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小美
一般来说,事业的辉煌总是与名声大振联系在一起的,但对于程开甲来说,却并不是如此。在他主持中国首次原子弹、氢弹、导弹核武器试验成功的时候,因为涉及保密性,他的名字被列入国家绝密档案,不被大众所知。从上个世纪60年代进入中国核武队伍开始算起,50年中,程开甲这个名字和中国核武器发展紧紧联系在一起,他创造了诸多令人惊叹的纪录。直到2013年度国家科学技术奖的颁奖台上,他才首次被公众广泛关注,而这时候他已经96岁了。
程开甲(右二)与科研人员探讨技术问题
1918年8月3日,程开甲出生于江苏吴江盛泽镇一个商人家庭。祖父程敬斋虽是远近闻名的成功商人,却总是期待子孙多读书走科举功名之路。“开甲”寓意着考上状元、独占鳌头。
可惜祖父去世后,家道中落。程开甲6岁时,父亲病故,生母地位卑微,受尽白眼和屈辱,终离家出走。母亲走后,小顽童程开甲既没人疼爱,也没人管教。无依无靠的他像匹小野马独来独往,有时孤僻不愿见人,有时顽皮胆大包天。由于疏于学习,小学二年级连续两年留级。家里为他转学,他却拿钱到上海疯玩,花光所有积蓄露宿街头。家人将他找回痛打一顿。
经此变故,程开甲幡然醒悟,立志要发愤读书。一年后,他考入著名的浙江嘉兴秀州中学,并在初二时开始冒尖。也是在这个时期,程开甲迷上了科学家传记,他被伽利略、牛顿、爱因斯坦、居里夫人、詹天佑等科学家身上“追求真理、热爱祖国”的精神深深吸引,立志长大后也要当一名对祖国有益的科学家。
1937年,程开甲以优异成绩考取浙江大学物理系“公费生”,接受束星北、王淦昌、陈建功、苏步青等大师的教诲。1946年,经英国著名学者李约瑟博士推荐,程开甲获得英国文化委员会奖学金,来到爱丁堡大学,成为被称为“物理学家中的物理学家”玻恩教授的学生。大学期间,程开甲除了吃饭、睡觉,将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课堂、实验室和图书馆里。1948年秋,程开甲获哲学博士学位,任英国皇家化学工业研究所研究员。当听到中国人民解放军击败阻挠渡江战役的英国“紫石英”号军舰时,程开甲婉谢导师和朋友好意挽留,果断购买了建设祖国所需的书籍,整理好行装,于1950年8月回到浙江大学物理系。
回国后最初10年,程开甲一直在母校浙大和南京大学任教,他出版了中国第一本《固体物理学》专著。与施士元一起创建南京大学核物理教研室,创建江苏省原子能研究所。他带领几个年轻教师研制出双聚焦β谱仪,测量一些元素的电子衰变能谱,研制出了一台直线加速器。可以说程开甲当时叱咤学术界,成为年轻一辈科学研究者中的翘楚。但1960年,程开甲突然“消失”了。
原来,程开甲听从组织召唤,去北京完成一项神圣的“秘密使命”。到了北京,才知道被分配到二机部核武器研究所。而这次调动,是钱三强亲自点将、邓小平批准的。程开甲加入到了核武器研究队伍,成为继朱光亚、郭永怀之后第三位技术副所长。
从事核武器研制工作,就意味着要隐姓埋名、默默无闻,既不能发表任何著作,也不能向家人作半点透露。1963年,程开甲第一次踏入号称“死亡之海”的罗布泊,在此后的二十几年期间,程开甲一直在戈壁滩工作和生活。西北核试验基地初建时,生活条件极其艰苦。喝苦水,战风寒,打只野兔会顿餐。不仅饭吃不饱,戈壁滩上水也珍贵,早晨的洗脸水留着下班洗手,晚上洗脚,澄清了洗衣服,水紧张时几天不洗脸。但对程开甲来说,这些生活上的困难都不是真正的问题。
虽然是中国核试验技术总负责人,但每次下达任务,程开甲都会亲自到最艰苦、最危险的一线去检查指导工作。为了取得中国地下核试验现象学的第一手资料,程开甲和同事们无惧危险,穿上防护衣、戴上手套和安全帽进入坑道,钻进刚刚开挖的直径只有80厘米的管洞,匍匐爬行十多米来到测试间,进入地下核爆后的测试间——爆心去实地考察。他仔细观察四周奇妙的爆炸效应,完成了洞内探察。程开甲第一个计算出原子弹的弹心温度和压力,内爆机制的研究也解决了原子弹的关键问题,为原子弹爆炸威力、弹体构型设计等提供了重要依据。
在罗布泊的20多年中,作为中国核试验技术的总负责人,程开甲成功参与主持决策了包括中国第一颗原子弹、氢弹、两弹结合以及地面、首次空投、首次地下平洞和首次竖井试验等在内的多种试验方式的30多次核试验。1984年,组织上考虑到他的身体等实际情况,将66岁的程开甲从西北核试验基地调回北京,任国防科工委科学技术委员会常务委员。他还恋恋不舍——“我是做技术工作的,离开了研究所我还搞什么研究?我可以留在基地,留在研究所当研究员,可以不当领导,只做一些具体工作。”
在新疆工作期间,女儿、儿子跟随程开甲到新疆,但他从来不管儿女的功课,主张自力更生。他把全部时间投入到核试验事业中。把家中的所有事务都交给了夫人,自己则关在办公室里专心工作,同时还要求孩子们不许进入他的办公室,以免干扰他的工作。程开甲的二女儿程景玉说:“父亲一直很忙,从来不管我们。而且他的工作很神秘,我们也是大学毕业后才知道的。”程开甲的时间表上没有节假日,一搞起科研来,经常通宵达旦,子女除了中午回家吃饭时能见上一面,晚上基本不可能见个面。而忘记吃饭睡觉对他来说是经常的事。
程开甲的儿子曾在吉林大学上学。毕业分配时,有人主张请程开甲向吉林大学校长、他的老朋友唐敖庆教授说一声:照顾一下,分到北京来。然而,程开甲不肯,最后还是把儿子分回了戈壁滩。这大概也是“子承父业”。两年后,在研究所工作的儿子提出要调回北京工作,因为“符合身边无子女的规定”。然而程开甲说:“到北京有什么好处!咱那个研究所很好嘛!别调了。”
程开甲和老伴搬到北京,却把孩子们全部留在了新疆。他自己舍不得新疆,把保密柜、保密本及许多资料都留在研究所,并说“我的科研基地还在新疆”。回到北京后,他继续研究工作,与远在核试验研究所的大女儿程漱玉开始了超导理论研究。不久,父女俩合作的近20万字英文专著《On Superconductivity Mechanism》问世,向现有的导弹理论提出挑战。接着程漱玉又用中文整理出版了17万多字的《超导机理》。程开甲则在材料科学理论和应用方面开展创新性的研究,并建立了“程氏TFD”电子理论。可以说,程开甲及其家人都全身心地投入到核试验方面的研究中去了。
1999年9月18日,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授予程开甲“两弹一星”功勋奖章。虽然取得了如此辉煌的成绩,但程开甲从不居功自傲。2000年,程开甲回到大西北的核武器试验研究所。他对年轻同志说:“‘两弹一星’事业的功勋奖章,功劳是大家的。我们的核试验是有名的和无名的英雄们在弯弯曲曲的道路上一步一个脚印去完成的。没有集体的智慧和大家辛勤劳动,没有几代人的艰苦奋斗和无私奉献,就没有我们事业的辉煌,没有研究所的今天。”
本栏编辑/赵芳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