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那一刻，做个温柔的人

苏尘惜

1

杨慧是开出租车的，家里只有她一人，老公在异地工作，女儿在学校寄宿。她每天早上很早出门，晚上很迟才回来。很多人都觉得家附近要是刚好住着个出租车司机特别方便，可以顺路打车，省了等待的时间，但是我跟杨慧做邻居以后，真的觉得这是件非常糟糕的事情。

不仅晚上会被吵到，早上更是没有好觉睡，一大清早就会听到厨房里锅碗瓢盆的声音，而且她在家里开着声音极大的收音机，停车位又刚好在我卧室外面，一连串的噪音折磨。

刚开始我觉得是自己太敏感，忍住了不满，毕竟杨慧她早出晚归不容易，但时间一久，因为睡眠不够，我整个人都有点神经衰弱，去医院检查想让医生开点药，医生却说我的状况只需要睡眠足够就能自动好转。

为了自身健康着想，我只能硬着头皮去找杨慧商量。可我俩几乎碰不上面，早上她出工的时候我还没起床，晚上她收工我已经躲在被窝里了。那日，我特地等到深夜，想跟她商量下，能不能少發出点声音。

晚上十一点，才听到她的车子缓缓停在楼下，我站在楼梯口等她。她看见楼道上站了一个人，吓得退了一步，待看清我脸庞后才问：“小微？大半夜你站楼道上干吗？”

“慧姐，想跟你商量个事，我最近睡眠质量一直不好，您晚上回家时关门能不能轻点？早上的时候您广播的声音能不能也小点？可能咱们这栋楼隔音效果不太好，我总是被吵得睡不着觉。”讲出这番话我也觉得蛮尴尬的，毕竟像我这么对声音敏感的人是少数，提的这些要求稍显苛刻。

她犹疑了几秒后点点头说：“我尽量注意，不过你们这些小年轻都喜欢睡懒觉，我早晨出工不算早的，已经六点多了，你也该早点起床噢，早起锻炼身体好。”

我没想到还被杨慧劈头盖脸说教一通，虽然她说得并没有错，但在一定程度上却让我更反感。

所幸，那之后听到的噪音少了许多，日子终于舒坦了些。

2

那日我加班回家，到小区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了，整个人都颓丧着，也提不起精神跟刚收工的杨慧打招呼。可她锁好车门以后，忽然一把将我揽过，拽着我一起上楼，还热情地说：“今天怎么这么晚回家？”

杨慧态度不寻常，行为也不寻常，我住一楼，她使劲把我往楼上拽是什么意思？我正疑惑不已，她俯身跟我说后面有人尾随，我吓得魂都没了。上楼从楼道窗悄悄望出去，真有一个陌生男子在外面。我在杨慧屋子里坐了十来分钟才敢下楼回自己房，心里依旧在发颤。手里紧紧攥着杨慧给的名片，上面有她的手机号。

“晚上一个人回家注意点，要是遇上什么事打给我吧。”我没想到自己对她态度那么差，她却愿意帮助我。那之后，我对杨慧的排斥情绪也收敛了不少。尽管后来小摩擦还在继续，但我一直克制自己的情绪，直到那天晚上芦荟盆栽被撞坏。

我屋子里采光不好，所以我养的芦荟就放在屋外。

“慧姐，您怎么开车的？我芦荟这么一大盆您看不到吗？”

“对不起，我刚才没看到。”杨慧向我道歉，声音很低沉。

“万一这儿放的不是盆栽，是小猫小狗，或是活生生站了个人怎么办？就您这技术还开车。”我当时真是气疯了，蹲在渣土边上发脾气。

“我有点头晕，先上楼了，盆栽的钱明儿个再赔你。”杨慧边说边着急往楼上走，也不知怎么回事，刚走没几步，就整个人摔在楼道上，吓得我赶紧跑过去扶起她。

将她送到家门口，我转身要走，忽然听见她用非常轻的声音说了一句“谢谢”。想想杨慧应该是生病了，不然照她的技术，怎么可能撞坏我的盆栽？这么安慰自己以后，心中怨怼也少了些。与人结怨，不如与人结缘，更何况杨慧之前还帮助过我，我不能以怨报德，盆栽的事，我打算不追究了。

次日早晨，我去上班的时候已经七点半了，杨慧没有出工，晚上回来车子依然在原地，难道从昨晚她就没有出过门？再想起她昨天爬楼梯都摔倒的情形，我想着不妙，敲开了她的房门，果然，她正发烧着。

她开门见是我，赶紧回屋里拿了一百块钱：“昨天撞坏你盆栽真不好意思，钱赔给你。”

杨慧见我犹豫，把钱硬塞进我口袋：“昨天实在是病得厉害，顾不上把钱给你，今儿个就等你上门。”

说实话，那一刻我特别心塞，毕竟我敲开房门的本意是为了查探她的状况，并非为了赔偿，但大概我们相处的这阵子，我在她心里已经形成了一个锱铢必较的印象。

“吃了吗？待会儿我要出去买东西，顺带给你捎带点。”摸着兜里的一百块钱，我心里不是滋味，想为她做点什么。杨慧眼睛亮了一下，转而又说不用了，大抵是不想麻烦人。我不管她是否接受，去粥铺买了营养粥和一些水果，再次敲开了她的房门，不管不顾将一堆东西放在茶几上。我俩面面相觑一小会儿，彼此笑开了。

3

杨慧的号码我一直保存在手机里，没有拨打过。直到那天公司聚餐结束的时候我落单，酒店在城市郊区，街道空荡荡的，整整等了半小时也没有一辆出租车经过。那一刻，我才找出了杨慧的号码。

“站那等我，二十分钟后来接你。”杨慧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来接，我心底淌过一丝暖流。

许是那日喝了太多酒，坐上杨慧的车子以后没多久就翻江倒海地吐了，把车垫都弄脏了，我仓皇地想要擦拭干净，她却严厉制止我：“你靠窗户边休息，那些东西我待会儿会收拾，动来动去脑袋更晕。”

“你们这些小年轻啊，喝酒也不节制，一点都不懂得珍惜自己身体。不过现在这世道，想要混得好，总要懂交际，喝酒也是必不可少。”她叹了一声，沉默了好久才又开口，“你们也蛮不容易的，之前我载了好多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也都是在饭局上硬撑着喝酒，上了车开始哭，看着忒心疼。而且你们现在这些孩子太倔，什么事情都自己扛，也不跟人说。”

之前不管工作多苦多累，我都没有觉得难过，可杨慧这句话音刚落，我的眼泪就不争气地往外流。

年底因为调职，我搬去了深圳。搬家打包的那天，杨慧特意停了一天工，帮我一起整理屋子，然后开车送我去飞机场，目送我离开，像是亲人之间的送别。

这些年我辗转过好几座城市，也遇见过很多温暖的人，唯有杨慧盘桓在我记忆最深处。有一次打车时，看见一个背影超级像杨慧，仿佛下一秒她就会转过头来说：“Hi，小微，好久不见。”

是在遇见她之后我明白了，即使某一天我们会成为路人，但至少相遇的那一刻，做一个温柔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