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系的蝴蝶结，蹁跹起舞

吴华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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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记得那粉红的蝴蝶结，诧异于父亲笨拙的手竟可以将它系得那么完美，蹁跹起舞。”这是我在文章《忆》里写过的一段话，也是我记忆里的一抹温情，轻轻荡荡，盛满欢乐。那蝴蝶结，其实不过是一段粉色的布条网了个边，比不得现在的工艺精巧，但我终生难忘。

上世紀80年代初，生活在农村的孩子，只求温饱。至于其他，得看家境。我祖上倒是兴盛，但到我爷爷这辈儿，家境破落。但再破落，爷爷也执意送我爸上学。我爸高中毕业时，乡里恰好招考民办教师，他应试并通过。现在回想，这是爷爷对他的一种富养。富养从来与家境无关。

我爸从教，我妈务农，日子始终清贫，可打从记忆起，没见过他们在我面前皱过眉。他们收起生活的沉重感，给予我精神上的富足，让我感觉到心灵的丰盛。

我爸每日铺着毛毡纸写字，或在庭院莳花弄草，再或骑上自行车带我去哪里遛一遛，告诉我路旁哪些树木的叶子到秋天了会红灿灿一片，哪些会变黄，而哪些又会四季常青。在他眼里，世间万物皆有灵，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真是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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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把点缀当成了一种生活，而他似乎将生活的全部当成了点缀，时时有惊喜，处处是诗意，生活得饱满又洒脱。我爸的字也越练越好，最后成为名副其实的书法家。在他的影响下，我也会时常涂上几笔，从书法到画画，渐渐都有了兴趣，后来考取美术专业，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他时常说，衣服少穿件新的不会冻着，肉少吃一顿也不会饿着，唯独书，少读了人就易荒废。言传身教，耳濡目染，没有比这更有说服力的教育方式了。我常穿着破旧的衣裤，却读着同龄人没有的《摄影天地》《芥子园画谱》……我爸学校宿舍里有一长排书架，上面摞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有些还是线装竖排的。

当自己某天可以一边思量，一边落笔，让所有的美好都能够在文字中发生时，我知道，童年里的欢美时光，其实很多就在那排书架前落座。而我的审美观从小就被人视为与众不同，大多也是因为汲取了那些书籍里的营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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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间，父亲并未能够给我创造更好的物质条件，但他的教育却用了天下最好的方式。他喜欢一切新奇事物，能够长时间沉浸其中痴迷得不行。比如，他爱摄影，有一架海鸥牌相机。我时常给他当模特，然后陪他走进暗房看他冲洗。当所有的图像慢慢从药水中显现出来的时候，我感觉到了艺术的奇妙。

再比如，他还喜欢收藏，用微薄的工资买下很多瓶瓶罐罐。他视为珍宝，给我讲解它们的年份、用途，以及上面那些色彩与花纹的意义。所以，我很早就知道了什么叫唐三彩，什么叫鎏金，什么叫冰裂纹，什么又叫粉彩与影青。

如今，我早已成家立业，过着普通人的生活，却常被朋友们夸赞有情有趣，是个懂生活且有审美力的家伙。且不说是不是真的，但我确实和父亲一样，对周遭事物饱有新鲜感与辨识度，爱折腾，爱创新，就连平日蒸个馒头烙个饼也会做出好多花样造型。我和父亲都对植物着迷，愿意花大把时间看一朵花的盛开与衰败。我们也对书画与文字情有独钟，我在《三角洲·青墩》杂志做编辑时，他是最忠实的读者，每期都会翻得一字不漏。许多年来，我们越来越像亲密的战友，相互理解，相互成就。

真正的富养，必定要与世间万物连接，培养孩子的审美、独立、坚韧、善良等优良品质。这与家境无关，却与父母的自身修为和心态息息有关。父母在童年时满足了孩子心灵上哪方面的需求，孩子未来在这方面就不会有匮乏感。一直能够在成长的路上走得不慌张不怯弱，内心丰盈富足。我想，这一切都来源于父亲对我的富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