枚原子弹尚未成功时,有关部门就已做出部署,要求氢弹的理论探索先行一步。1960年底,钱三强找于敏谈话,让他参加氢弹原理研究,于敏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在钱三强的组织下,以于敏等为主的一群年轻科学工作者,悄悄地开始了氢弹技术的理论探索。
从原子弹到氢弹,按照突破原理试验的时间比较,美国人用了七年零三个月,英国四年零三个月,法国八年零六个月,前苏联四年零三个月。主要一个原因就在于计算的繁复。而中国的设备更无法可比,国内当时仅有一台每秒万次的电子管计算机,并且95%的时间分配给有关原子弹的计算,只剩下5%的时间留给于敏负责的氢弹设计。穷人有穷办法,于敏记忆力惊人,他领导下的工作组人手一把计算尺,废寝忘食地计算。一篇又一篇的论文交到了钱三强的手里,一个又一个未知的领域被攻克。四年中,于敏、黄祖洽等科技人员提出研究成果报告69篇,对氢弹的许多基本现象和规律有了深刻的认识。
1964 年9 月,38岁的于敏带领一支小分队赶往上海华东计算机研究所,抓紧计算了一批模型。但这种模型重量大、威力比低、聚变比低,不符合要求。于敏总结经验,带领科技人员又计算了一批模型,发现了热核材料自持燃烧的关键,解决了氢弹原理方案的重要课题。于敏高兴地说:“我们到底牵住了‘牛鼻子!”他当即给北京的邓稼先打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电话。为了保密,于敏使用的是只有他们才能听懂的隐语:暗指氢弹理论研究有了突破。“我们几个人去打了一次猎……打上了一只松鼠。”邓稼先听出是好消息:“你们美美地吃了一餐野味?”“不,现在还不能把它煮熟……要留做标本。……但我们有新奇的发现,它身体结构特别,需要做进一步的解剖研究,可是……我们人手不够。”“好,我立即赶到你那里去。”年底,于敏开始从事核武器理论研究,在氢弹原理研究中提出了从原理到构形基本完整的设想,解决了热核武器大量关键性的理论问题,并在平均场独立粒子方面做出了令人瞩目的成绩。
1967年6月17日,中国的第一颗氢弹爆炸成功。
上世纪80年代初,于敏意识到惯性约束聚变在国防上和能源上的重要意义。为引起大家的注意,他在一定范围内作了“激光聚变热物理研究现状”的报告,并立即组织指导了我国核理论研究的开展。1986年初,邓稼先和于敏对世界核武器科学技术发展趋势作了深刻分析,向中央提出了加速我国核试验的建议。事实证明,这项建议对中国核武器发展起了重要作用。
为了尽快研制出中国自己的氢弹,于敏废寝忘食。“百日会战”令人难以忘怀。100多个日日夜夜,于敏先是埋头于堆积如山的计算机纸带,然后做密集的报告,率领大家发现了氢弹自持热核燃烧的关键,找到了突破氢弹的技术路径,形成了从原理、材料到构型完整的氢弹物理设计方案。
在他的组织和部署下,氢弹理论得以突破。1967年6月17日,罗布泊沙漠腹地,一朵蘑菇云升腾而起,我国氢弹试验取得成功。从第一颗原子弹爆炸到第一颗氢弹试验成功,美国用了7年多,苏联用了4年,中国用了2年8个月。
上世纪80年代以来,于敏率领团队又在二代核武器研制中突破关键技术,使我国核武器技术发展迈上了一个新台阶。
“两弹一星”功勋奖章、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极高的荣誉纷至沓来,于敏一如既往保持着谦逊。他婉拒“氢弹之父”的称谓。于家客厅高悬一幅字:“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
“一个人的名字,早晚是要没有的,能把微薄的力量融进祖国的强盛之中,便足以自慰了。”于敏说。
于敏与“863”
1988年12月, 王淦昌、王大珩和于敏给邓小平写了一封建议书,建议加速发展我国惯性约束聚变研究并列入国家高技术研究发展计划(简称863 计划)。1993年,国家正式成立了高技术863计划惯性约束聚变主题专家组,于敏担任第一届主题专家组顾问。结合我国国情,他提出了惯性约束聚变研究的20 字方针,即:“目标明确、规模经济、技术先进、物理精密、道路创新”;他还力促惯性约束聚变研究与核武器物理“接轨”,提出了“质上相同、量上逼近”的技术思路。在于敏的积极推动与指导下,我国制定了惯性约束聚变的发展战略和“九五计划”,继神光-I 激光装置之后,在上海建造了神光-II 八路固体钕玻璃激光装置,并同时开展规模更大的神光-III 激光裝置的预研。自此,中国惯性约束聚变研究进入了一个崭新的历史发展阶段。
帮助指导年轻一代
近年来,于敏主要在惯性约束聚变发展战略上指导和帮助着年轻一代的掌舵人与决策者。2011年11 月,在美国点火攻关战役可能失败、时任美国能源部主管科学的副部长提交辞呈、国际上有关点火研究各种意见和想法纷起之际,于敏在中国人民解放军总装备部组织的座谈会上谈了他关于美国NIF 激光装置与美国点火攻关战役的看法,指出美国在“发展战略、顶层设计、物理分解与综合集成”等四个主要环节上似乎都犯有错误,导致当前思想混乱,而且美国人近几年专注点火,对核武器物理方面似乎无重大贡献。于敏的一系列意见与建议给我国惯性约束聚变研究的年轻一代领导人提供了重要的帮助,成为中国惯性约束聚变发展战略的指南针。
在科研工作中,于敏十分注重学术民主,并把工作根基牢牢扎在科技群体之中。深入群众、深入一线是他一贯的学术作风。即便在担任所、院科技领导工作期间,于敏也经常来到科研室或课题组参加学术讨论,甚至找负责某个具体工作的同志讨论一个物理细节或者推敲一个具体数据。他常说:“核事业是成千上万人的事业。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你少不了我,我缺不了你。必须精诚团结,密切合作。”于敏先生还十分关心青年科技工作者的成长,不吝赐教、奖掖后学。对于许多工作,他往往做了最难的开头,然后让年轻同志去完成。在他工作过的单位,许多科研人员都自称是“于敏的学生”。
从不以“中国氢弹之父”自居
上世纪80年代,于敏获得全国劳模称号时,他的名字才算真正解密。
2015年1月9日,当89岁高龄的于敏从国家主席习近平手中接过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证书时,不少人第一次听说他这个人,还有他的名字。
老于,是同事和晚辈们私下的叫法。
那一年,老于和同事创造出的价值,终于能和中国氢弹一样,在爆炸瞬间让所有人都记住了:就是他们,仅仅花费两年零8个月的时间,就让中国从第一颗原子弹爆炸到第一颗氢弹试验成功——美国用了7年零3个月。
老于,和他同时代的老科学家们,用属于他们那个时代的“深藏功与名”,以及强大的科研实力,护佑着祖国的和平和安宁。
老于被推到了“首功”的位置,民间也流传着“于敏构型”的故事,说五大拥核国家的氢弹理论模型只能分两类,中国的和外国的。中国能够以最快速度实现从核裂变到核聚变的飞跃,关键是于敏的物理贡献,他因此被称为“中国氢弹之父”。
今天,中国工程物理研究院在讣告后附了一篇于敏的生平,其中也写道:于敏以他超乎寻常的物理直觉,能在复杂纷乱的现象和数据中理出头绪找到关键,在氢弹研制许多关键性问题上,于敏都作出最主要的贡献,是我国当之无愧的“氢弹之父”。
老于过去总说,“没有一个人可以独自完成全部的工作”。
他认为核武器是成千上万人的事业,一个人的力量是很有限的。“你少不了我,我缺不了你,必须精诚团结,密切合作。这是从事核武器研制的科学工作者所必须具备的品格。”
在学生蓝可眼中,他似乎永远都是那个让人惊叹“脑袋瓜灵”的老于,“脑子永远只有20多岁”。
一年前,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采访蓝可。那几天,正赶上老于身体不好,一度处于半昏迷状态。蓝可去医院看老于,从书包里掏出一摞材料,准备讲讲最近所做的物理实验。
老于的眼皮一抬,射出一道锐利的目光,但同时警报也响了——监控仪显示,老于的血压从140忽然飙升到208。
10分钟后,老于的血压才恢复。
这段故事后来被记录在《中国面壁者》一文,引发不少读者共鸣。蓝可说,老于就是为了科研而生的。
至于“中国氢弹之父”那些虚名,老于则轻轻一挥手,从不以此自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