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降
15岁那年,我在一个很安静的小镇里读初三。老师给我的期末词语,永远是:文静乖巧。
我就这样沉默着,像一粒落在教室里的微尘。我看着自己柳枝一样细软的腰身、春笋破土一样的胸部,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料峭春寒中想要开放的蔷薇花。
我开始察觉到男生躲闪着却追随着我背影的目光。同桌小米说:“你应该骄傲,全校没有一个女生的身材比你更好了。”但我却是惶恐的,那些目光非但没有让我骄傲,反而让我无所适从。
而杨磊的目光正是使我浑身不自在的主因。我含着胸走在校道上,杨磊常常从后面跑过来,或者骑着自行车从我身边飞驰而过,顺带说一句:“叶蔷薇抬头站直。”我居然还会“哦”一声条件反射地站得笔直。然后我就听到杨磊爽朗的大笑声,那种笑声在校道上的枝叶间缠缠绕绕,让我的心陡然生出一些莫名的忧伤,甚至感觉天就要暗淡下来。那些日子,我感觉青春真的很长很长,我讨厌自己为什么还没有长大到能够接受变化,长大到可以骄傲。
杨磊与我同班,就坐在我后面,他总喜欢向我借一些橡皮铅笔什么的。小米说:“我看杨磊一定是对你有意思。”我对小米的话一点也没有兴趣,我宁愿趴在桌子上看窗外的飞鸟。这时,我收到了人生的第一封情书。那是隔壁班的一个男生,名声像他的文笔一样差,他提到喜欢我的理由时说,因为你的胸很大。
我看着这七个字,感觉自己的血液全都涌上了脑袋,我不知道自己的脸是不是红得特别可怕,我只知道有一种无以言喻的羞辱感令我浑身颤抖,甚至没有办法思考。
我忘记了自己是不是还因为这种被羞辱的感觉而哭着,我跑出了教室,手脚并用混乱而准确地把那封信扔到那个男生的脸上,然后甩给他一个耳光——因为我的力量太大的关系,那已经不能算单纯的耳光,更像是一个拳头。
我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离了那里。在那个让我感觉耻辱的黄昏,我蹲在教学楼下的球场阶梯上哭泣。空旷的球场上,我听到自己回荡着的抽噎声,还能听到我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在水泥地上的响声,这让我感觉自己孤独而又悲凉。
“这有什么好哭的,你是很丰满呀,我也很喜欢。”我猛地从泪水中抬头,居然看到了杨磊。我瞪着他,用一种耻辱的、可怕的,或者还充满了憎恨的眼光看着他。他没有再说话,脸红红的,也瞪着我。我慢慢地站起来,感觉自己很冷,很空,像一具丢失了灵魂的躯体。我轻飘飘地经过杨磊的身边,踩着荒凉的夕阳,是的,我是这样的无助和伤心。
我找来了一条长长的白色棉布,缠紧了我那像我的伤心一样疯狂生长的胸部,这让我的17岁在疼痛中到来了。
因为打人事件,我在学校里很“出名”,而对此的直接表现,除了那条让我无限疼痛的白色棉布,就是沉默。我甚至不和小米聊天了,对于她的话,我也开始用“哦”来回应,而对于杨磊,我连“哦”也不用。沉默的、疼痛的,有很多话说不出口的忧伤时光里,那一条同样沉默同样疼痛同样悲伤的白色棉布,牵着我同样疼痛的青春走到了高三。一切如白驹过隙,我却感觉无限漫长。
半年后的大学校园里,我终于丢弃了那条棉布,我离那个安静的小镇已经很远很远了,这个城市里的女孩子,全都妖娆美丽得像怒放的玫瑰。这个城市里,也有很多漂亮的内衣小店,有很多与我同龄的女孩常常很快乐地从里面走出来,我开始成为其中的一个。
再次碰见杨磊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他站在我的对面,用无比真诚的眼神看着我说:“叶蔷薇,你很美丽,真的。”
我忽然泪流满面,为这一句话,也为那些蔷薇花开却沉默不语的少女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