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中国哲人:谈庄子(下)

2019-02-24 06:54王尔德
醒狮国学 2019年8期
关键词:鸿蒙庄子

那么,对庄子来说,谁是至人呢?他的生活方式是如何的呢?至人所做的,不过是静观宇宙。他不采取任何绝对的立场。“其动若水,其静若镜,其应若响。”对外在的事物他顺其自然。没有一样物质的东西能够损伤他;没有一样精神的东西能够使他感到痛苦。他的心智的平衡使他获得了世界的帝国。他从来不是客观存在的奴隶。他知道,“至言无言,至为无为。”他是被动的,并接受生命的规律。他在无为中休息,静观这世界自然地为善。他不“刻意尚行”。他从不浪费自己的精神。他不为道德的分别烦心。他知道事物按其本性发生,并会有其应有的结果。他的心是“天地之鉴”,永远处于宁静之中。

这一切当然是极其危险的,但我们必须记住,庄子生活在两千多年前,从未有机会看到过我们举世无双的文明。但如果他能复起于地下,并来访问我们的话,他可能会和巴勒弗尔先生谈谈他在爱尔兰的高压政治和勤勉的失政;他可能会嘲笑我们的某些慈善热情,并对我们的许多有组织的救济活动摇头;地方教育委员会不会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我们对财富的追求也引不起他的钦佩;他对我们的理想可能会感到惊奇,并对我们已经实现的部分感到悲伤,也许庄子还是不能回来的好。

同时,由于伽尔斯先生(Mr.Giles)和夸里奇先生(Mr.Quaritch)的功劳,我们有了他的书作为安慰。它显然是一部极其令人着迷和愉悦的书。庄子是达尔文之前的达尔文主义者之一。他把人的起源一直追溯到微生物并且看到了人与自然的一体。作为一个人类学家他也是极其有意思的。他以一个英国皇家学会的讲演者的精确性,描述了我们原始的树栖的祖先,他们因为害怕比自己更强有力的动物而生活在树上,并且只知其母而不知其父。

和柏拉图一样,他采纳了对话作为他的表达方式,并告诉我们说他“以寓言为广”。他是个令人着迷的故事叙述者。对可敬的孔子访问盗跖的叙述是极其生动和精彩的。这位成功的强盗,无情地揭露了这位圣人的陈词滥调的说教之空洞,使我们不能不对他最终陷入的狼狈境地而发出大笑。即便在他的玄学里,庄子也是极其幽默的。他把他的抽象拟人化,并使他们在我们的面前演戏。比如“云将东游,过扶摇之枝而适遭鸿蒙。鸿蒙方将拊脾雀跃而游。”这时云将说:“叟何人邪?叟何为此?”鸿蒙“拊脾雀跃不辍,对云将曰:‘游!”因为一切活动都是无休无止的。云将继续说:“朕愿有问也。”鸿蒙用不赞成的口气说道:“吁!”接着就是一场有趣的对话,和福楼拜奇特的剧本里的斯芬克斯和客迈拉的对话不无相似之处。在庄子的寓言和故事里,会说话的动物也有它们的一席之地。通过神话和诗意还有奇想,他的奇特的哲学得到了音乐般的叙述。

当然,被人告知有意识地为善是不道德的,而且不管做什么都是最糟的无聊,这是很可悲的。如果我们接受这一观点,即没人可以去管与他无关的事,那么数千名优秀的、确实认真的慈善家就得完全靠税收过活了。一切有用之物的无用的教导不但会威胁我国在商业上的霸权,而且会给小店主阶层的许多殷实、严肃的成员脸上抹黑。我们的受欢迎的传教士、埃克塞特教堂讲演者、客厅福音主义者们怎么办呢,如果我们用庄子的话,对他们说“蚊虻嚼肤,则通昔不寐矣。夫仁义僭然,乃愤吾心,乱莫大焉。吾子亦放风而动,总德而立矣!又奚杰杰然?”而且政府和职业政治家又会遇上怎样的命运,如果我们得出“不闻治天下”的结论?很清楚,庄子是个极危险的作家;在他死后两千年,他的著作译成英语出版,显然还为时过早,并且可能让不少勤奋和绝对可敬的人身受许多痛苦。庄子的生活模式的目的和哲学模式的基础,是自我修养和自我发展的理想;在一个像我们这样的时代,多数人都急着教育教育自己的邻居,以致没有时间教育自己,他们也许真的需要一点这样的理想。但这样说明智吗?在我看来,如果我们一旦承认庄子的任何一种毁灭性批评意见的说服力,我们就必须在英国喜欢自吹自擂的习惯上自制一点;人类从做蠢事中得到的唯一安慰,就是他为此给自己的称赞。但是,可能还有少数人厌倦了那奇怪的现代倾向,即让狂热去做智力的工作。庄子将受到这些人,还有和他们相像的人的欢迎。但是让他们阅读他,却不要谈论他。在晚宴时庄子会惹人心烦,在下午茶的时候简直令人无法忍受。他的整个一生就是对站在讲台上说教的抗议。“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这些就是庄子的原则。

译注:

此为王尔德1890年2月8日在《言者》Speaker杂志(第1卷,6期,第144-146页)上发表的书评,评论由Herbert A.Giles翟理斯翻譯的《庄子》(Chuang Tsu)。文中有王尔德直接引《庄子》译文的,以《庄子》原文译出;有不照译文阐述、发挥《庄,子》的,则意译成白话。

A Chinese Sage

原标题:一位中国哲人

编辑/徐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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