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单亲爸妈携手绝境：这缕阳光拒绝沾染忧伤

米熙

两个家庭重新组合，阳光出发

搏命生女，换来的是女儿查出自闭症，以及婆家的无情抛弃。对安徽姑娘郑黎黎而言，傲慢的命运曾将她狠狠踩在脚下，让她无力翻身。

漫天黑暗下，她想扔掉“傻丫头”，自己再一死了之。可在逼仄的病友出租房，遇到那个同样带着自闭症儿子的陽光暖爸，看着他手忙脚乱地照顾孩子，却依然笑容和煦时，她竟渐渐被改变——

人间不值得系列：搏命生下自闭儿

2013年9月的一天，上海市第六人民医院。年轻的男医生拿着化验单，看向郑黎黎挺着的大肚子，语气略沉重：“你去血液科，结果有点问题。”

在血液科，主任医师官宣了结果：CML型白血病，马上入院治疗。郑黎黎僵住了：“可我怀孕7个月了，孩子咋整？”“停止妊娠，保命重要！”走出医院，她感到脚下轻飘飘的，像做了一场梦。

1988年，郑黎黎出生于安徽省宿州市。早年父母离婚，爹不疼妈不管，她与奶奶相依为命长大。2010年，她从南通大学设计专业毕业，进入上海一家旗袍工作室工作。2012年，她与图片摄影师梁志诚结婚，住进梁家。一年后，郑黎黎怀孕。肚子里的孩子，给了她对成为新妈妈的无限期待。

如今，丈夫和公婆获知她的病情，都震惊万分。两天后，郑黎黎辞职住进医院，医生让她准备引产。婆婆下意识地护住郑黎黎的肚子，说谁都不许动她孙子。梁志诚叹气道：“7个月了，确实有点残忍。咱们衣服尿片玩具都备了一屋子……”

那一夜，梁志诚两眼通红，一根接一根地抽烟。郑黎黎从小孤苦，出于对丈夫的爱和对小家的依恋，她下定决心，向医生提出，她要保孩子。

医生只能让她口服药化疗治疗。初期，由于孕激素抑制了癌细胞生长，郑黎黎身体情况还好。可随着时间推移，她逐渐吃不消，脸腿浮肿，呼吸不畅，脊椎剧痛。她坚持没用止痛药，硬扛过去。

11月16日，郑黎黎在多重疼痛和九死一生的产程中，咬紧牙关诞下女儿。听到清脆的婴啼，新妈妈郑黎黎笑了，公婆脸上却写满了失望。

到医生催着要在出生证明上写名字，梁志诚随口说出“梁欢”两个字。本以为搏命生女，会赢得满满的爱护，家人的态度却越来越让她心凉。梁志诚早出晚归忙工作，公婆不是这儿不好，就是那儿不适，从月子起，郑黎黎几乎就是独自带娃。随着她治疗费用越滚越多，怨言也不绝于耳。

雪上加霜的是，欢欢长到2岁，还不会与人互动交流。郑黎黎渐渐发现女儿喜欢独处。去儿童乐园，她会躲在一旁，等人少才会过去摸摸、坐坐。

2015年底，在表姐建议下，郑黎黎带欢欢去上海一家医院检查，结论是自闭症。一家人从医院吵回了家。梁志诚指责她不该带病生子，郑黎黎愤然道：“娃是我要生的吗？”婆婆帮腔丈夫：“谁叫你不争气，不仅生不出带把的，还生出个傻子来！”

此后，因为孩子，家里闹得鸡零狗碎，梁志诚开始夜不归宿。2016年初，郑黎黎无意中撞见丈夫出轨。出于对小家的维护，她本想忍气吞声，梁志诚却撕破脸，先提出离婚，说这样的日子他受够了。

出于自尊，郑黎黎含泪同意。梁家不要孩子，她带着女儿和分得的少量财产，回到老家宿州。年迈的奶奶得知她的情况，悲泪长流。

在奶奶破旧的老房子里，郑黎黎一看到跟丈夫神似的女儿，见她活在另一个世界里，痛哭吼叫都无动于衷，肠子都悔青了，觉得根本就不该生下她。万念俱灰下，她几次想扔掉孩子，自己再求死，可要么被奶奶发现意图，要么被邻居无意中阻止。

3月，郑黎黎带女儿回了上海。她潜意识里觉得，女儿在大城市更容易走丢，这样她就可以洒脱地离开。可望着茫茫大上海，她始终没狠心松开手。她决定再去大医院碰碰，若没希望就果断舍弃孩子。于是，她去了长海医院。医生根据自闭症行为量表，仔细对欢欢进行了测试，说她属于三级，并非重度患者，坚持治疗，有望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医生的话，给了郑黎黎一丝曙光。她在病友家属介绍下，以每月2000元的价格在医院附近租房住下。这是一套四家人合租的房子，母女俩住的是最狭小的一间。那栋楼里，住的大都是外地来上海给孩子看病的。她晚上搬进来时，听到此起彼伏的孩子哭闹声，夹杂着大人的啜泣声，吵得她头痛欲裂。看着身边面无表情的女儿，她只觉漫天黑暗。

第二天一大早，传来敲门声。郑黎黎开门一看，发现是个中年男人，身边跟着个怯生生的男孩。“快叫阿姨，阿姨好……”他一边冲男孩说话，一边赔笑脸说打扰她了，这间房之前没人，娃总爱进去玩，今天又吵着来，他只好敲门给他看，这里住了人。男孩并未搭理，嘴里念念有词。男人忙解释：“娃有自闭症，别吓着你了。”郑黎黎摇头，往里指了指床上的欢欢，示意他们是病友。

男人冲欢欢做了个鬼脸，欢欢显得很漠然，郑黎黎苦笑了一下。“没事没事，咱们今后一起战斗！”男人说得云淡风轻。

阳光暖爸的能量：与天赌命，谁赢？

攀谈中，郑黎黎得知男子叫赵恺同，33岁，来自江西省南昌市，原是一名企业会计，因带4岁的儿子赵波四处看病而辞职。半个月前，父子俩才来到上海，如今是与她合租的租户之一。

“你一个大男人带娃看病……孩子妈妈呢？”郑黎黎脱口而出后，立即发觉不妥。赵恺同不以为然：“她向往好生活，本就嫌日子苦，孩子又这样了，她选择离开也对……”说这话时，他自嘲地笑了笑。郑黎黎叹气：“同是天涯沦落人。”

“沦落？我不觉得，还好啊。这辈子太短，能和娃在一起，我心满意足了。”赵恺同朗声道。郑黎黎撇了撇嘴，朝一旁发呆的赵波投去怀疑目光。

境况的相似，使他们很快熟悉起来。郑黎黎发现，只要赵恺同在，楼道里总能听到他爽朗的笑声。他总爱带着儿子走动，这家那家的串门，招呼几家聊得来的家属，到公共客厅聚餐。

“人生地不熟的，大家有个照应多好。再说，多聚聚，让孩子慢慢适应复杂环境，也是好事！”他厨艺并不好，不是把这个炒糊了，就是把盐放成了糖，但他就是爱张罗，喜欢第一时间与大家共享。

也是奇怪，在赵恺同的感染下，郑黎黎渐渐想开了些。只是她觉得，这人也太没心没肺了，估计孩子情况还好。后来，她留心听他房里的声响，一点不比其他房小，才知道波波闹起来更厉害，不是反复拍手、转圈，就是用舌头舔墙壁，跺脚乱踢。

一天中午，郑黎黎路过，见赵恺同房里乱作一团，他并未发怒，抱着波波耐心哄着：“好波波，乖波波，都是爸爸的错，爸爸让你骑大马，爸爸把你举高高……”等娃安静了，他回头瞅见郑黎黎，不好意思地笑笑，眼神里亮晶晶的。

事后，郑黎黎悄悄问他，难道不觉得娃是累赘？赵恺同毫不思索：“每个孩子都是天使，我带他来这个世界，就要对他负责到底。”回去看到欢欢，想起往日对她的怒吼，郑黎黎忽然有些愧疚，自己曾几何时活成了如父母般不负责任的人？

不知不觉中，赵恺同给了郑黎黎些许力量。不过，她也发现，赵恺同其实是个“糟糕”的爸爸。比如，父子俩的衣服常常一穿数日，出门十有八九顶着鸡窝头，波波的袜子也老颜色不一。那晚，她见波波脸上红彤彤的，忙叫正洗衣服的赵恺同过来。一摸波波额头滚烫，赵恺同急了，说去挂急诊。郑黎黎让他别急，先退烧看。她细心地给孩子用退烧药，哄孩子喝白开水，叮嘱赵恺同护理事项。第二天，波波果然退了烧，赵恺同对她感激不已。

3月底的一天下午，郑黎黎听到敲门声，是赵恺同。他有些不自然：“我看今天天气挺暖和，想给波波洗个大澡，可自从他妈走后，他每次随便洗洗都又哭又闹。我想，你是个妈妈，比我会对付孩子，能帮帮我吗？”郑黎黎答应了：“好。我刚好也想给欢欢洗澡。这有个木制大澡盆，我去烧水。”

郑黎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俩孩子都哄到澡盆里。孩子们有些怯生，相互推搡着。郑黎黎招呼赵恺同，“你试着吹泡泡，逗逗他们。”赵恺同傻眼了：“没泡泡枪咋整？”郑黎黎好笑地看着他：“用洗衣液配水，再用牛奶盒上的吸管，就能吹出来了……”赵恺同吐了吐舌头，忙去找原料。

几分钟后，一个个小泡泡升腾而起，两个孩子睁大了双眼。郑黎黎抓紧给他们洗完澡。阳光洒落一地光辉，看着孩子们天真地扑向泡泡，郑黎黎头一遭觉得岁月静好，这样活着也不赖。

此后，两家人来往更加密切。5月的这天，郑黎黎去医院复查回来，欢欢把玩具撒了一地。她当即让欢欢去罚站，欢欢只是摆弄着手上娃娃。她的火噌地蹿上来，拉欢欢到墙边：“站好！”欢欢不动。“你给我站好！”郑黎黎怒吼着打了她一下，身后传来赵恺同温柔的声音：“欢欢来，跟赵叔叔一块站队队！”赵恺同牵起欢欢，跟她一起“立正站好”。欢欢乖乖照做后，咧开嘴“哇”地哭出声来。

见赵恺同耐心地哄睡了欢欢，郑黎黎颓然坐在床上。“这是咋了？今天脾气这么火爆？欢欢她还是个孩子……”赵恺同轻声问。

郑黎黎瞬间爆发：“就是这个娃，害得我无家可归！”她控制不住地哭起来。赵恺同手足无措，只能在屋里打转转。

忽然，他瞅到桌子角落放的几盒药。那明显是他没见过的包装，他拿起一看：“格列卫？这不是白血病的专用药吗？”有点常识的赵恺同非常吃惊。郑黎黎惨然一笑：“是的，我，白血病……”

一对可爱的萌娃

迎着赵恺同难以置信的目光，郑黎黎声音低沉地将她的经历道出，说今天她去复查，血象结果不好，医生建议她住院。“呵，娃这个样子，我还要去住院，这日子谁能过下去？”赵恺同愣了半晌，坚定地说：“能，人定胜天，风雨过后是彩虹！”

郑黎黎暗自苦笑，喊喊口号她也会。赵恺同仿佛看穿了她所想，郑重其事道：“我说的是真的。你去治疗，孩子我来看，我保证照顾好。我们老家有句俗话，‘一头羊也是牵，两头羊也是放，我虽然粗手粗脚，但我足够有耐心！”这土味十足的承诺，让郑黎黎一时没憋住，“扑哧”笑出了泪花。

风云后笑看命运：有爱堪比千军万马

拖了几天，郑黎黎开始发烧头晕，呈喷射状呕吐。赵恺同吓坏了，送她去长海医院，一查是感染了巨细胞病毒，医生让她立即住院，他二话不说去办手续。“孩子你真能带？一个都难缠，还两个……”郑黎黎很不放心。赵恺同拍胸脯保证：“三个呢，病床上还有一个。放心吧，我是赵铁人！”

那段时间，赵恺同忙得像个陀螺。每天，他给郑黎黎送完饭，还要面临更艰巨的任务：给两个孩子喂饭。尤其是欢欢，赵恺同要轮番扮演小牛小马小羊等各种小动物的模样，才能哄她吃下饭。有时实在没招，他就饿着那个不听话的，等差不多了，把饭热热，香气一飘，娃灰溜溜地摸来了。他绘声绘色地描述给病床上的郑黎黎听，把她也逗乐了。

出门时，赵恺同就把屋里的尖锐物品收好，把两个孩子关一会。关了几次后，他意外发现，两个孩子的状态比想象中好很多，不仅不争执，有时还无意识地一起玩起了皮球。郑黎黎得知后，灵机一动，也许让俩孩子多单独处处，会对康复有好处。

住院半个月，郑黎黎胖了两斤，赵恺同却瘦了一圈。出院这天，她要请赵恺同父子下馆子。赵恺同不去：“这饭欠着，钱要花在刀刃上。我最近厨艺大有长进，正好邀你们品鉴下！”那晚，赵恺同做了一桌子菜，郑黎黎给他点了个大大的赞。

6月，郑黎黎和赵恺同带着孩子去咨询专家。專家表示，相处是治疗自闭症的真正钥匙，建议他们先观察下，如果俩孩子能处得来，愿意来往甚至互相交流，那会比吃药治疗的效果好得多。

专家的话给了两人莫大的鼓励。不久，他们重新合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并在客厅里铺上垫子，给纸箱贴满贴纸，围成了一圈“城墙”。赵恺同将旧蚊帐染成粉色，布置了一张有了兔耳朵床垫的公主床，郑黎黎买了一整套托马斯火车积木送给波波。他们引孩子进入“城墙”，退到一边悄悄观察。很快，他们发现欢欢很爱坐在公主床上，摆弄象棋玩，波波则会开着火车围着欢欢跑。

两个孩子在一起越来越和谐，虽然互不说话，但会默默递给对方东西。赵恺同和郑黎黎大喜过望，一个陪他们玩，一个教他们说话。渐渐地，波波清晰地说出了“积木”“火车”。那天，欢欢更是奶声奶气地蹦出俩字：“要，渴！”郑黎黎端来水，盯着女儿咕咚喝下，不自觉地泪流满面。

共同的喜悦，迅速拉近了两个大人间的距离。这天，郑黎黎的药瓶快空了，赵恺同催她赶紧补药，甚至打算自己去给她买。郑黎黎有些好笑，觉得这有什么可急的。赵恺同说：“那可耽误不得。你不好好的，我儿子的字谁教呢？”郑黎黎笑了。赵恺同又问她：“说实话，还觉得过不下去吗？”

郑黎黎仔细想了想，红了眼圈：“日子还是难，但我会为孩子坚强。”赵恺同坚定地点了点头。

郑黎黎仿佛变了个人。她在积极治病的同时，查阅了大量儿童自闭症的资料，不断补充和更新自己对两个孩子各种行为方式的认知，并学着做出合理回应。一段时间下来，她发现欢欢开始听取她的建议，波波过去那些怪异行为也明显变少。

2017年的一天，两人带孩子去复查。很多病友家属听说波波和欢欢是自闭症儿童，都不相信，夸赞他们“两口子”很棒，孩子教得很好。郑黎黎的脸刷地红了，赵恺同也不敢直视她。

两个孩子给了郑黎黎莫大的勇气。为了治病，她手头已经捉襟见肘。在赵恺同的支持下，她将前夫告上法庭，要求对方一次性支付她和孩子的赡养费。其间，婆家人几次打电话威胁她，赵恺同都告诉她：“不要怕，有我和孩子们站在你身后。”她咬牙坚持下来，并最终获赔33万元。

2018年初，瑞金医院。郑黎黎进行了染色体检查，结果是已经转阴50%。这意味着，格列卫对她的体质效果明显，白血病细胞正慢慢消亡。

医生恭喜一旁的赵恺同：“你爱人的病情好转，有你的功劳啊！”赵恺同抢先回答：“谢谢您，我一定再接再厉！”走出来，郑黎黎怪他不说清楚，赵恺同盯着她，目光前所未有的深沉：“说真的，黎黎，能考虑一下我吗？”郑黎黎蒙了半晌，说：“我只是病情好转，离康复还很远。两个病娃，加上我，我希望你笑著生活，而不是被生活压垮……”

此后，无论赵恺同如何表白，郑黎黎都表现得“铁石心肠”。赵恺同决定用行动来证明他的真心和决心。他利用不多的空余时间在网上找活，给多家企业做代账会计，拼命赚钱。有两个月，他接了十多家公司的活，有的需要上门做账，有的需要由会计出面与工商税务打交道。一一做下来，他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经常奋战到半夜。

那天晚上，赵恺同被病友扶着，一瘸一拐地回来，吓了郑黎黎一跳。原来，他在上楼时，不小心一脚踩空，摔了下去。“看他的黑眼圈，感觉是累得不行。”病友离开前说。郑黎黎埋怨赵恺同，那么拼不要命了！赵恺同鸡血满满：“我扛得住！我要给你换进口药，备好钱做骨髓移植手术啊！”

那一刻，郑黎黎的泪水喷涌而出：“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呢？”赵恺同只是傻呵呵地笑着。

10月，郑黎黎再次到瑞金医院复查。医生说：“46XY，核型正常。”他们愣住了。医生眨着眼睛，大声道：“乐傻了？是完全转阴了呀！”郑黎黎顿时满脸是泪。一旁的赵恺同也在用手抹脸。

专家表示，作为病人，郑黎黎始终坚持服药治疗，这是康复的物质原因;而作为妈妈，为了孩子她很多时候陷入忘我、忘了自身疾病的状态，又拥有了感情呵护，这是康复的精神原因。总之，她创造了奇迹！赵恺同说：“祝贺你！”郑黎黎顿了一下，扑到他的怀中：“谢谢你。这都是因为你！”

经过商量，两人暂别上海，把孩子带回南昌，继续康复治疗。11月，他们在民政局领证结婚。那晚，他们摆了一顿简单而温馨的家宴。当两个孩子在众人掌声中，为他们献上鲜花时，郑黎黎看向赵恺同，感受到了千军万马的力量……

编辑/鲁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