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丽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大诗人李白的这首《清平调词三首(其一)》,不仅感动了作为当事人的杨玉环和李隆基,而且将后世很多人引入到对美人美貌以及那场繁华如梦的盛宴的无限遐想之中。连云彩都想拥有跟杨贵妃一样的华丽衣裳,连花儿都想拥有像杨贵妃那样的娇美容颜……这样极尽浪漫的诗句,让人分不清到底是人更美,还是诗更美。当我们从沉醉和想象中抽身,细究字词时,会发现诗中的“衣裳”并不同于我们今天所说的“衣裳”。它们的区别究竟在哪?这还要从“裳”字说起。
“裳”由“尚”和“衣”组成,“尚”表示字的读音与“尚”字接近,“衣”表示字的意思跟衣服有关。“裳”最初是指穿在下身的衣裙,属于裙子的一种,而不是裤子。这种“裙子”,无论男女皆可穿着。它的读音是cháng,而非我们今天常读的shang。
明代赤罗朝服。上衣为交领右衽,裳为一围裙;衣、裳都以轻薄鲜艳的赤罗衣料制成。
“裳”与“常”曾经是同一个字的不同写法。《说文解字》将“裳”附于“常”后:“常,下裙也。从巾,尚声。裳,常或从衣。”后来,二字逐渐有了分工,“常”用于其他意义,而“裳”表示“下身穿的衣裙”的意义则沿用下来。
古人的服饰与今人不同。上衣和下衣是分开的,“上衣下裳”;上衣和下衣连在一起,则为“深衣”。“上衣下裳”和“深衣”此消彼长,曾经是不同时期的主流衣着方式。而且,古时男人和女人的衣着差异也不像今天这样显著,“裳”这种“裙装”在相当长一段时期内是男女共通的服饰。
《诗经·豳风·七月》:“我朱孔阳,为公子裳。”讲的是用鲜亮的红色给贵人做裙裳。《世说新语·言语》:“若秦、汉之君,必当褰裳濡足。”“褰裳濡足”,直白地说就是撩起衣裙,打湿双脚。如同身着裤装的现代人下水之前需要挽起裤脚一样,身着裙裳的古人自然也需要撩起下身的衣裙。因此,“褰裳”是古人涉水前的一个必要举动,如《诗经·郑风·褰裳》有“褰裳涉溱”“褰裳涉洧”,晋代葛洪《抱朴子外篇·广譬》有“褰裳以越沧海”等。后世又以“褰裳”比喻不辞劳苦,急于为国事奔波,例如清代黄宗羲《钱忠介公传》:“时平则高洗耳,世乱则美褰裳。”
当作为“上衣”的“衣”和作为“下衣”的“裳”并举,出现在古诗文当中时,二者往往各司其职。例如《诗经·邶风·绿衣》:“绿衣黄裳。”《离骚》:“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以及《诗经·齐风·东方未明》:“东方未明,颠倒衣裳。”“东方未晞,颠倒裳衣。”后面两句不能简单地理解为把衣服穿颠倒了,而是说在慌乱之中把上身穿的衣和下身穿的裙裳弄颠倒了。
跟最初专指“上衣”的“衣”可以发展为“衣服”的通称一样,专指“下衣”的“裳”后来也可以泛指衣服。例如《乐府诗集·木兰诗》:“脱我战时袍,著我旧时裳。”以及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江水》:“渔者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等等。
在中国古代传说中,神仙以云为裳,因以“霓裳”一词指仙人所穿的衣服,例如屈原在《楚辞·九歌·东君》中赞颂身为“太阳神”的东君:“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
“霓裳”后来也指《霓裳羽衣曲》或《霓裳羽衣舞》,例如白居易《琵琶行》:“輕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以及清代纳兰性德《明月棹孤舟·海淀》词:“一片亭亭空凝伫。趁西风、霓裳遍舞。”《霓裳羽衣曲》是唐代宫廷舞曲,曾经盛极一时。关于此曲的由来,有不同说法。据传,它描绘的是身着霓裳羽衣、蹁跹起舞的仙女形象,大概由此而得名。
既然上为“衣”,下为“裳”,上下合在一起为“衣裳”,那么,“衣裳”演变为衣服的通称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衣”和“裳”皆可泛指衣服,“衣裳”连用泛指衣服也是顺理成章的。乃至到了后来,“裳”逐渐失去了独立的身份,成为附着于“衣”的成分,读音也发生了变化,变成了shang。由此,就有了今天“衣裳(shang)”的“裳”。
可见,古代的“衣裳(cháng)”并非今天的“衣裳(shang)”。了解了这一点,当我们再次读到“云想衣裳花想容”或者谈及《霓裳羽衣曲》的时候,是否会有不一样的想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