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欣声
一
1262年,蒋捷17岁,是宝马雕车满身名牌的“富二代”,“回首醉年少。控骏马蓉边,红亸茸帽”,他的世界和未来是金色的。
那年的江湖世界发生了一番动乱,“昆仑三圣”何足道只身单挑少林,少年张三丰击退何足道却遭少林驱逐。觉远大师救出张三丰和郭襄后圆寂,临终前念出武学至高宝典《九阳真经》。在场的少林无色禅师、郭襄与张三丰各有所得,为日后新武林格局的建立奠定了基础。
真实的历史上,元朝开始攻打南宋,南宋的半壁江山在一片阴云的覆盖下,开始黯淡。
然而少年蒋捷并不过问江湖事,他的人生不需要走凄苦凶险刀光剑影的江湖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才是他的人生大道,读书,升学,考公务员,然后去帝都临安找工作、买房子、为国纾难、出将入相,才是少年蒋捷的人生。
二
1267年,襄阳城遭围攻,蒙古人的大军在城外囤积,受战争的影响,阳羡(宜兴)城里来了很多难民。
22岁的“富二代”蒋捷,在最近的公务员省考中过了面试,中了举人。此刻,他正春风得意、踌躇满志,于是携三五好友去KTV(歌楼)唱唱歌、饮饮酒、谈谈理想。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蒋捷和朋友唱KTV的那天,雨声淅沥,却并不寒冷。KTV里人声嘈杂,烛光摇曳,歌声缥缈,舞姿凌乱,正是少年喜欢的节奏。
少年蒋捷坐于桌旁,猛饮酒,浅沉思,眉间满是英豪之气,配一把剑便宛然江湖人士。畅饮畅谈畅快,这雨中是快意人生的酣畅,是剧饮干杯的豪放。听雨的少年没有忧愁和忧伤,他还有很多时间去实现梦想,匡扶社稷,赈济苍生,如果能顺便光耀门楣那就更好了。
三
1273年,蒙古人炮轰樊城,震慑襄阳。襄阳守将吕文德为了襄阳城军民,开关投敌,襄阳城破。武侠的历史上,郭靖、黄蓉、耶律齐及一批武林同道殉城,中原武林元气大伤,旧的中原武林格局崩溃瓦解。
真实的历史上,1274年,文天祥任赣州知州,次年大宋诏令天下兵马勤王护国,天下大势纷纷扰扰。
1274年,蒋捷29岁,刚刚通过大宋国考,成为一名公务员,等候国家分配工作。以蒋捷的才名,到国务院工作然后步步接近权力中心,似乎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以蒋捷的志向,他必定会以身许国、奋不顾身、义无反顾。
四
1279年,元灭南宋。自此中原武林大义之士,皆以抗元复国大业为己任。
真实的历史上,文天祥被俘虏,张世杰流亡。
这年蒋捷34岁,他永远失去了大宋给他分配工作的机会,丢失了一展抱负,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的机会。他没有等来期盼已久的人职通知书,就像失怙的孩子一样,匆匆忙忙走上了漂泊江湖之路。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萧瑟的秋雨里,飘摇的客舟里,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老成持重的中年人。在国破家亡、漂泊江湖后,他的声音已经变得浑厚,他的肩膀已经变得敦实,足以扛得起当年许下的匡扶社稷、以身报国的诺言,然而除了江湖,他已经无路可去。无路可去,便只能颠沛流离,而雨声又不期而至,像极了年少时的相识。雨声敲打着船舱,杂乱又急促,江水也随雨水渐涨,江面变得更加宽广,于是船变得更加渺小,人也变得更加渺小。风势渐紧,雨便随了风进了船舱,敲打着人的脸庞,打湿了中年人手中的书卷。也许中年人忘记了,当年KTV(歌楼上)听雨的场景:“座中皆是豪英”,而如今陪自己听雨的只有船公。
西风中,失群的大雁叫得正凄厉。在烟雨的渺茫里,他浩渺的太湖烟波里,他看不到前路,也看不到归途。“二十年来,无家种竹,犹借竹为名”,气节是他唯一的坚守。
五
1283年,武侠的世界里,张三丰只能行悬壶济世之道,治病救人,匡扶正义,武当张真人之名,声名日盛。武当派最终在道门中代替衰落的全真教,在武林中成为新的泰山北斗。
真实的历史上,文天祥1283年殉国。
《史记·赵世家》有一段对话:公孙杵臼曰:“立孤与死孰难?”程婴曰:“死易,立孤难耳。”公孙杵臼曰:“赵氏先君遇子厚,子强为其难者,吾为其易者,请先死。”
死是件容易的事,活下来继续努力斗争是更难的事。赴死的文天祥们勇气可嘉,活下来的蒋捷们,则继续忍辱负重传递华夏文明的火种。
风雨里,蒋捷正行舟过吴江,去另一个地方做塾师,“邦有道则现,无道则隐”,他继续着自己的江湖漂泊路。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一年又一年,他在流光的抛弃中继续心中的那份坚守,既然永失家国,那就用一生的漂泊来祭奠吧。既然永失效忠对象,那就继续播撒华夏文明的火种,让漂泊有点意义吧。
“影厮伴、东奔西走。望断乡关知何处,羡寒鸦、到着黄昏后,一点点,归杨柳。”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寒鸦有巢可归,我已无家可回,脱不掉的客袍,回不去的时光。
六
1306年,武侠的历史上,阳顶天继任明教教主,以抗元复国大业为己任,在他的努力下,明教高手辈出、卧虎藏龙,光明左右使、四大法王、五散人、五行旗对他唯命是从,明教蒸蒸日上,明教帶领的抗元大业蓬勃发展。
前一年,蒋捷因为才华名气出众受到举荐,朝廷的大门再次向他打开,他可以继续自己的公务员之路。“黄云水骚秋茄咽,吹人双鬓如雪”,这时他已年过花甲,毅然拒绝了元朝廷,选择继续漂泊,从此他的背影消失在历史的最深处,不知所终,《宋史》没有的他的传,《元史》也没有他的传。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壮年时浑厚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圆润饱满的脸庞被岁月刻上了道道褶皱,瘦削的肩膀已经有些撑不起身上的衣服。奇怪的是,老人眼睛明亮而有神,有一种坚定的光芒从未熄灭。
听雨僧庐,听木鱼声声,伴着雨滴落下,听老僧诵经,能使人内心安宁。悲欢离合,悲的是,年少时喜欢的女子最终没能在一起,年少时的理想最终也不会对谁提起;欢的是,自己始终没有背叛自己,依然走着自己选择的路;离的是,分别了太多人,转身后,再也没有看过那明亮的双眸;合却总是那么少,总是那么匆忙。悲欢离合中,随了社稷的动荡,大宋的覆亡,山河的破碎,友人的死亡,老人独自颠沛流离,居无定所。
淅淅沥沥的雨,阶前点滴,从未停息,一如从未停息的时间和一个从未离去的旧识。辗转反侧了一晚,浑身冰冷难以入睡,雨声点滴中,天终于亮了,老人抖落斗笠上残留的雨滴,收拾行李,继续赶路。
他没有归途,只有前路,走啊走,直到生命的尽头。
“我曾经毁了我的一切,只想永远地离开。我曾经堕入无边黑暗,想挣扎无法自拔。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我曾经问遍整个世界从来没得到答案。”
直到冥冥中蒋捷明白了,漂泊才是他唯一要走的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