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慧
用典是我国古典诗词常用的修辞手法之一,它是在诗词中直接或间接援引一些古人古事、神话传说、诗文诗句来表达作者的思想情感、观点态度的写作手法。用典不仅出于作者自身表情达意的需要,也在漫长的文学史中形成了一种文学创作传统和民族文化习惯。
苏教版高中语文教材的古诗词中有很多运用典故的地方,且有些篇目用典比重较大,成为突出的艺术特色。这些名篇中有明用典故,一目了然的;也有暗用典故,化用无痕的。有正面用典,也有反面用典,形式多样,寓意繁多。正如朱自清先生在《(唐诗三百首)指导大概》提出的:“初学人读诗往往给典故难住,他们一回两回不懂,便望而生畏,因畏而懒,这会断了他们到诗山去的路。”可见,正确解读诗词中的典故对于鉴赏诗词、把握诗人的思想情感是极为重要的。
用典按内容主要分为用古人古事和用前人诗句两种,也即事典和语典。使用事典的代表作如辛弃疾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词作除“想当年”回顾南下旧事外全是用典,叠用孙权、刘裕、刘义隆、拓跋焘、廉颇五位历史人物事迹,借古抒怀,表达悲壮激越的情思。使用语典的代表作如姜夔的《扬州慢》,就极擅化用前人诗境入词,词中化用杜牧诗句就有五处之多:“竹西佳处”“春风十里”“豆蔻词”“青楼梦”“二十四橋”,借杜牧诗中的扬州繁华,突出今昔对比,表达而今山河破碎的黍离之悲。以上两类的典故运用可以说虽多但并不难解,只要明确了典故的具体用意,统摄全篇都可对词作的主题情感进行把握。还有一类虽然用典,但作者用典的具体指向和情感态度难以明晰。如李商隐的名篇《锦瑟》,用庄生梦蝶、杜鹃啼血、沧海珠泪、良玉生烟等典故,其典故具有神话寓言色彩,难以明确用意,可谓“一篇锦瑟解人难”。但这却并不妨碍它成为名篇,反而因其用典富于象征暗示意义,为诗歌营造出隐约朦胧、优美迷惘的意境。
可见,用典往往能使作品言简意丰、韵味无穷。诗词用典的妙处及必要性就在于:其一,这是由诗词本身的性质决定的。诗词大多短小精练,且语贵含蓄,意贵精深。如何在有限的篇幅中表现丰富而多层的情感内涵,用典不失为一种好的方法,因为典故往往具有极强的概括性和浓缩性,精妙的典故寥寥数语就能揭示出深刻的情感与内涵,产生以少胜多的效果。其二,典故不仅保存自身原有的意义,在不同的篇章中还具有多角度的指陈意义,提供给读者联想和思索的空间,使诗词耐涵咏,富有表现力和感染力。其三,在怀古伤今与借古讽今一类题材的作品中,用典借古人古事,说今人今事,往往言简意赅、富有说服力。其四,用典适用于委婉含蓄的表达,作者不便直言之事,难以明说之情,都可借助典故婉转道出,如辛弃疾的词作极好用典,可能与其“归正人”的尴尬身份有关,因此他对当局的规谏、对国势的激愤就不得不借助典故的方式道出。最后,诗歌用典源远流长,自不必说。即便从词学传统来看,李清照的《词论》作为词学史上的第一篇专论,其中评价秦观的词作“专主情致,而少故实”,因此也就如“贫家美女,非不妍丽,而终乏富贵之态”,这一看法可看作传统词学对用典的基本态度。典故的使用往往也是作者学识积淀的体现,因此,恰当地运用典故,可以为诗词注入典雅大气的成分,增强诗词的厚度和余味。
既然用典是如此有效的修辞方式,为何国学大师王国维却在其《人间词话》中明确反对用典代字呢?
王国维提出:“人能于诗词中不为美刺投赠之篇,不使隶事之句,不用粉饰之字,则于此道已过半矣。”他从超功利的纯文学观念出发,反对诗词作为扬善惩恶、美刺颂德的政教工具,反对诗词作为人际交往的“羔雁之具”,此外,他还将“隶事之句”“粉饰之字”,与前两者相提并论,都视为诗词创作的歧途,可见其反对用典的激烈态度。
王国维用“不隔”来推崇真切自然之作,所谓“不隔”,即于作者个人而言,要有天真恪纯之品质;于创作构思而言,要有真挚动人之情思;于创作语言而言,要有真切鲜活之表达。相较之下,他对雕琢修饰而阻隔审美欣赏与内涵理解的作品则斥为“隔”。因此,王国维明确反对以用典代字来写景抒情,因为用典是“穷工极巧”的表现,“工巧”就是一种“法度”的追求,这与王国维所激赏的“写情则沁人心脾,写景则在人耳目,述事则如其口出”的自然真切相违背。且在诗词中大量使用典故,也是作者才穷力殆的表现,例如王国维认为《长恨歌》之所以优于《圆圆曲》,正因为《长恨歌》所用之典,不过“小玉双成”四字。此外,用典对读者的知识素养与文化水平有一定的要求,读者必须熟知典故,知晓何处用典,并且了解它们的本义、引申义,及作者的用意,也会增加审美鉴赏的难度。
王国维对用典代字的反对主要是因为它们妨碍了境界的表达,而他称赞稼轩,原因就在于“然非自有境界,古人亦不为我用”。稼轩“语语有境界”,正是自有境界,因而不受用典代字的干扰,典故运用如盐入水,无迹可求。
但倘若不能自成境界,用典就会产生消极的影响。首先,它有碍直观的感受,增加理解的难度;其次,由于典故本身已具有自身独特的历史内蕴,因此在当下的写景抒情中使用,未必能完全契合当下情境,有可能造成意蕴的残缺或流失;再次,借用现成的典故,往往有损诗词创作的独创性,尤其在词穷意尽之时,借典故、代字拼凑成篇,追求“无一字无来历”,逞才显能,这更是诗词创作的大忌。
因此,王国维在对稼轩的称赞之后,加上“然非有意为之,故后人不能学也”,就是提醒大家,大多数创作者都没有稼轩的才气与襟怀,难以自成境界。从此可见,“隔”与“不隔”的观点表层指语言,深层直指“境界”,只有词作自有境界,方能驱使典故,为我所用,达到情在词外、言简意丰的效果。否则,只能是堆垛故实,大钱不值。
然而对我们来说,能选人高中语文课本中的诗词,大多都是传承千古、脍炙人口的佳作,因此,我们要在名篇中涵养阅读品位,提高审美水准,形成鉴赏思路。在鉴赏含有典故的诗词时,首先要明确典故的来源,了解典故的内容和情感,这离不开长期文史知识的积累。其次,要判断作者的用典形式及褒贬态度,是明用还是暗用,是正用还是反用。最后,我们要探究作者的用典意图,将典故与现实联系起来,方能深入体会作者的情感。长此以往,持之以恒,相信我们对中华文化经典魅力的领悟将会更深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