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立
1
男人女人去郊游。今天的郊游和昨天一样,也许也和明天一样,乏善可陈。像吃多了一种美味,再好吃,也会乏味的。他们的车从高速公路上,到达了一条乡间道路上,农村散漫的气息瞬时扑面而来,这和他们日常生活的城市是迥然不同的。再往前走,就是他们的目的地,这个位于江南的古镇。古镇不大,却已经是名驰遐迩了,吸引一批又一批的游客接踵而来。男人车开得突然慢了下来,缓缓地停在了路边。女人原本是闭着眼睛的。昨晚没睡好,女人还在琢磨一个文案,即便隔着一个周末,要周一才需要解决的问题。女人还是心有牵挂。在大城市里待着,天天都存在危机感,指不定的,哪天老板把你叫进办公室,冷冷地说,明天,你不用来了!女人感受到了车停住的平静,不由睁开了眼睛。男人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女人说,车坏了吗?男人摇摇头,说,没有。女人说,那你为什么不走了呢?男人停顿了几秒,说,你觉得我们现在一成不变的生活,怎么样?不怎么样!女人愣了几秒,突然冷笑了,说,不过,你有什么好的办法解决我们这些问题吗?男人抬头看了眼车前镜上的天空,天空是蔚蓝的,一朵一朵的白云正风一般地快速游走,又有一朵一朵的白云接踵着跟了上去。男人说,我们现在假装,到了古镇后,我们俩是不认识的,明天下午4点,准时到达这里,开车回家。你知道,这是我们从未体验过的生活。男人说得很缓慢,像下了很大的决心,边说,男人还在看女人,想从女人的脸上捕捉到她此刻的情绪,或者恼怒、惊讶,或者微笑。但是,女人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像一汪平静的没有任何波澜的水面。女人淡淡地说,可以呀。女人淡淡的表情,倒让男人不由惊诧了。
午后,阳光暖洋洋地,照在打开车门的女人身上,也照在去后车厢取行李的男人身上。两个箱子,男人一个,女人一个,像有预谋似的。昨天晚上,女人整理箱子时,男人掐灭了香烟从阳台走了进来。女人讨厌男人吸烟,更讨厌男人在房间里吸烟。男人说,衣物装两个箱子吧,你一个,我一个。女人说,好啊。女人没问男人什么原因。以往,他们都是用一个箱子,塞得满满的,像被塞满的房子。男人的东西,女人的东西,摆满了房子的每一个角落,不留一点空隙。原本,两个人刚进来时,房子是空的。女人说,好宽敞。男人也笑眯眯的。男人说完话,又去了阳台。男人点了一支香烟,城市的夜空星星点点,还有远处高楼灯光的明明暗暗,有些房是住着人的,有些房是不是常年空着?对面的一个房,从来就没亮过灯。
2
古镇的方向。女人先走,拖着行李箱,箱子在水泥地上发出“咔嚓咔嚓”摩擦地面的声音。女人走了几步,想等等男人。女人等了一会,没看到男人过来。女人看到那辆车的黑点,一动不动,像静止的。女人想,男人一定又在车上抽烟了。女人在车上,男人是不抽的。女人会说,你这烟有什么好抽的,特别美味吗?男人笑了,说,是的,美着呢。你要不要尝尝?女人摇着头,手也摇摆着,说,不要不要,你一边去——男人抽烟,车窗一定是开着的,即便如此,那烟味,也会像一只只无孔不入的蟑螂一样,使劲地往车内钻,钻到座椅的空隙、车顶等等。女人看了眼天空,又看了眼远处古镇的方向,已经人头攒动了。女人没再多想,拖着箱子“咔嚓咔嚓”地往那里走去。
古镇的旅馆都很古朴,女人走过了好几家。女人想,要不要和男人打个电话,告诉他自己住哪个房。女人掏出了手机,又放了下来。女人的身边,时不时有人几乎是擦着她的身子过去,小而窄的弄堂,哪怕是两个人并肩走,也是困难的。女人走到了一家类似民宿的地方,招牌很前卫,也有现代感:秦家小筑。男人姓秦。女人想,就这家了。如果男人走过这里,一定就知道自己是住这家的,那男人一定也会毫不犹豫地走进来。从巷子的石板路,走进大院的水泥路,有一处小小的水泥坎。女人拉不过去,就提了一下箱子。男人在的时候,从来是不用女人提的。那一次,女人买了好几瓶化妆水,还有其他的物件,把箱子塞得沉沉的。过台阶时,女人先拉了一下,马上放了下去,好沉!男人笑得挺欢,说,沉什么沉,这根本就不是个事儿……男人说着,一把拎起了箱子,表演般地在台阶上还跑得飞快,紧张得女人一个劲喊,等等,小心,小心哦!女人是心疼箱子里的化妆水。男人回过头,很得意地笑。女人还记得男人第一次抱起自己,像抱一只轻盈的小鸟。那个时候,男人在另一个城市上班,女人要过生日。男人说,我加班,回来不了。女人很失落。晚上,门铃响了,女人去开门,看到了满头大汗的男人。男人说,我坐了最快的高铁,从高铁站飞奔过来的……男人说话有点急促,一身臭汗,一脸笑眯眯。女人站在那里,突然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哪怕爸妈的不同意,哪怕男人是外地的没有房……那个晚上,男人抱起了女人……
3
小筑的前台,站了个年轻的姑娘,一头长长的黑发。姑娘看到了女人,脸上甜甜地微笑,说,您住店吗?女人说,还有房间吗?我要个大床房。姑娘说,有的。女人交给姑娘身份证,又交了押金,姑娘给了女人一张房卡。女人拖着行李,进了二楼的光洁明亮的房间,窗启开着,风儿轻轻地吹进来,洁白的墙,柔软的大床,还有两张沙发椅,中间有茶几。女人去了卫生间,水轻轻地被打开,女人用手先洗了把臉,水在脸上像万物生长般地打开。女人在想,男人说女人是水做的。女人以前没听过这句话,以为这话是男人说的。男人居然还能说出这么有水平的话。后来才知道,这话可不是男人说的。女人说,你怎么骗我?男人悻悻然地,说,是你自己这么以为的啊。女人说,那也不行,你告诉我的时候,要说这话不是你说的。男人一脸苦笑地看着女人。女人也在这一刻,发觉自己有点蛮不讲理。女人明知自己错了,也没有道歉。女人不就是应该被原谅犯错的吗?女人喝了口矿泉水,水像顽皮的孩子一个劲地往肚子里钻,嘴里清清爽爽,心里也是清清爽爽的。
女人要睡一个午觉。女人拉上了一层窗帘。窗帘有两层,一层灰的,能遮光,另一层白的,遮的是情调。女人遮住了光,并没遮住情调。女人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衫。女人想,男人这个时候在干什么,会不会已经知道了自己住在这里,一下子闯进来……一想到“闯进来”这个词汇,女人的脸突然就烫了。在这么烫着的时候,女人进入了梦乡。男人情意绵绵地向女人走来,讲着暖心的情话。男人一般是不讲情话的,男人的表现都是在行动上。女人一直希望男人对她讲情话。男人说,宝贝……我爱你……你是我的最爱……女人觉得自己是那个最幸福的人了……女人醒过来时,已经快五点。女人的身旁空空的,还有些错觉,想,男人是去哪儿了?然后,女人笑了。女人起了床,又去卫生间补了点妆。镜子里的女人,长着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还有微红的脸蛋,细腻的能捏出水来的肌肤,腿又修长,再配上那一身裙装,别提有多美了。
女人走到了前台,还是那个姑娘。女人像是不经意地,说,你有没有看见,一个个儿在180左右,30多岁,帅帅的年轻男人,下午来住店吗?姑娘几乎是未作思索,说,没有。女人说,那房间还有吗?姑娘说,有啊。女人说,好。女人略有几分失望。女人走出去时,又抬头看了看天,快要黑了。
4
女人走到了小巷子里,人没有下午那般多了。走过饭店门口,好多人在招呼着,吃饭不?要不要吃饭?并不怎么标准的普通话。女人肚子早已经饿了,但吃什么呢?男人女人出去,男人总是报菜单一样,请女人来定夺,说,吃海鲜?女人摇头,说,不要不要。男人说,吃日料?女人摇头,说,不要不要。男人说,吃烧烤?女人想了想,说,行吧。像是极大恩赐般地,男人还很响亮地回应了一句:喳!像伺候主子的小太监,听到了主子的招呼和认可,无比激动地回应。女人就说,不错不错,小秦子。男人灰着脸,装作不高兴。女人看着男人,眼睛一动不动,看过没几秒。男人噗嗤一声,笑了,笑得像一个大娃娃。
女人走进了一家锅盖面馆。小小的门面,里面两个穿着当地服饰的中年女人。一个穿着饭兜,站在冒着热气的锅前,等着下面。另一个站在账台前。就着门口的一张空桌子坐了下来,女人说,来碗猪肝锅盖面,谢谢。女人喜欢吃猪肝,男人也喜欢。女人看着眼前的饭兜女人,将一把面条倒进了锅里,手上长长的筷子,在水里搅动着。锅里,一个小锅盖漂浮在水面上,水完全沸腾开时,饭兜女人拿起长长的筷子,又在锅里搅动了好几下。再到面条起锅,放入早已放好了汤水的碗里,再用筷子挑进几根青菜,用勺子舀了些猪肝。热气腾腾的猪肝锅盖面到女人面前时,女人同时还看到了一个年轻男子,坐在了她的对面。年轻男子说,给我来份鳝丝锅盖面吧。年轻男子的眼睛四下望了一圈,就停留在了女人的脸上。年轻男子说,是来旅游吗?女人刚吃下一口面,面条浸着汤汁的味道,很美味。女人说,对。女人抬起了头,又低了下去。年轻男子说,第一次来吗?女人说,嗯。年轻男子说,感觉这里怎么样?年轻男子像是自来熟一样,嘴巴不停地在讲。女人没再说话,咬了一口猪肝,又挑了一根青菜吃,青菜煮的生熟正好,还有几分脆意。年轻男子有几分没趣,鳝丝锅盖面上来的时候,他坐在了另一张桌子前。那里刚坐下两个女孩,女孩叽叽喳喳的声音像一对欢乐的鸟儿,年轻男子奔着鸟儿而去。
女人再走在巷子上时,夜幕已经降临了。夜色中的古镇,不同于白天的美。像白天的女人,和晚上的女人也是不一样的。哪怕是在肉眼里看到,感官中也是不同的。当然,男人也是这样的。女人看到一对对男男女女从身边走过。昨天,还有前天,大前天的女人,和他们是一样的,也是两个人。只不过现在,是一个人。女人还在想,男人是不是就在附近,不远处的某个角落,或是某个店的二楼三楼的窗口,在看着自己。女人没有看见男人。但男人一定能看见自己。恋爱的时候,他们俩在一家商场躲猫猫,也是突如其来的孩子气。女人说,半小时内你能找到我,算你赢,我可以满足你一个要求;若找不到,你背我回家。商场离女人家,走路10来分钟,很轻松,但背着一个人,那是要累坏的。男人耸了耸肩,说,好。女人先坐电梯上了四楼,又走楼梯到了三楼。女人在三楼的女卫生间躲了20多分钟,再干净的卫生间总还是有味的。还差两分钟,女人实在是憋不住了。女人心里想着,这么大的商场,男人一定在某一个角落着急忙慌地找自己吧。谁知道,女人刚走出卫生间,就看到了男人,一脸嘲弄地在看着自己。男人说,卫生间的味道不好闻吧?女人愣了半晌,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男人说,你不知道吧,我是闻着你的味道找过来的,你有一种特殊的味道。女人又问,什么特殊味道?男人神秘兮兮的表情,说,这个嘛,保密!输了的女人,男人的要求是吻女人一下,女人愿赌服输,同意了。感觉男人亲自己时,女人紧张得要命。女人看男人,男人额头上也微微有汗,居然也紧张。女人不由得,从心底深处笑了。这还是第一次,男人亲女人。
5
女人到达了酒吧一条街,从小巷子里行走,灯光是黯淡的,路也是窄的。到达酒吧街,像别有洞天般,石板路是宽的,十几米的宽度。白色的灯光是炽热的,极有穿透力,似要把这漆黑的天空也完全照白。女人站在白昼的夜空下,听着耳边充斥着的各种音乐声,有摇滚的,高亢的,还有柔情的。当然,柔情绵绵的歌曲注定是要被盖住的,因为在女人身边不远处,算是有了个地缘优势,那柔柔的歌声,像阵风般地吹进了女人的心脾。是一个女歌手,那一曲熟悉的《白天不懂夜的黑》,在女人的耳畔流连。酒吧的名字:夜黑,颇有几分意境,也衬着这歌声。门口的一个年轻服务生,看到了女人,做了个里边请的手势。在跨进去之前,女人又回过了头,在石板路上浮光掠影般地走过的人群中,试图想看到男人。女人至少扫了五秒。很遗憾,没看到男人。
女人坐在一张靠墙的空桌子前,酒吧里充斥着各种的声音,像一条条纷繁复杂的线。现在,已经换过一曲,也换过了唱歌的人。主线是台上弹着吉他,撕心裂肺吟唱的女歌手,声音要刺透着整个屋子般,还有一侧猛烈敲打的鼓手,鼓手“叮叮咚咚”的声音,像敲响在每个人心头的那一下下的重击,也敲打在了女人的心头。还有那些人大声讲话的嘈杂声,这就像一面镜子,台上的音乐声越响,台下交流讲话的声音也越大。一侧的桌子,坐着两男两女,都很年轻。两个女孩子,各是一头挑染的长发,长发披散,开怀地说着话儿,还发出响亮的笑声。两个男孩子,一个还戴着耳环,金灿灿地悬空挂着,一说话的时候,耳环轻轻地荡漾着,像荡秋千般。还有一个,脖颈间很深的纹身印记,从脖子处,一直延伸至上衣内,像是某个动物的两只爪子,在那里张牙舞爪着。女人要了半打啤酒,一个端着啤酒的姑娘,从一张张桌子前灵活地穿越而过,一副不胖不瘦年轻又健美的身子,胸前的傲人凸起,展示着她的美好和自豪。姑娘把啤酒给到了女人面前,女人轻轻地道了声,谢谢。姑娘似是惊讶了一下,不经意地笑了笑。
6
女人喝到第二瓶时,一个大胡子的男人笑眯眯地走了过来。大胡子说,美女,有人吗?女人没讲话,只瞟了眼大胡子,继续喝酒。大胡子也不见外,径直就在女人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了,看了眼女人眼前的啤酒,说,这点酒哪够啊,小姐小姐,再来两打。端着啤酒的姑娘,袅袅婷婷地又过来了,两打啤酒有点多,姑娘面前的桶塞得满满的。大胡子买过单,又很大气地说道,给我全部打开!姑娘很熟练地,开瓶器轻轻地在那些蓋子上一点,瓶子就打开了。大胡子端起了一瓶,对女人说,来,我们干一口。女人冷冷地看着大胡子,说,怎么喝?女人已经坐了半晌,也是想了半晌。女人在想男人,是不是到了这个酒吧街上,进了这家酒吧?也或者,男人压根就没来到这条酒吧街。甚或,这一切都是男人事先想好了。午后,男人说着话时的眼神,带着一丝的隐忍,还有平静。这不是男人的性格。男人是富有激情的。女人认识男人,就是在酒吧里。
眼前,大胡子被顶在了杠头上。大胡子说,你想怎么喝?女人说,你先喝三瓶,我再喝三瓶。我们三瓶三瓶的下去,怎么样?女人的声音很大,甚或超过了台前响亮的歌声,好多个男女的眼神都瞟到了这边。大胡子骑虎难下了,说,行啊,喝就喝,谁怕谁啊!大胡子一口气喝完了手上的啤酒,又连喝了两瓶!三瓶啤酒下肚的大胡子,抹了一口嘴角的啤酒沫,原本他是站着的,一屁股坐了下来。大胡子玩味地看了眼女人。女人依然冷冷的表情。女人端起一瓶啤酒,一口气就喝了下去。女人又拿起了两瓶酒,不费吹灰之力地,一下又喝完了。女人喝酒的速度,比大胡子快了许多。大胡子的脸有几分抽搐,他显然是意识到了什么,好多人的目光在围绕着他们这张桌子。还有人嘲弄的眼神,定格在了大胡子的脸上。大胡子还算是能喝酒的,但眼前的女人,酒量更是惊人的。大胡子费了好大的劲儿,又把三瓶啤酒给喝了下去。大胡子打着重重的饱嗝。这个时候,女人很快又喝完了一瓶,另两瓶啤酒,喝得也是何其的轻松。身边都不由响起了一阵掌声。掌声是送给女人的,女人示威似的,朝大胡子扬了扬三只空酒瓶。女人说,还喝吗?大胡子咬咬牙,说,喝!说完,好多人都笑了,笑得都挺欢的。女人也笑着。大胡子笑不出来。大胡子刚拿起一瓶啤酒,条件反射一样。大胡子捂着嘴巴,直往卫生间的方向跑!
看着大胡子狼狈的背影,耳边的喧嚣,在女人的心头,却是无比平静的。女人的酒量好,唯一的输,是和男人。女人心情不爽地坐在酒吧里,碰到了陌生的男人。男人是符合女人标准的男人。女人孤零零地坐着,男人也是一个人。女人说,要不要喝酒?男人木然地看了眼女人,说,好啊。那是一场如火星撞地球般的战斗。女人以为没几个回合,男人就会败下阵来。但男人却是越喝越清醒。战斗过半,女人毕竟是女人,肚子里的鼓鼓胀胀,很不舒服。男人似乎也看出了女人的窘态。男人还是和开初一样的,明朗的脸,像根本没喝酒。只是男人嘴角残留的几缕酒水,暴露了他是喝过的。男人微笑,又舒缓的表情,说,呵呵,我看我差不多了,我再喝下去一定要醉了。我认输。我认输。男人连着说了两次“我认输”。女人面色平和地看着眼前这个体贴细致的好男人。女人也是后来才知道的。男人的酒量原本并不好。男人第一次喝酒,喝了一瓶多的啤酒,吐得一塌糊涂。那次,男人刚刚参加工作,被领导带着去参加一次宴会。领导本来是让男人去挡酒的,谁知道如此的不堪一击。晕晕乎乎脑子像是被炸开的男人,还是清晰地感受到了领导眼中的不屑和冷漠。男人的心里也不自觉地沉了沉,像一块大石头沉到了海底,一片漆黑,看不到天空的一抹白。男人开始有意识地训练起自己的酒量。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想要留下来,你要适应这个城市所有的一切。男人记不得自己吐过多少次,也醉过多少次,那种醉酒后头像炸开的感受,已经麻木了。也只有这样的麻木,才能让男人少一点过于清醒地体会到那样的痛苦。后来,让男人骄傲的是在一次领导带去的宴请上,除了男人外,一桌人都醉了。那个骂他像骂一条狗的领导,领导头上是地中海,没几根毛,男人一直在想,什么时候真没有了绿洲,完全成为了沙漠。领导像一滩烂泥般地瘫软在了桌上。还有对方的那个苏总,清醒时耀武扬威、趾高气昂的样儿,男人真恨不得朝他吐上一口吐沫。这一刻,男人应该是笑的。这一刻,男人突然就呜呜呜地哭了。
7
女人走出酒吧时,里面的人,已经少了很多。像一场轰轰烈烈的剧目,到了该散场的时间了吗?女人又想到了男人,越想,越觉得这是男人一场早就安排好的计划。对男人,女人有种天然的直觉。这种直觉,是什么时候有的,女人自己也说不清。男人,是不是在白天放下自己后,开车去别的地方,找了别的女人?男人把自己放在这里,是不是他的一场早就精心策划好的阴谋?这个古镇,早就不是单纯的一个古镇,这里声色犬马,到处都是陌生男女见面糜烂的地方?女人像打开了脑洞,脑洞里有太多太多的猜疑与想法,脑洞也是越挖越深,直到女人不敢再挖下去。真的挖下去了,还能埋起来?埋起来了,就不会再挖出来了吗?女人突然怕,怕埋下去的突然也會从土里爬起来,像曾经她和男人有的那个孩子。男人抽了好几天的烟。男人其实是不抽烟的。男人站在夜晚漆黑的阳台上,女人站在屋里,看着那里星星点点的光。男人走进来的脸,夜一样黑。男人也像一个战败的士兵。男人说,要不,我们先不要吧,好吗?男人说的话,很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想了好久,每一个字,都像重若千斤。男人说,我怕孩子来了,会和我们一起受苦,你,你也跟着一起受苦……
古镇的天空,闪烁着几颗点点的星光。女人在看星光,星光也在看女人。女人想,如果,如果当时把孩子生下来,应该是5岁了。5岁要上幼儿园。5岁,可以很流利地,叫爸爸,妈妈。5岁,像一只快乐的鸟儿,打开门,从门外蹦蹦跳跳地跑进来,在屋里,跑东跑西地,到处在翻找着玩具。
女人回到了秦家小筑。坐在床边,把窗帘拉开,把开着的灯都关了,夜色中的女人,就这么坐着,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有了困意。女人轻轻地倒在了床上。女人还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来到了一望无际的大森林里,没有旁人。齐膝高的灌木丛中,密不透风的树林里,有点不知所措。往前,还是往后?女人还听到了淅淅索索的声音,声音由远至近,连脚下都有几分颤抖。女人突然一阵害怕。醒来后的女人,一脸的满头大汗。女人洗了个澡,暖暖的水浇在身上时,女人想到了男人。男人看到女人远远地离开后,发动了车,渐行渐远……女人满脸泪花。
8
天刚放亮,女人疯了样地跑出了秦家小筑。那个前台的女孩似乎刚醒,直愣愣地看着越跑越远的女人。女人跑过了小而窄的弄堂,跑过了走过的勤劳的当地人,还有晨曦时叽叽喳喳的虫儿鸣叫的声音。女人一口气跑到了昨天停车的地点,车子原来是一个黑点,慢慢地,黑点越来越大,就成了一辆停的车。停的位置,与昨天无二。
刚到车子旁侧,女人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香烟味,味儿来自于车内。男人平静地坐在车内,脸黑黑地,像被烟熏黑的。一个大烟灰缸,已经塞满了香烟屁股。男人眼圈红红的,嘴唇干干的。男人看到了女人,淡淡地说,你怎么回来了?女人的眼睛直定定地看着男人,要在男人的脸上看出几分端倪来。男人的眼睛,在女人的直视中低了下来。女人说,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可以说了吗?男人想了想,打开了车前的小箱子,翻出了薄薄的病历卡。男人打开病历卡时,手颤抖了一下,女人看到了上面的字:肝癌,前期……女人的手也颤抖了一下。红着眼圈的女人突然笑了。女人说,傻瓜,前期,又不是晚期,你怕什么……女人说,你这么快就想着,把我放弃啊,你以为这样就真能把我放弃了吗?……女人说,你娶我的时候,怎么和我说的,你会对我负责一辈子!……女人说,咱俩是夫妻,你知道什么是夫妻吗?夫妻就是天塌下来,一起扛……
女人说的很激动。女人还拉扯了下男人的肩膀,男人的手不小心摁在了喇叭上。喇叭突如其来的一声响,前面有个老头子,在赶着一头驴。被惊到了的驴,撒开腿使劲往前跑,老头子愣了半晌,赶紧去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