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海杰
维多利亚·穆洛娃,传奇色彩的小提琴女神,曾数次来沪演出。2018年10月13日,终于等来了她在上海音乐厅的独奏音乐会。这是一台真正的独奏音乐会——无伴奏,一览无余,没有帮衬和修饰,就像马三立的单口相声。
小提琴这件乐器,擅长线条旋律,短在和声织体,因此,无伴奏的小提琴作品不多。功夫不过硬,是不敢在现场拉无伴奏的,更别说是整场独奏音乐会。
穆洛娃琴艺高超,个性强烈,脾气也大。上次在东方艺术中心的音乐会后,她因不满现场观众在她演奏时拍照,发表言辞强烈的批评,引起网上热议。这次主办方在观众进音乐厅时,每人发上一张纸条,提示观众整场演出无中场休息,每首曲目之间请勿鼓掌,如有迟到,请在最后一排聆听。
如此提示,我感觉到了这场音乐会的与众不同。没有中场休息,一口气演奏完整场音乐会,表明穆洛娃对自己演奏水平和状态的超强自信。在作品的乐章之间不鼓掌,这是约定俗成的;而在每首曲目之间不鼓掌,可见穆洛娃对音乐会整体结构的独特思考——谋篇布局的整体性。
再看曲目安排,新颖而又独具匠心:用巴赫无伴奏小提琴奏鸣曲与组曲,与几位当代作曲家的无伴奏小提琴作品交替“夹花”演奏,古今穿越,融为一体。为此,穆洛娃在本场音乐会特意操用了两把小提琴名琴:一把是瓜达尼尼小提琴(羊肠弦),用来演奏巴赫作品;另一把是制作于1723年的名为“朱尔斯·福尔克”的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现代弦),用来演奏现代作品。前者纯净清澈,适宜表达巴洛克;后者宏亮奔放,更善演释当代音乐。
穆洛娃以巴赫《B小调第一无伴奏小提琴组曲》中的《阿勒曼德舞曲》与《变奏》开场,接着是日本当代作曲家藤仓大为无伴奏小提琴而作的《Line by Iine》,此作虽然用了现代音乐语汇,强调高音区和极高音区的刚劲有力,但本质上非常接近巴赫。在巴赫的《C大调第三无伴奏小提琴奏鸣曲》中的《广板》与《快板》之后,是英国当代作曲家乔治·本杰明的《Three Miniatures》,此作由三段组成——摇篮曲、卡农以及灵巧的拨弦段落,古意中透出田园诗意,亦古亦新。随后,穆洛娃再次回到巴赫,演奏《B小调第一无伴奏小提琴组曲》中的《布雷舞曲》与《变奏》。穆洛娃与指挥大师阿巴多所生的儿子米沙·穆洛娃-阿巴多演奏了《巴西》,南美风情与爵士乐相融合,节奏感强,通俗好听。与儿子相会后,穆洛娃还是回到巴赫,演奏《G小调第一无伴奏小提琴奏鸣曲》中的《西西里舞曲》与《急板》,接着是普罗科菲耶夫的《D大调无伴奏小提琴奏鸣曲》,鲜明的新古典主义风格,洗练明快,生气勃勃,其中大量使用全音阶,极具冲击力。
巴赫是古典音乐开天辟地的巨擘,对后世影响深远,穆洛娃的音乐会以巴赫为中心,逐渐展开,最后依然回到巴赫,以无伴奏小提琴名篇收尾——巴赫《D小调第二无伴奏小提琴组曲》中的《恰空舞曲》。如果说穆洛娃之前演奏的巴赫清澈、纯净、细腻、明快,如水晶般晶莹剔透,尤其是快板的演奏,技艺精湛,滴水不漏,高潮迭起,那么在演奏最需要炫技的《恰空舞曲》时,穆洛娃却一反常态,心平气和,轻吟慢诉,涓涓细流,特别是结尾,绝大部分小提琴家是以宏亮的持续强音结束,而穆洛娃却出其不意地以弱音结束,给人以意犹未尽之感。
到此,憋了近八十分钟的掌声终于响起,全场观众热烈鼓掌,尽情释放!到此,我明白了穆洛娃要求在演出中不要鼓掌的道理——欣赏高品质的音乐会,不仅仅是娱乐,更是精神的洗礼。一切,都是为了艺术的纯粹性。就像瓦格纳曾要求的那样,演出中不要鼓掌。
此时,舞台上的穆洛娃,轻松愉快地笑了,一点不见冰冷,她甚至笑得有点腼腆,如少女般羞赧,妩媚动人,依稀可见她曾经的青春美丽——难怪阿巴多当年会那么迷她,迷到一刻都不愿离开她。就是在这样迷人的笑容中,穆洛娃加演了一曲——依然是巴赫,《G小调无伴奏第一小提琴奏鸣曲》中的“柔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