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鄂梅
a那时我还小,十岁左右,没有同龄的玩伴,跟在哥哥们后面寻找机会邀宠。我们一路逢山过山逢水涉水,整支队伍最后扎进一条半干涸的小河里,抓捕壳子还没变硬的小螃蟹玩儿。
b最成功最兴奋的时刻总是伴随着眩晕感,我忽略了一个基本的事实,觉得自己瞬间长大,足够跟哥哥们一样,只用一只手就可以掀开石头。然而那块被我单手掀开的石头直直砸上了我的脚,我看到血流出来,漫过石头,流向河水,一道红色的线向前流去。
c哥哥们直起腰来听了一会我的哭声,很快做出判决:“谁叫你不小心点的!”然后又去抓螃蟹。只有一个男孩蹚着水朝我走了过来,看个头,他应该是哥哥们中略小的一个,也是最不起眼的一个,我之前甚至都没注意到他,他移开压在我脚背上的石头,发现了血迹。他环视一番,去河边捋了几把艾蒿叶子,塞进嘴里,费力嚼了起来。我闻到了艾蒿被辗碎时发出来的苦味,又苦又臭。浓绿的汁液顺着他的下巴一条条往下流,很快就盖满了整个下巴,他停住咀嚼,朝手心吐出口里的渣,是一大团墨绿色泥状的东西,他用两根手指轻轻压成一块小饼,蹲下来,仔细敷在我的伤脚上。
d“艾蒿是止血的。”他说,掬起一捧水,漱了漱口,向前面的哥哥们追去,那里有我的亲哥哥,就是刚才对我做出判决的那位。血果然止住了,而且还有股清凉而舒服的感觉。
e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告诉大人我在小河里受了伤,以及那个哥哥口嚼艾蒿为我敷药的事,他们很感动,同时批评了我哥。他们认为這事本该由我哥亲自来做。我哥说:“我根本不知道她受了伤。”
f奶奶去找来家里的备用药,把我的伤脚抱在怀里,边敷边说:“可怜的,那得多苦啊,我活了一辈子,都没嚼过艾蒿。”
g那以后我经历了很多事,升学,搬迁,再升学,再搬迁,一再搬迁……后来,借踏青之名,回去过一两次,当年抓螃蟹的小河已经泯入地下消失不见了,想打听那个敷药的男孩,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的名字,就记得他穿一件褪色严重的蓝布上衣,头发微黄,前面一撮硬硬地翘起,像有段时间流行的莫西干头。
h又一年,无意中听说,老家一个当年的男孩,后来很奇怪地在一个月圆之夜发了疯,从此音信全无。与此同时,我的记忆神奇地复活了,几乎可以肯定,他就是那个敷药男孩,他的确有过一件褪色相当严重的蓝布上衣,他所有的上衣都褪色严重,他连头发都褪色严重,他还那么小,就已经跟他的衣服一样,很旧很旧了。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i一定是他。能发疯的人必定是心底柔软之人,心底柔软之人,才会对薄暮之中放声大哭的受伤女孩动起恻隐之心,丢下坚硬如铁的同伴们,像尝百草的神农般往嘴里塞进大把艾蒿。
j命若流星,唯有记忆永恒。不知名亦不知面目的敷药男孩,如果我正式追认你为我的初恋,你可有不同意见?
(选自2018年1月7日《文汇报》,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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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习
1.请简要概括本文的主要内容。
2.阅读第c段中的两处画线句,写出你的阅读感悟。
3.第d段中“那里有我的亲哥哥”中的“亲”字如果删去,好不好?请简要说明理由。
4.品读第f段中奶奶的语言,试分析其表达上的作用。
5.文章结尾两段在全文结构上和内容上起什么作用?
(周俊根 设计)
(参考答案见7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