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莉莉
(山东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山东 济南250100)
早在张骞凿空之前,内陆与西域已存在着贸易往来,但因战争、恶劣的自然环境等影响呈现出断断续续的特点。直至汉武帝时期,丝绸之路才得以畅通。对于丝绸之路的形成与变迁问题,学界已在贸易、军事、中西交通等各方面作了大量的探究。李明伟先生、余英时先生等从丝绸之路贸易史方面对丝绸之路的发展作了详尽的分析;方豪先生、安作璋先生、朱杰勤先生等从中西交流的角度对中西交通、经济文化交流等作了精辟的论述。[注]参见李明伟主编:《丝绸之路贸易史》,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1997年;余英时:《汉代贸易与扩张》,邬文玲等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方豪:《中西交通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安作璋:《两汉与西域关系史》,济南:齐鲁书社,1979年;朱杰勤:《中外关系史》,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但在丝绸之路与汉王朝国力的关系方面,学界还未有充分的关注。诚然,丝绸之路的开通起自军事战争,是西汉王朝安边、拓疆的需要,但丝绸之路的兴盛却缘于汉王朝强劲的综合国力。反过来,兴盛的丝绸之路所带来的中西经济、政治、思想文化交流又大大提升了汉王朝的国力,成就了一个强盛的汉帝国。
丝绸之路的开通最初缘于汉王朝对匈奴的军事战争。自西汉初,王朝北部边疆就一直受匈奴的侵扰,但由于国力衰弱,无力经营。如汉文帝十四年(前166),“匈奴单于十四万骑入朝那、萧关,杀北地都尉卬,虏人民畜产甚多,遂至彭阳。使奇兵入烧回中宫,候骑至雍甘泉”。[注]《史记》卷一一〇《匈奴列传》,北京:中华书局,2014年修订本,第3506页。然而汉王朝也只是将匈奴逐出塞外而还,“不能有所杀”[注]《史记》卷一一〇《匈奴列传》,第3507页。。
自汉武帝即位后,汉王朝的国力强盛起来。“都鄙廪萸皆满,而府库余货财。京师之钱累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腐败不可食”[注]《史记》卷三十《平准书》,第1714页。,“天下殷富,财力有余,士马强盛”[注]《汉书》卷九六下《西域传下》,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标点本,第3928页。。基于此,汉武帝“欲事灭胡”[注]《汉书》卷六一《张骞传》,第2687页。。为了解决这一问题,他从两个方面着手:一是对匈奴主动出击,派遣卫青、霍去病等发起了一系列战争。自元光二年(前133)至元狩四年(前119),汉武帝用了10余年时间,将匈奴击退至西北苦寒之地,使匈奴再也无法与汉王朝争锋,边患问题基本解决。二是派遣张骞率使团出使西域,联络西方诸政权。
在张骞通西域之前,汉王朝的经营重点是解除边患,着力于内地社会的繁荣,而张骞的归来无疑打破了汉王朝既定的走向,其格局已放眼至边疆及以外,开发西南夷就是经营西域丝绸之路的重要一环。
张骞归来后,“言居大夏时见蜀布、邛竹杖,使问所从来,曰‘从东南身毒国,可数千里,得蜀贾人市’……且骞盛言大夏在汉西南,慕中国,患匈奴隔其道,诚通蜀,身毒国道便近,有利无害”[注]《史记》卷一一八《西南夷列传》,第2995页。。时匈奴正强,汉王朝在汉匈之战中只是取得了初步胜利,河西走廊还没有打通,这就意味着汉王朝通往西域的必经之路还在匈奴的控制之下,通西域之路还很艰险且漫长,张骞的所见所闻无疑给了汉武帝另一种选择:何不经西南夷去往西方呢?于是汉王朝开始了开发西南夷的进程。汉王朝致力开发西南夷固然与西南边患有关,但从整体而言,开发西南主要是为了摆脱匈奴侵扰、开拓西域丝绸之路而做出的举措。
汉王朝与匈奴的军事战争促进了丝绸之路的开通,然而,丝绸之路的繁盛却要得益于汉王朝强盛的国力。
首先,从政治方面来说,大一统的中央集权体制构建起来,为丝绸之路的繁盛奠定了基础。基于此,王朝统治者开始追求“四夷来服”,构建以汉王朝为中心的天下秩序。如陈汤等攻打匈奴郅支单于是“将义兵,行天诛”[注]《汉书》卷七十《陈汤传》,第3015页。,即代天诛匈奴。“汉王朝继续发展了大一统王朝在追求帝国框架下的天下秩序,并试图将这种体系扩大到更广阔的未知世界。”[注]胡岩涛、徐卫民:《论天马战争与汉武帝“天下秩序”的构建》,《宁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4期。在这种政治诉求下,汉王朝统治者积极征服西域,经营丝绸之路,以期能够远扬国威。这从张骞与汉武帝的对话中就可以看出来:“诚得而以义属之,则广地万里,重九译,致殊俗,威德遍于四海。”[注]《史记》卷一二三《大宛列传》,第3166页。汉宣帝嘉奖西域都护郑吉的一大理由是,他做到了“抚循外蛮,宣明威信”[注]《汉书》卷七十《郑吉传》,第3006页。。
其次,手工业与商业在两汉时期迎来了新的发展高峰,商人地主迫切寻求更广阔的市场。两汉王朝的手工业无论是在数量还是质量方面都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产生了大批富商大贾。如鲁人丙氏,“以铁冶起,富至巨万”[注]《汉书》卷九一《货殖传》,第3691页。。这些富商大贾通过商品交换获得了高额利润,如巨鹿陈宝光“机用百二十镊,六十日成一匹”,每一匹可值万钱。[注]葛洪撰,周天游校注:《西京杂记》卷一,西安:三秦出版社,2005年,第33页。崔寔亦有“农桑勤而利薄,工商逸而入厚”[注]崔寔撰,孙启治校注:《政论校注》,北京:中华书局,2012年,第85页。之语。东汉时期,商人、贵族官僚、豪强地主三位一体,经营货殖,商业发展更为迅速,整个社会充斥着趋利之风。时人王符云:“今察洛阳,资末业者十于农夫……天下百郡千县,市邑万数,类皆如此。”[注]王符著,汪继培笺:《潜夫论笺校证》卷三《浮侈》,《新编诸子集成》本,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157页。
商业的发展以及对财富的追求刺激着汉王朝的富商大贾、豪强大族等寻求更广阔的市场,而张骞带回来的消息无疑让他们看到了无限商机。正如翦伯赞先生所说:“其对于当时中国人的刺激,就正像后来1492年哥伦布之发现美洲对于欧洲人的刺激是一样的。”[注]翦伯赞:《秦汉史》,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157页。西域一方面“多奇物”,如天马、玉石等,汉王朝期望与西域进行商品交换。另一方面,西域诸国“贵汉财物”,如受到西方欢迎的丝织品、铁器等,也极大地刺激了国内商人与之进行贸易往来。因此,行走在丝绸之路上的使者,有太多的商人以使者身份进行商品交换。官方商人使团如汉武帝遣使持千金与金马换取大宛宝马,另有民间商人使团借使者名义去国外进行商品交易。《汉书·张骞传》载:“天子为其绝远,非人所乐,听其言,予节,募吏民,无问所从来,为具备人众遣之,以广其道。……其使皆私县官赍物,欲贱市以私其利。”[注]《汉书》卷六一《张骞传》,第2695页。可见持节赴西域的人中有很多为民间招募而来的商人,他们不畏艰险,只为获利。东汉时期连位列三公的大将军梁冀都“遣客出塞,交通外国,广求异物”[注]《后汉书》卷三四《梁冀传》,第1181页。。其繁盛景象正如《后汉书·西域传》所载:“驰命走驿不绝于时月,商胡贩客日款于塞下。”[注]《后汉书》卷八八《西域传》,第2931页。
再次,社会的繁盛、生活的富足促使汉代社会开始追求精神层面的享受,人们对域外文化也有着浓厚的兴趣。西汉初年,社会经济处于复苏阶段,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文娱活动相对较少。到了汉武帝时期,随着社会生活的富足,追求精神享乐已经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了。“于是既庶且富,娱乐无疆”[注]班固:《西都赋》,见吴云主编:《汉魏六朝赋精华注译评》,长春:长春出版社,2008年,第101页。。整个社会都弥漫着休闲娱乐之风,社会各个阶层都在追求更丰富甚至是更新奇的娱乐活动。丝绸之路开辟后,人们对域外的“奇怪利害”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如汉武帝在看到安息使者进献的大鸟卵以及黎轩眩人之后“大悦”。东汉安帝永宁元年(120),掸国王朝贺时,进献的是乐舞及幻人,这充分说明了汉王朝对域外文化的兴趣之浓厚。汉王朝的这种对域外文化的需求促进了丝绸之路的繁盛。
④由于水位不断变化,避免闸门启闭机频繁调节,要允许有一个合适的流量浮动范围ε(ε根据运行情况总结得出)。当实际流量Q实在区间[Q 设-ε,Q 设+ε]内,闸门不调节;当Q 实<(Q 设-ε)时,闸门上升;当 Q 实>(Q 设+ε)时,闸门下降。
此外,东汉后期,儒学陷入了僵化状态,人们在思想方面也在寻求着新的动力。首先,儒者整日谈经论道而无实际用处,儒学成了追求名利者的敲门砖,失去了其本质精神。其次,繁琐的注经导致了“章句渐疏,而多以浮华相尚,儒者之风盖衰矣”[注]《后汉书》卷七九上《儒林列传序》,第2547页。。再次,政治的混乱、战争以及天灾导致了时事的变迁,儒者依然遵循那一套旧思想而提不出切实有效的理论思想,汉安帝就曾感叹儒者“所对皆循尚浮言,无卓尔异闻”[注]《后汉书》卷五《安帝纪》,第210页。,儒学陷入困境。此外,另有一些儒者感叹现世的衰乱,在世家大族把持朝政的情况下,自己饱读儒家诗书,但“贡荐则必以阀阅为前”[注]王符著,汪继培笺:《潜夫论笺校证》卷八《交际》,《新编诸子集成》本,第464页。,无法发挥济世安民的理想,进而追求内心的解放。这种思想的僵化状态也促使着人们需求新的思想,以期获得新的动力。这是促进丝绸之路繁盛的思想动力。
丝绸之路的变迁与国力的强盛与否是相互作用的,汉王朝强盛的国力促进了丝绸之路的繁盛,而丝绸之路的繁盛也推动了汉王朝国力的强盛。丝绸之路连接了当时世界的多个文明,在多种文明的相互碰撞中,国内经济更加繁荣,文化、艺术因增添了新鲜血液而大放异彩,汉王朝的国家认同感与强汉意识形成,国际地位逐渐提高。
其一,丝绸之路的畅通,带动了国内生产与对外贸易的发展。
汉朝物产成为了西方的畅销商品,“外国对中国商品的需要超过中国对外国商品的需要,直到19世纪这一直是中国贸易的特点”[注]费正清、赖肖尔:《中国:传统与变革》,陈仲丹等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79页。。汉王朝通过赏赐、商品交换等向外输出了大量的商品。张骞第二次出使西域时,带去了“牛羊以万数,赍金币帛直数千巨万”[注]《史记》卷一二三《大宛列传》,第3168页。;“元康元年,(龟兹)及夫人皆赐印绶。夫人号称公主,赐以车骑旗鼓,歌吹数十人,绮绣杂缯琦珍凡数千万。”[注]《汉书》卷九六下《西域传》,第3916页。民间商人跟随使团积极地参与商品交换。李广利伐大宛时,发兵6万,“负私从者不与”,颜师古注曰:“负私粮食及私从者,不在六万人数中也。”[注]《汉书》卷六一《李广利传》,第2700页。这些“负私从者”应是跟随军队一起的冒险商人。这样的贸易极大地刺激了国内生产的发展。以丝织业为例,丝绸之路开通后,不仅官营丝织业生产规模扩大,数量增多,私营丝织业更是如此。《汉书·贡禹传》载:“故时齐三服官输物不过十笥,方今齐三服官作工各数千人,一岁费数巨万。蜀广汉主金银器,岁各用五百万。三工官官费五千万,东西织室亦然。”[注]《汉书》卷七二《贡禹传》,第3070页。汉宣帝时,张安世夫人“自纺织,家童七百人,皆有手技作事……是以能殖其货,富于大将军(霍)光”[注]《汉书》卷五九《张安世传》,第2652页。。西方市场的需求刺激了丝织业的繁盛,其他行业亦是如此。
其二,在与游牧民族的接触中,汉王朝也在军事方面不断地改进。
最明显的变化就是由车骑并用向骑兵为主转变。车骑主要适用于广阔的平原地带,不适合长途奔袭,游动性差。为了应对游牧民族骑兵,汉武帝时期形成了以骑兵为主、步兵为辅,兵车负责运输的兵制格局。另外,马种的引进也促进了骑兵的发展。中原马在耐力与速度方面,与游牧地区的马相差甚远。晁错曾说:“(匈奴马)上下山坂,出入溪涧,中原之马弗如也;险道倾仄,且弛且射,中国之骑弗如也;风雨疲劳,饥渴不困,中国之人弗及也。”[注]《汉书》卷四九《晁错传》,第2281页。自丝绸之路开通之后,西域马的引进、马种的改良解决了这一难题。汉王朝的军事布局也随着丝绸之路的发展而改变。汉王朝不仅扩充了中央常备军,也重点加强了地方军事力量。《汉官仪》载:“边郡太守,各将万骑行障塞逐虏。”[注]《后汉书》志二八《百官志五》,第3624页。
其三,域外文化与宗教思想的引进,对两汉王朝的社会生活、思想体系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胡风的传入不仅影响了传统的生活方式,也冲击了中国固有的礼仪观念。东汉灵帝酷好胡风,“灵帝好胡服、胡帐、胡床、胡座、胡饭、胡箜篌、胡笛、胡舞,京都贵戚皆竞为之”[注]《后汉书》志十三《五行一》,第3272页。。上有所好,下必从之。在汉灵帝的引领下,京师贵族官僚争相效仿。但是也有一部分人认为这样的衣着打扮是“服妖”,必定会引来灾祸,并把董卓带领胡兵“虏掠宫掖,发掘圆陵”[注]《后汉书》志十三《五行一》,第3272页。一事归咎于此。以胡床为例,人坐在上面双脚自然下垂,比较舒适,而在中国古代的礼仪观念中,人们应该盘膝或者跪坐,若伸脚而坐为“箕踞”,是一种大不敬的行为。这说明在东汉时期,胡风的传入正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中国古代传统的礼仪观念。
与汉武帝之前相比,人们的社会生活也变得更加丰富多彩,一些活动得益于丝绸之路的繁盛而从宫廷走向民间,由单一走向多元,成为全民性的活动。
娱乐活动如百戏在汉代形成。汉王朝将自身的杂乐和各种表演艺术与西方的杂技融合在了一起,形成了百戏。大秦人善幻术,“能变化吐火,自支解,易牛马头,又善跳丸,数乃至千”[注]《后汉书》卷八六《西南夷传》,第2851页。。唐人杜佑甚至有“大抵散乐杂戏多幻术,皆出西域,始于善幻人至中国”[注]杜佑撰,王文锦等点校:《通典》卷一百四十六《乐六》,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第3729页。的言论,此言论虽有夸大之嫌,但是也充分说明西方文化对中原文明的影响。在汉王朝的诸多活动中,都能见到西方文化的影子。如《宋书·乐志一》就记载了东汉天子受朝贺时的百戏表演:“天子临德阳殿受朝贺,舍利从西方来,戏于殿前,激水化成比目鱼,跳跃嗽水,作雾翳日,毕,又化成黄龙,长八九丈,出水游戏,炫耀日光。以两大丝绳系两柱头,相去数丈,两倡女对舞,行于绳上,相逢切肩而不倾。”这其中既有西方的幻术也有汉代的杂技,十分精彩。
中国原有的节日也增添了一些西方的元素。以正月旦的灯节为例,它源于先秦时期的祭祀仪式。在先秦时期,君王通过“薪燎”的方式祭祀天地。《礼记·月令》载:“乃命四监,收秩薪柴,以供郊庙,及百祀之薪燎。”[注]郑玄注,孔颖达疏:《礼记正义》卷十六《月令》,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596页。“这种以烧火照亮夜空的祭天仪式正是元宵节最初的起源。”[注]参见向柏松:《元宵灯节的起源及文化内涵新论》,《中南民族学院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0年第2期。《事物纪原》:“《史记·乐书》曰:汉帝以正月上辛祀太一,甘泉以昏时祀到明。徐坚谓:今人正月望夜游观灯,是其遗事。《僧史略》云,汉法本传曰:西域十二月三十日,是此方正月望,谓之大神变日。汉明帝令烧灯,表佛法大明也。一云因汉武祭五畤,通夜设燎,取《周礼》司爟灯烧燎照祭祀,东汉以为佛事。”[注]高承、李果撰,金圆、许沛藻点校:《事物纪原》卷八《放灯》,北京:中华书局,1989年,第430页。从这段记载来看,正月燃灯源于祭祀天帝,日期也没有具体的固定下来。到了东汉时,正月旦既定的范式被打破。正月旦正是大神变月的时候,正月祭祀遂与佛事融合,日期逐渐固定下来,并逐渐成为了全民性的狂欢活动。其活动除了燃灯,还有宗教享神仪式。对于这一风俗,钱婉约先生云:“(它)以中原儒道文化为主体,吸纳了丝绸之路上传来的佛教礼俗、西域百戏,在两汉、南北朝、隋唐不断叠加融会,定型成全国性、社会性、大众性的元宵节岁时风俗。”[注]钱婉约:《汉唐丝路文化“多元共生”特性探微——以“上元燃灯”习俗中儒佛道文化的共生融合为例》,《中国文化研究》2016年第4期。
此外,西方宗教尤其是佛教的传入契合了汉末社会各阶层的心理需要,为东汉后期僵化的思想注入了新的活力,为中国古代新思想体系的形成提供了新的内容。东汉诸帝以及王室贵族好神仙方术,敬黄老,追求长生。《后汉书·祭祀志》载:“桓帝即位十八年,好神仙事。”[注]《后汉书》志八《祭祀中》,第3188页。而佛学“进止清净……成阿罗汉。阿罗汉者,能飞行变化,旷劫寿命,住动天地。次为阿那含。阿那含者,寿终,灵神上十九天”[注]尚荣译注:《四十二章经》,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8页。。其流动的生命观为汉朝上层统治者追求长寿多福找到了新的出路,楚王英为此作斋戒之祀,汉桓帝亦“设华盖以祠浮图老子”[注]《后汉书》卷七《桓帝纪》,第320页。。此外,汉末“怨毒无聊,祸乱并起”[注]《后汉书》卷四九《仲长统传》,第2647页。,百姓苦不堪言,士大夫阶层无力回天,进而寻求内心的解放,佛教“清虚,贵尚无为,好生恶杀,省欲去奢”[注]《后汉书》卷三十下《襄楷传》,第1082页。的思想成为了拯救天下的良药。世人若放弃爱欲,减少杀伐,积极修心,就可以脱离现实的苦难。佛教的这些思想应汉末情势而引进,促进了中国古代思想体系的更新。
其四,丝绸之路的繁盛对汉代社会最为显著的影响就是汉王朝朝野上下国家认同感的日益凸显,“强汉”强国意识的愈益增强。
秦汉时期,大一统的专制主义制度形成之后,“国家”指的是在特定的地理范围之内、以皇权为核心的政治体系。[注]参见彭丰文:《先秦两汉时期民族观念与国家认同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年,第204页。这种国家认同感具有强烈的统一意识与主权意识。丝绸之路开通前,这种国家意识体现得尚不明显;丝绸之路开通之后,随着汉王朝与域外交往的频繁,这种国家意识日益凸显。每一位丝绸之路上的使者或者为保境安民而奋战的将士都具有强烈的国家认同感,霍去病的那一句“匈奴未灭,无以家为也”[注]《汉书》卷五五《霍去病传》,第2488页。即是明显的写照,苏武的“屈节辱命,虽生,何面目以归汉”[注]《汉书》卷五四《苏武传》,第2461页。更是带着对国家的责任感而持节牧羊19年。“国家”一词也频繁地出现在汉代史料中。如马王堆出土的帛书《五行》中有载:“……则乐,乐则有德。有德则国家与〈兴〉□□□。”[注]庞朴:《帛书五行篇研究》,济南:齐鲁书社,1988年,第28页。
伴随着丝绸之路的开通及日益频繁的中西方之间的交流,汉代人的“强汉”意识也愈加强烈。“大汉”“强汉”是那个时期的人们对自己国家的称呼,以至于很多人的名字都带者“强汉”之意,如昭宣时期的名臣赵广汉。当时上层统治者具有十分明确的强汉强国意识。如汉元帝时期,郅支单于愿内附时,谷吉有“建强汉之节,承明圣之诏”[注]《汉书》卷七十《陈汤传》,第3008页。之语。陈汤等击败北匈奴郅支单于后,上书曰:“臣闻天下之大义,当混为一,昔有康、虞,今有强汉。……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注]《汉书》卷七十《陈汤传》,第3015页。所谓“建强汉之节”“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充分表明了汉代人强烈的“国家”意识,人们对自己国家的强盛充满着自信与自豪。所以,丝绸之路的繁盛更加彰显了汉代恢弘的盛景,“汉王朝与世界其他国家经济、文化的交流……使国内各民族及世界其他国家确认汉王朝是当时无以伦比的一流强国、世界文化的中心之一”[注]杨树增:《汉代文化特色及形成》,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42页。。毫无疑问,这种“强汉”意识推动着汉王朝走向更广阔的世界。
相比于西方,在古罗马共和国时期,“国家”还被称为是“人民的事务”,人民“在协议共同遵守正义的基础上大规模的人民联合体和共同谋求共同利益”[注]周虹升:《西方国家概念的演变》,《社会科学报》2001年3月29日。。具有主权意识与民族统一意识的“国家”,则是在中世纪后半期应资本主义发展的迫切需求而形成的,在某种意义上说,至少比中国晚了1000多年。
其五,汉王朝的国际地位得以提高。
在丝绸之路开通之前,汉王朝作为东方文明古国,与世界其他国家的联系时断时续。丝绸之路开通之初,张骞出使西域,联盟乌孙时,乌孙以“远汉,未知其大小”而拒绝联盟。随着丝绸之路的繁荣,西域诸国“知汉广大”,纷纷遣使贡献。汉简中随处可见中西往来情况:
康居王使者杨伯刀、副扁阗。苏韰王使者、姑墨副沙囷、即贵人为匿等皆叩头自言,前数为王奉献橐佗入敦煌[注]胡平生、张德芳:《敦煌悬泉汉简释粹》,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118页。
Ⅱ 90DXT0216②:877
大宛贵人乌莫塞献橐他一匹,黄、乘、须两耳,絜一丈,死悬泉置[注]胡平生、张德芳:《敦煌悬泉汉简释粹》,第108页。
Ⅱ 90DXT0214②:53
汉王朝以羁縻形式控制着西域诸国,并参与了西域诸国关系的调整。在贸易方面,汉王朝的丝织品、铁器等已经成为了丝绸之路上不可或缺的商品,汉王朝以“朝贡”形式主导着丝绸之路贸易,已成为世界上名副其实的强大帝国了。
总之,丝绸之路的繁盛与汉王朝的兴盛是相互促进、相辅相成的。汉王朝作为一个开放性的社会,与西方的交流不仅仅限于经济层面,还广泛涉及到政治、文化、思想等各个方面。它的开放是全面的,所带来的效果就是汉王朝国力的更加强盛。这种开放性对我们今天实行的对外开放政策尤其是“一带一路”倡议具有历史借鉴作用,它所带来的成就也必定是互利共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