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航道(中)

2019-02-25 05:21巴里·洛佩兹张建国
美文 2019年3期
关键词:探险日记土地

巴里·洛佩兹 张建国

格里利被派到埃尔斯米尔岛上去建造康吉堡考察站,进行气象和地磁观测,勘察埃尔斯米尔岛和格陵兰岛北部。原定于1883年夏把他们接回。那一年救助船没有出现,1884年夏天还没出现。格里利绝望了,他带领考察队沿着海岸南返,来到色宾角,希望能够发现一个地窖,要么是他们的施救者留下的,要么是1875年—1876年曾到过此地的内尔斯探险队留下的。(这两类地窖他们都找到了,可惜的是,前者储藏物不足,找到后者又费尽周折)。那年冬天,他们一行25人中有16人在色宾角附近的皮姆岛上饿死,其中包括年轻可爱的爱德华·伊瑟雷尔。

格里利活了下来,但没有救出考察队中的所有人,这是美国历史上最耻辱的事件之一。1883年和1884年的两次援救活动既不专业,又没竭尽全力。也许最可悲的是,格里利遭到那些不愿支持认真救援行动的政客的频频毁谤。在美国,人们只看重成功,而无视采用的是何种手段,在这种大环境中,没有成功的英勇尝试显然是无足轻重的。没有绕过格陵兰岛的最北端,也没有发现新陆地,只比英国人多北进了4海里,这一结果是不够的。格里利竭尽全力去保护其考察队员的生命,却被贬为一个残忍的、没人性的人。对格里利谴责得最厉害的人之一就是罗伯特·皮里,后来他为自己的肆无忌惮深感自责。

截止1900年,北极探险史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说是两个人的故事——弗里乔夫·南森和皮里的探险故事。两个人当中年长的罗伯特·皮里是一个精明的推销员,极其渴望得到赞誉。他的成就是名副其实的——多次勘探格陵兰岛北部,而且于1909年抵达北极点,这些艰难的旅程需要的决心超乎人们想象。然而,他的威吓风格和统领能力掩盖了他的孤独感和不安全感,而且他试图通过成就以及设法得到权势人物的青睐并与其交往,来缓解自己的孤独感和不安全感。西奥多·罗斯福是他的坚定支持者之一,皮里的气质,在一定程度上,包括他的理想,都与罗斯福相似。

南森是挪威的科学家和人道主义者,他是另一类型的人——几乎和皮里一样有紧迫感,但不爱炫耀,处事低调。与皮里相比,他看待世界的胸怀比较豁达,对人类活动限度的理解比较恰切,在多个领域都做出了持久的贡献。他是第一个穿越格陵兰冰盖的探险家;他推断出并证明了极地飘移理论;他写了两卷关于北极早期探险的学术著作,总题目为《北方迷雾》。1923年,他因在一战后为难民争取权益被授予诺贝尔和平奖。

尽管皮里具有不求回报的探险爱好者这一光环,南森似乎把生活的各个方面都兼顾得比较理想。然而,南森没有经受皮里所遭遇的烦扰;皮里陷入了一系列令人困惑的不幸之中,其中最不幸的是,他陷入了一场自我毁灭的争论——他与弗雷德里克·库克博士谁最先到达北极点。

1884年,南森读到一条信息,一艘名为“珍妮特”的船只的部分残骸出现在格陵兰岛西南海岸,由此,南森开始思索北冰洋的极地漂移现象。

南森和苏格兰船舶设计师科林·阿彻一起,建造了“弗雷姆”号三桅帆船,该船长128英尺,船幅较宽,以便能在极地浮冰区安然航行。“弗雷姆”号船配备了五年的给养,1893年6月24日,南森和11个同伴一起从挪威起航,他预定的航线与“珍妮特”船的航线相交叉。9月末,“弗雷姆”号不出所料,被困在德·隆岛北面的浮冰中。南森随浮冰安全地漂流了两年,做了大量的观测。该船被恰到好处地托举在浮冰表面;这种漂流尽管很慢,却如南森所预期的那样,从德·朗群岛附近开始,按顺时针方向西前进。厌倦了这种状态,且渴望奋力尝试一下,1895年3月14日,南森离开了船,和弗雷德里克·约翰森一起,带着26条狗,试图到达北极点。他们越过了北纬86°,但春天来了,他们不敢再往前走。结果,他们带回两条狗,勉强到达法兰士·约瑟夫地群岛。他们在那里过冬,非常有幸地偶遇英国探险家弗雷德里克·杰克森,8月,他们一起驶向挪威。

1896年8月,“弗雷姆”号的船长奥托·斯弗德鲁普把船安全地驶出了浮冰区,并驶入格陵兰海。两年后,在另一次探险中,由于埃尔斯米尔岛东海岸的厚重积冰,斯弗德鲁普与“弗雷姆”船一起被迫进入可以过冬的地方。多疑的皮里突然出现在斯弗德鲁普的营帐里——他想知道斯弗德鲁普的意图。这位挪威人说,他是向西探索,而不是去北极点。皮里拒绝了该挪威人热情地端上来的咖啡,突然向他请辞。这是皮里将为之后悔的另一个怠慢之举。

1898年至1902年期间,斯弗德鲁普及其同伴勘察了埃尔斯米尔岛的南部和西部,并在西面发现了阿克塞尔·海伯格岛、阿蒙德·灵内斯岛、埃勒夫·灵内斯岛。自从帕里的首次探险以来,还没有人一次发现这么多新陆地、并将其绘制到地图上。这是次认真、非凡的勘察,但在美国却基本上未被预料到,丹麦人对东格陵兰的勘察也是如此。

有一年冬天,在西北地區的耶洛奈夫,气温一连7周都没超过华氏温度零下40°,我有大量的时间阅读。在我脑海中萦绕的,是我和理查德·戴维斯有关景观认知的对话,该对话发生在他位于卡尔加里的北美北极研究所的办公室。我向他解释了我对一些人的日记的迷恋,这些日记描写了在耶洛奈夫以北和以西的苔原上的旅行,其作者包括塞缪尔·赫恩、约翰·富兰克林、沃伯顿· 派克和厄内斯特·汤普森·西顿。赫恩在前往北部海洋的旅行(1770年—1772年)中,像斯拉维印第安人和契帕瓦印第安人旅伴一样,全靠在这片土地上就地取材维持生活。在他的日记里,这片土地既称不上是敌人,也并非毫无生机。富兰克林的日记对这片土地有完全不同的理解,在其日记里,这块土地正如它此后的名字拜伦斯(the Barrens,荒漠)所反映的那样,是一片荒漠。(富兰克林1819年至1822年期间的探险途中,不时目睹处决、饿死人、谋杀、食人等惨象)。在派克的日记中(1890年),苔原被理解成有待聪慧、坚忍不拔的人去征服,以便于其生存的荒野。对于西顿(1907年)来说,同一片苔原却是如此宽厚,有如此显著的经济潜力,他甚至试图把它的名字由“拜伦斯”改为“北极大草原”。

人们不难推测,来自不同时代、不同背景的人,对同一片土地——包括该地区的植物、动物、矮树、天气、低丘、河流、湖泊,有不同看法。我和戴维斯思索了这些日记里相似的部分和截然不同的部分;此前,戴维斯写了一篇论文,比较了二十世纪的旅行者在亚北极地区游历的日记。他说,通过比较这些日记可以看出,前人对这片土地的描述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了后人对同一景观的描述。换句话说,确认像派克日记中描述的那一北方景观的存在——“地球表面上存在的最荒芜的地方”——部分地取决于在旅行出发之前,选择阅读哪一个作家的作品。

我坐在耶洛奈夫的住所里阅读时,非常注意这一点:要谨慎看待所阅读的任何日记,不要认为一个人对一片土地的动人描述,就能代表人们对这片土地的所有体验,甚至能代替对这片土地的体验本身。我还感到一种优越感,因为我已经去过这些探险者曾走过的原野。尽管我并非总是在意人类心灵的结构,我可以感到这些探险者的体验一直在发挥作用。赫恩的日记描述了真实的细节,其中有一些描绘得细致入微。那一周我在耶洛奈夫一直在反思:我们阅读描述遥远地方的作品时,对这个地方产生了一种印象,我们当中很少有人能够通过去同一地方旅行去证实这一印象;读了三四本涉及同一区域的日记,我们会更清晰地看到,人们对一些事情的认识存在一些空白,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缺漏。还有,人们想了解这片土地的本相,想知道它的本质;但又不可避免地对曾在这里旅行的人感兴趣,因而既想理解这片景观,又想理解到过这片景观的人。

19世纪的北极探险文献充满了巧合和戏剧性,包括最后一刻紧急救援,为了给快饿死的人弄到食物肆无忌惮地开枪,写给苦苦思念的挚爱的秘密信件。这些文献描述了一些梦幻般的寂静时刻,正如帕里日记里所描述的,他听到大地上回荡着人类的声音。也描述了面对不可避免的死亡时的温柔照料和静静忍耐的时刻。好像是维多利亚时期精彩小说的情节,船和人经常在意想不到的环境中重新出现——被困于摄政王湾的海冰中达四年之后,约翰·罗斯爵士1831年为“伊莎贝拉”号船所救,自从成为捕鲸人之后,他1818年曾乘这艘船进入史密斯海峡。1837年,乔治·巴克乘“特罗尔”号船差点儿在福克斯海峡丧命,这近于灾难的事件差点儿结束了英国的极地探险活动,然而,同一艘“特罗尔”号船,1845年成了富兰克林探险的旗舰。

1859年,在威廉王岛上,弗兰西斯·麦克林托克第一个发现富兰克林探险的记录,此前,麦克林托克也参与了麦克卢尔完成西北航道探寻的活动。1851年春,他在梅尔维尔岛冬季港湾的一块石头下留了一张便条,上面写着他的船只的冬季停泊位置。第二年春天,麦克卢尔发现了这张便条,意识到上面的信息已经过时了,就又添加“调查者”号在默西湾的位置和那里的严酷环境的信息。1852年秋,一个同行核实了麦克林托克的便条提供的信息,于是,这艘船的命运首次为人所知,人们准备1853年春前去救援。(1853年8月24日,皇家海军“菲尼克斯”供给船离开毕切岛回伦敦时,“调查者”舰上只有一个船员塞缪尔·克雷斯韦尔,幸运地搭乘该供给船。他于是成为“调查者”号上第一个穿越西北航道的人——该船的其他船员在北极又待了一个冬天。)1915年,在帕特里克王子岛北岸,史蒂芬森发现了麦克林托克留下的另一张便条,字迹依然清楚,于是在1921年寄给了他的寡妻。

在这许多戏剧性的事件中,有一些是我终生难忘的。

1900年,皮里在格陵兰岛东北海岸北纬82°37′的地方垒起一个石堆纪念碑。在此前的25年中,丹麦人已对格陵兰岛遥远的东海岸做了系统勘察。他们的地图上唯一的空白,是皮里的石堆纪念碑与俾斯麦角(北纬76°45′)之间大约400英里的区域。1906年8月,丹麦探险队到达俾斯麦角,完成了格陵兰岛的海岸勘察。1907年5月1日,米留斯·埃里克森、赫格·哈根和名叫約尔根 ·布朗伦德的一个因纽特同伴,在与J·P·科赫及其团队一起从俾斯麦角向北旅行一段路程后分道扬镳,前往不同方向勘探。科赫前往皮里的石堆纪念碑。埃里克森转而向西,前往独立峡湾,皮里宣称,该峡湾是可以通往格陵兰岛西海岸的一条海峡的东部入口。5月27日,分开的两个勘察队意想不到地相遇。科赫已发现皮里的石堆纪念碑,埃里克森也已行进了125英里,进入丹麦峡湾,并发现无法继续向前行进。他告诉科赫,他将沿独立峡湾北上到学院冰川附近,他想从那里他可以西进到皮里海峡勘探。他想这用不了几天时间。

埃里克森的勘察队再也没有回来。科赫和其他的人秋天去寻找他们,但没能找到;科赫返回时沿着海岸放置了紧急供给物品。第二年春天,他们开始仔细检查补给站。在兰伯特地海岸上用来贮藏给养的一个小型洞穴里,他们发现了布朗伦德的尸体。在死者的脚旁有一个瓶子,里面装着哈根的所有地图和死者的日记,除了最后一页,其余各页都用因纽特音节主音写成。在日记最后一页,布朗伦德用丹麦语写道:

11月,试图越过内陆冰返回,经过79个峡湾后精疲力竭。我在消失殆尽的微弱月光下到达这里,脚已冻僵,光线越来越暗,不能继续往前。其他人的尸体在冰川附近的峡湾当中(大约2.5里格)。哈根死于11月15日,米留斯大约10天后死去。

原来,他们三人在返回的路上遇上了暖和天气,因此无法穿越海冰。他们的食物耗尽了,狗全死了。他们遇到的地形与皮里所描述的完全不同。哈根在所带的地图上纠正了绘制错误,这些地图因纽特人布朗伦德一直保存到生命最后一息。

根本不存在所谓的“皮里海峡”。他们发现,皮里宣称的格陵兰海的冰封北部海域,实际上是两个面积广大的半岛,即王储基督徒地(Crown Prince Christian Land)和后来命名的埃里克森地。(皮里无可厚非,其他探险家也犯过此类错误,但极少是以这样一种惨重代价给指出来。)

帕里第一次探险的经历一点儿都不顺利,这与其《从大西洋到太平洋——西北航道发现之旅日记》所描述的完全不同。《北乔治亚公报》上的报道暗示,“格利波尔”舰上的高级船员没了权威。探险队外科医生关于一位名为威廉·斯科特的人的死亡报告表明,水手的命运更悲惨——这位水手死于酗酒外加急性抑郁症。还有,亚历山大·费舍是“赫克拉”船的助理外科医师,他2月28日的日记写道,“在后甲板上,我们宣读了战时条款第二条、第十九条和第二十二条的部分内容,接下来宣读一份很长的裁决书,主要裁决前些天两个高级船员的意见分歧”。

帕里日记描述的探险航行的情形,与史料对这次航行的通常描述略有不同;帕里的些微掩饰如果不能预示一种模式的话,可能只是为了含糊其辞。此后,呈现给公众的这些北极探险记录,越来越主观化,以服务于这一目的:去支持人们以前就存在的这一地区没有人情味的观点,以及人类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北极成了个人为国效力的典型环境,而各国则纷纷吹捧其探险之旅的成功。后来,北极成了像罗伯特·皮里,弗里德约夫·南森,还有弗拉米尔·史蒂芬森这些人个人探索和展现个人英雄主义的舞台。19世纪末的地理探险成就竞赛,变得与此前的商业优势竞争一样激烈,并且,运用媒体宣传这些探险航行的手法也变得日益高超。

海军部控制帕里的所有探险记录的要求源于欲望——有人怀疑主要是约翰·巴罗爵士的欲望——旨在保持一个成功、一致、健康、催人奋进的探险事业形象。巴罗强调,这些航行纯粹是为了科学与地理发现,没有任何私念;任何因此而获得的商业优势都无足轻重。他在1818年带着贵族施舍式的姿态写道,“任何可能的新发现”,都是为了使其他国家受益,“无须这些国家支出探险费用,或承受探险风险”。

为了捍卫帕里的探险之旅绝妙地体现出的崇高理想,巴罗总结说:“知识就是力量。”其国际声望的提升,以及未来的经济霸权前景的诱惑,对刚从拿破仑战争脱身的英国也起了一定作用。当俄罗斯似乎要准备去完成英国在北极开创的航道探寻事业时,巴罗通过自己的言论,成功地阻止了这一事件的发生。他写道,“在西北航道两端的大门被我们自己的船打开后(詹姆斯·库克(1778)和威廉·巴芬(1616)),”而把该航道的打通“让给一个外国的海军去完成,这无异于国家的自杀行为”。

当然,像巴罗这样的人努力去影响公众在开辟西北航道方面的情感,这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公众对相关地区地理的构想。然而,把这些努力称之为计谋是不准确的——即使该计谋像以前那样,不可避免地涉及一些个人,他们为了私利做出欺骗行为,或者,像当今这样,涉及实业部门不露痕迹的诉求,要求科學顾问以有利于这些部门的方式,去建构环境数据。约翰·L·艾伦等地理学家暗示,这里的关键,是渴望准确地确定要着手探寻的航道的位置——并渴望调整探寻结果,以满足自己的需要,即使是这样的调整遇到抵触,也在所不辞。

我想,重要的是不要忽视这些事件的初衷。人们要了解未知事物的欲望很强。而且,希望用新知识为人类谋利,是西方文明的一个特点——无论这些新知识如何被曲解。很少有历史学家能说清,像巴罗和罗伯特·皮里这样的人,在何种程度上不再是为社会效力,而仅仅是为了其个人,或能说清,工业化的计划在何处越界了,以至于更着眼于国家的经济,而不是着眼于该国人民的福利。

在北极旅行就意味着等待。当地的交通运输系统,尤其是在冬天,或是在夏季雾蒙蒙的海岸,是非常不便的。旅行者可能会在一个小型机场附近滞留好几天,为飞机即刻来临的承诺,或者仅仅为不可变更的计划所束缚。在此类情况下,我经常读一些探险日记,特别是那些描述我所在地方的日记。我这类阅读,部分是为了理解这些人迹罕至的景观区的人类踪迹。在阅读过程中,我在康沃利斯岛的一个岬角上所看到的一个石堆纪念碑,或是愤怒海滩上一艘船的贮存物的散乱残片,或是许多人丧命于此的威廉王岛荒芜的海岸线——这一切都可以从飞机上看到——对我来说灌注了更深的意义。看到它们,我感觉到兴奋、移情、同情——还有遐思,也就是对历史的敏感——不仅是自然史因素,而且是这种敏感,使我们居住的地区具有了特殊意义。

在所有这些旅行日记里,在探险者的自传里,在近现代的叙述性历史中,出现了探寻和失败、抱负与成就这类共同的主题。然而,从一定的距离来看,这些主题与当地的实际景观几乎全不相干。这片土地,无论其特征是什么,都被赋予特定的角色,而且常常是逆境这一角色,也就是说,它是人们的梦魇。具有讽刺意义的是,这片土地对人类的冷漠,却为其加了分。在其被赋予极其不相干的角色中,这片土地几乎成了一个舞台,用以展现一种个性,用以推出科学理论或经济理论,用以上演国家竞争或个人竞争剧目。人们不难发现,在让约翰·戴维斯的旅行变得不同凡响的那片土地上,不乏专横的规划;戴维斯的旅行是其深思熟虑才出现的奇迹。在19世纪,与这片土地打交道的方式缺乏的是温情,流行的是野蛮。与这片土地的交往方式为维多利亚时期的世界观所左右:渴望竭力与可怕的逆境抗争,使性格崇高化,在异域旅居,收集物品并树立标石。没有修道士会怀有友好访问的意图,会在领悟与敬畏之间来回穿梭;没有旅行不带占有欲和功利性的想法。而且,很少有旅行者不为建功立业的日程表所囿。

然而,人们每次到这片风景区探索,总抱着会有新的开始的希望:希望这片土地会透露真容,或者希望相关地图将被证明是精确无误,或者希望能深深地体验到美感或孤独感。只有极少数人认为,这片土地是智慧的可靠源泉,但他们也渴望体察其光明面和阴暗面。

所以我读了那些带有使命感或目的性,或者为了迎合其时代的历史记载,希望看到一些会透露这片面纱尚未揭去的土地之优势的意外评说,或希望发现会把这片土地感受成某种有生命的存在的那种直露的人类情感。

紧随帕里之后对北美北极地区的探索,几乎都是英国人组织的,直到19世纪中期不幸发生在约翰·富兰克林勋爵身上。每个越冬探险队都如锁浓雾之中——杳无音讯,直到一年之后,或三四年后,在某个地方再现,或者永不再现。海岸线和水道在地图上都被有条不紊地标了出来,但相关日记显示,富兰克林勋爵的勘探之旅,在勘探者心中激起了一股可怕的力量。许多斗胆到那儿的人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要遭受如此多的艰难困苦;高级船员则逐渐厌倦了开导那些有怨言而愠怒着尝试的人。

由于寒冷,越冬船上的船员惨遭冻伤和截肢,头部麻痹,神思恍惚。没有任何衣服或遮蔽处能够完全抵御寒冷。寒冷使与铁接触变得难以忍受,让所有任务变得更为困难,更为复杂。甚至获得饮用水都很艰难。而且,阴暗、酷寒的船居所产生的令人窒息的无聊感,加剧了对坏血病和饥饿的恐惧。就像帕里此前所做的那样,人们能够防止衰弱乏力;但普通船员仍然大喝违禁威士忌,以至酩酊大醉,有些高级船员则精神失常。

冰冻的海能够突然摧毁一艘船,就像两块石头顷刻就能夹碎坚果。这一认识会让人心力交瘁,坐以待毙。一连几天,冰层似乎存心在玩弄船只,把它慢慢举出水面几英尺,或把它翻转15°,然后把它卡在那儿。人们一连几周和衣而睡,准备弃船,知道船头部分可能突然崩裂,碧绿海水会漫过裂缝把他们淹没。在漫长的极夜,要么是,冰体刮擦着船体,不断发出沉闷的噪音;要么是,远处的冰体像一个报丧女妖在尖叫着,在黑暗中隆起随即碎裂。

春天,光明来了。这给这些人带来了“一种难以言表的放纵解脱之感”,但由于无知和放纵,他们患上了雪盲症。他们的眼睛感觉针扎般疼痛,眼眶如塞满沙子。他们拖着雪橇越过冰沟和碎冰带,穿过松软的雪集成的巨大雪坑。跋涉在这片广袤土地上使这些人精疲力尽,他们漫无目的地拖着沉重的步伐行走着,可能倒地而亡——亡于极度疲惫,绝望,或失算。也可能亡于突然张开的潮汐裂缝中,或亡于一场看似滑稽的简单事故。饥饿的人们吃掉所带的狗,然后吃衣物,最后竟吃起了人。

其中的一些伤亡本来是可以避免的。英国海军探险的优势在于其严格的纪律,而且纪律执行者都绝对自信。它的失败源于其民族优越感——认为其道德和技术水平都优于因纽特人,认为这片土地是被遗弃的无名之地。当时,英国人没有认识到,皮毛制作的衣服、雪屋子、新鲜肉比海军制服、纤维帐篷、罐装食品有优势。因而,19世纪他们给北极探险带来的少许技术进步——橡胶材质做的铺地防潮布、折叠式帆布艇及便携式酒精炉——就显得无足轻重了。实情是,英国船只带的人数,常常超出他们探索的土地所能产出的毛皮衣服和鲜肉的产量的供应能力;但是,他们考虑的只是庞大的队伍,无论是否必要,而不是更适应这片土地的小而精干的队伍。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英国这次探险失败的原因:这次经历的所有参与者的素质和渴望并不相同;经济效益和军事任务的复杂性,以及像约翰·巴罗那样的人的识见,把其他人置于这样的境地——他们在一片土地上需要竭力领会和理解的东西和他们的渴望恰巧相反。我们现在所知道的地理知识的获得是以一些人的生命为代价的。但认为他们毙命时都相信他们是为了某种比较伟大的目标而献身,则有失唐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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