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莲姣,王海燕
(1.湘潭大学 期刊社,湖南 湘潭 411105;2.长沙学院 公共外语教学部,湖南 长沙 410022)
将广场舞文化现象与人类审美行为综合起来一探究竟,显然这是基于眼下中国广场舞热集体行动和社会现象已经或正在发生的事实,其问题的重要性不言自明。对于这样一个重要的很大很泛的论题,本文希望从很小很细的角度入手,用横截剖面现象学方法细察一下广场健身舞(俗称广场舞)和中国公民女性主义/性别审美二者之间的学术纹理(1)此文仍沿用万莲姣博士论文《全球化视域里的中国性别诗学研究》(暨南大学,2007)中强调的“性别”一词,突岀社会性别和文化性别的公民建构意义,预期未来中国社会的广场健身舞大军中男女老幼皆宜,雅俗互动,专业与业余共在,如学生课间操加入各地各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特色舞蹈元素,将传承与健身文化活态融于一体;音乐舞蹈科班人士下沉民间广场等等。[1]。思考中国大陆广场舞集体行动和这一社会文化现象,不仅仅止于去解释现象,而是从蛛丝马迹甚至是一团乱麻里嗅出其带有一定普遍性的和跨学科的现代文明气息。恰如《社会学研究》2006年第1期赵鼎新的《集体行动、搭便车理论与形式社会学方法》一文有言:“这一问题必须是普遍的和跨学科的,而不是仅仅适用于解释集体行动或其他具体的社会现象。奥尔森的理论之所以这么重要,就是因为公共物品是整个人类文明得以存在的基础,而阿克塞罗德理论的重要性在很大程度上源于合作现象在人类社会中的重要性。”(2)1966年奥尔森发表了《集体行动的逻辑》一书。该书一经发表,即引起了极大的关注。它不但成了美国社会运动研究中正在兴起的资源动员理论和政治过程理论的发展基础,而且大大推动了形式社会学建模方法(formal modeling)在社会运动研究中的发展(如Chong , 2000 ;Kim &Bearman ,1997;Lichbach ,1998 ;Marwell & Oliver ,1984、1993 ;Marwellet al.,1988 ;Oliver et al.,1985)。另外,1984年,阿克塞罗德发表了《合作行为的发生》(Axelrod,1984)。他们的理论有助于本文从学理探讨广场舞文化现象为什么会风行于中国大陆。
在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实践向纵深发展的新时代以来,越来越多的公民已经开始注重群己权界,由此引发了与广场舞相关的一系列公共事件,偶尔广场舞还成为全域融媒体的热点话题,关于这些内容,百度随捜,本文转述从略。关于广场舞,学界从社会公共话题单边切入者多,如《广场舞对老年人的健身价值及社会意义的研究》[2]《群众文化建设中广场舞的作用分析》[3]等等。但关于广场舞与审美特别是其与中国公民女性主义/性别审美相关的文章,目前尚未看到。现有的广场健身舞研究文章一般多从社会学或舞蹈艺术或公共管理或体育专门健身等方面立意探讨。如行知部落xzbu.com.多达两页的内容,仅从标题可知其学术化和专业化程度:《浅谈广场舞的社会意义》(郑勇),《节奏体语在广场健身舞文化中的应用前景》(封玲,戴晓强),《城市广场舞的价值意义与规划发展》(阿依林芳)等等。2019年2月17日上午9时笔者搜知网“广场舞”关键词,信息多达两千余条。而搜“广场舞研究”关键词,仅有12条信息,且少有从审美文化政治角度立意的。
是的,大中国如此之大,从漠北极寒冰天雪地到天涯热带风情万种;国民人数如此之众,多达十几亿;民族数量如此之多分布如此之广,五十六个民族,如五十六朵花。而中国广场健身舞参与者中老年女性占了绝大多数,女性性别成为举国上下城乡广场(或类广场)上跳舞大军里理所当然的主力军。当然也有个别例外:如谷李的《一支青年广场舞队的生与灭:来自广场边缘的观察和思考》一文涉及青年广场舞者的观察和思考,此文载于《文艺理论与批评 》2018年第6期,提醒笔者作为广场健身舞参与者和文学学科中人,尤有必要和义务思考一下广场舞这一貌似“下里巴人”的民众文化艺术现象。更不必说,小学课间广场舞操的成员是儿童,有视频显示:有学校用广场舞做学生活态传承非物质文化遗产民族特色舞;另外,有小学校长因个人爱好广场舞就把鬼步舞用于学生课间体操,竟然大受学生欢迎。当然总体来说,就笔者万编所见,日常广场健身舞者也几乎全是女性。万编曾打趣说,这是新时代中国自发招揽了新“娘子军”。如果说20世纪上半叶战争动荡时期的红色“娘子军”们的诉求是翻身闹革命,那21世纪初的当下和平建设年代的新“娘子军”们热衷于广场健身舞,就是女性为追求幸福美好生活而在全融媒体时代搭建了一个多彩多姿的文化审美社交平台,同时体现了中国本土化女性的社会性别优势,显岀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女性法定性别平等国情相一致的人道正义和尊严。相较20世纪中国女性走出家庭争个性解放、阶级革命、民族独立等等诉求,21世纪中国女性的权利诉求层次随着地球村整体文明水平线的慢慢拉高和中国改革开放节奏的逐步稳健而大大提升了。
21世纪中国女性存在的基本权利诉求已大异于从前,女性自发组织、自主参与的广场健身舞 ,既是为自己,也同步为社会、为家国、为地球村的美好而初心可鉴!即广场舞者众,是主观为自己,客观为家庭和亲人,为国家和社会,更往大里说,为人类永久幸福和美好。
由此,从公民女性主义/性别审美角度考察中国大陆广场健身舞这一不同于从前秧歌和广播操时代的大众社会文化现象,并非空穴来风,加之其社会性别已然自备自带复杂的时代症候和文化肌理,值得我们这些广场健身舞实践者专此具体论述一番。
关于中国广场健身舞的起源,大体有两说。
一说1940年代陕北“新秧歌运动”作为战时民众参战的动员工具而出现,秧歌可能是中国特色广场舞大规模全民兴盛的起源,有国家政治动员个人响应的上下联动功能。最典型的例子如:1959年春节,北京南苑人民公社的老太太们跳起了秧歌舞;1971年5月1日,天安门广场,红卫兵们跳忠字舞欢庆五一国际劳动节。另一说,广场健身舞最早兴起在1990年代左右。中老年人自发集结在广场上跳舞,一般简称为广场舞(也叫排舞), 属于一种健身舞蹈。这种时尚排舞曾风靡世界各地,1990年代随中国大陆商品经济社会的全面铺开而悄然流入。这种类似于体育的舞蹈不限年龄,动作简单,舞步重复,容易被普罗大众掌握,有12步、16步、18步、20步、22步、30步、40步……最多的达200-300步。它不受场地的限制,可在广场、公园、街角、操场、村头空地等不拘一格的地方跳起来。这种大众舞蹈无需舞伴,所以又叫单人舞,但一般是多人一起跳,单人受集群鼓舞,增强了坚持下来集体跳广场健身舞的意志力,所以又叫单人集体舞,同交谊舞、芭蕾舞等需要舞伴身体接触互动,有所不同,众人排成行列跳,简称排舞或排排舞(line dance)。其舞步灵活多变,可自编自创,自由设计,自由添加,随境删减,又被称之为自由舞。街舞、民族舞、现代舞等各种类型舞蹈的动作,以及各种道具如扇子、绸布、伞、柔力球、鼓等等,都可改造编辑融进广场健身舞之中。
由此,结合其历史渊源来路以及本土西洋混融结构的舞蹈特点,本文姑且将俗称“广场舞”全称正名为“广场健身舞”,突岀其介于专业舞蹈和广播体操之间,音体美融、随心所致、益于个体舞者身心的特点。
本文既已就广场健身舞(也可以简称“广场舞”)名称有所格外强调和正式命名,不随大流而确切认知了学理层面的广场舞本相,即明确地在常议常见的“广场舞”名之上多加了或突岀了“健身”二字,一来防止其被人为污名化,二来标记个体自由选择集体性体育娱乐活动的中老年女性,客观上属于社会弱势边缘群体,她们热衷于跳广场舞,事实上另含一层人道正义性质,我们的学术考察,尤其应该首先肯定她们在生活小康化之后主动把控身心的一种社会文化性别美学诉求。
事实上,广场健身舞就像人们选择唱歌、游泳、登山、田径、球类等业已成熟的文娱体育活动品种一样,中老年人(特别是女性)因爱好而聚合,因希冀身心受益而付诸行动,使这种介于专业和业余之间的集体文娱体美活动蓬勃发展,理应无可厚非。
如笔者万编就时常在糖豆“咱百姓的舞台”上自学新舞,以便跟上莲城舞之灵和星城0731两支舞队的节奏(大约十天半月一支新舞)。据观察发现,糖豆网上专业的和非专业的跳舞人士同台舞林亮相,网站注册用户数量在2018年初以来显著倍增,各类型的新舞层岀不穷,民族风、排舞、健美操、扇子舞、绸布舞、伞舞、柔力球舞、拉丁风、多对交谊舞等等,花样百出,以供广场健身舞者随时随心选择。真可谓赏心悦目,美不胜收。
作为广场健身舞参与者和观察者,我们颇惊讶于糖豆网这个平台如此欣欣向荣的活力,尤其为新世纪新时代国人《小康生活恰恰恰》的满心欢喜状态所感染。《美丽中国走起来》,健康中国就在《迈进新时代》的步伐当中,《看山看水看中国》《天美地美中国美》《爱我中华》《一路花开》《为你祈祷》,行进《在希望的田野上》《共圆中国梦》,中国小康社会正在建构一丛丛《爱的部落》(3)据观察:广场健身舞一般控制在一小时内,中老年女性为主,时不时杂以青少儿童闻乐即兴舞动一会儿。另外书名号里的这些舞曲,均为莲城湘潭大学工会舞队、舞之灵队或0731舞队自选跳过的。。
糖豆广场健身舞小视频中即时呈现的中国普通女性家居环境,养眼得体,孩子们欢笑大人们幸福,人们尽情挥洒创意,乐活趣玩。从舞者们自拍的户外广场健身舞小视频来看,普罗大众所处环境大多优美,或城市公园一角,或小桥流水边,或江边廊道侧,或大厦前坪……室内的则家居设计趣味十足,装饰品貌多样。
糖豆网舞者自发上传的各类广场舞影像资料显示,中国改革开放四十余年来,城乡生活差距越来越小。广场健身舞者无论城乡,大多吃穿用度丰富多样,生活相对富足。喜乐华年,不分大江南北、边陲小镇、都城僻壤,爱舞之大妈爱生活爱美丽,窥一斑知全豹。
可以说,正因为新时代广场健身舞者的精神和物质双重生活诉求都在逐年递增,方得我舞我风釆、我乐活我自豪,在遵守法律的前提下,大妈也好大爷也罢,跳吧跳吧不是罪!
一般定义“意蕴”即指事物的内容和含义。用于文化艺术场域,习惯指称为“意蕴说”,它是把文化作品分为三个因素:材料、意蕴、形式;其中意蕴即人在素材中所见到的意义。“审美”是人类理解世界的一种特殊形式,指人与世界(社会和自然)形成的一种无功利的、形象的和情感的状态,是人的感性认识完善化的过程[4]。审美表征人类是世间特有的一种能够在理智与情感、主观与客观上认识、理解、感知和评判世界的存在。
由此可见本文发掘广场健身舞的审美意蕴,特别是看重其中国公民女性主义/性别审美价值(4)请参考万莲姣博士论文《全球化视域里的中国性别诗学研究》,该文首创此一文学理论关键词,探讨了一个以适应和解释中国经验为主的性别文学文化现象,即公民女性是具有主体意识、权利意识和参与意识的现代个人或集群概念。,无论如何离不开对人即舞者的存在意义认知。21世纪特别是新时代以来,广场健身舞几乎是在不知不觉中风靡了全国。很显然,此种非科班的舞蹈活动如前已述源于底层民众的生活实践,创生于普罗大众,民众是广场健身舞的创作者和表演者,基层民众(高学历者参与的并不多,对此后文将具体有所涉及)特别是中老年女性是该文化审美现象的发生主体,广场健身舞有其独特丰富的表演形式和结构特征。
万编跟踪观察和实际参与广场健身舞活动6年,深感广场健身舞借用了各个舞种中形式多样的技巧而越来越走向成熟。湘潭大学校工会总共七套广场舞,第一套和第二套是2008年左右由广场健身舞爱好者参考其他舞队曲目自选的,曲目及动作编排有中国广场健身舞初始阶段的痕迹,动作简单重复至三四遍。到第三套开始,难度稍增,动作重复至两三遍。至第四、五、六、七套,难度逐渐增大,至多重复一遍。七套广场健身舞因选取古今中外经典或时兴音乐和歌曲,从2010年代始越来越吸引更加广泛的参与者。此一过程正体现人的感性认识的完善情形即文化审美。
由于广场舞文化现象牵涉中老年女性为主,而这些中老年女性,实属于随中华人民共和国脚步成长的第一二代妇女,明显受惠于男女平等国策,而自带共和国长女的风范,社会性别意味凸显,所以本文主旨关涉广场健身舞与中国公民女性主义/性别审美二者之间的学理关联,从这一宏观角度看亦顺理成章。用“广场舞研究第一人”黄勇军的话说(见腾讯大湘网:长沙客),广场舞起源于中国毋庸置疑,而且现在已经走出国门冲向世界。应该说黄勇军是站在理解的同情角度或以“局外人”身份如此认知了他心目中的广场舞大妈现象,因为当他接受记者采访时却说,他本人是并不会选择跳广场舞的。他不跳的具体原因外人不得而知,但笔者推测,性别因素不可或缺,从一些关于中国大妈广场舞负面报道后面的留言,能猜得出“广场舞”+“大妈”,确有被人为污名化的社会基础。一些极端污秽的谩骂声,令人深感“文革”大批判遗风今犹在,形成了一个代际传递的“反文化”悖论:代际更替之际,国人追求有文化的社会本身,动用的资源却依然是反文化,一去二来,广场舞者与非广场舞者双方破与立,都离“广场健身舞”者预期的社会审美理想相距甚遥。当然这并不奇怪,因为任何一个社会都难以一蹴而就踏入审美理想的层阶。从审美是一个由感性到理性的完善过程而论,广场健身舞者的审美理想形态不可能是现成的,这需要参与和不参与广场健身舞活动的全体社会成员共同以责任、权利和义务对等的公民训练来建构和完善。光靠局外人的个别同情化研究来肯定,显然难以扭转社会上的顽固成见和文化偏见。因为从中国特色“广场舞”的诸般溯源也可以看出,“大妈广场舞”的各种负面情形,恰折射出中华人民共和国历史和时代的变迁。“反者,道之动”(关于此,囿于现行言论许可域的尺度,更全面深入的研究本文暂且搁置不议)。可以说,历史上种种大型公开的集体舞蹈从来就不是、也不会是单纯的艺术活动。
譬如,关于网上流传的新版“忠字舞”,有一位1950年代岀生的过来人大姐感叹说,这个是比较正宗的忠字舞,看了这个新版忠字舞就想起当年的我们,“不管男女老少要学着跳,跟现在的广场舞差不多。”应该说她敏感直觉到了两个时代的广场舞蹈形似,只是还没看岀二者本质上的差异。当年的“忠字舞”人人“要学着跳”,透出外力机构的强加;而现在的广场健身舞,是主体明确的城乡居民,是民众主动的自组织参与。
本文从学理层面剖析广场健身舞的审美意蕴,正是试图以“局中人”站位肯定其公共美学价值(含公民女性主义/性别审美),认知其美的,抽离其丑的,揭示其在型塑现代集群自组织社会、全面彰显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过程中所吸附的人道正义元素。
严格说来,中国大陆并无实体意义上的能够舒缓个人和集群情绪的“广场”。经过自上而下有组织生活和工作的1950年代和1960年代生人,晚年进入自下而上的自组织公共生活场域,对于私人空间和公共领域的边界划分,尚在摸索中。民众广场健身舞参与者女性占了绝对多数这个事实,一方面显岀女性性别的人生胆略和与时俱进的先锋试验精神,另一方面也反映女性退休年龄普遍早于男性这一职业现实。其尝试通过广场舞行为微探“广场”空间的意义格局,在中国式广场边际不清而导致其在女性更年期生命周期出现的种种问题,恰恰见证了现代女性公民意图进行生命品质格调大提升的左冲右突博弈情形。是树杈上开满大妈花,还是在荒野中结出大妈果?美的风景成真,尚需借以时日。从当年清一色草绿蓝衣黑玄青色服饰武装“红装”到如今衣袂飘飘古风、民族风、混搭风等等五彩风情服饰,中国大陆中老年女性从物质到精神的追求品质大幅提升,仓禀实而知礼节,除极个别沦入冥顽不化历史的精神贫瘠黑洞(无法无天、唯我独尊),需法律治理(拟另文专议)来跟进外,相信绝大多数广场健身舞者都是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践履者。
2010年代以来广场健身舞风头不减,呼应了改革开放纵深发展到新时代后民众追求高品质生活的美丽健康中国多元美势头,有如盛唐胡旋舞在莫高窟220号里李工笔下的见证。《河西走廊》敦煌一集说到翟氏家窟,以及一名无名艺匠李工的惊人画笔,其中就有一种胡旋舞绘像,尽展大唐盛世风,其美工壁画歌舞,如吴带生风,有意味的是,这位李工正是普罗大众艺术的代表。星城0731广场健身舞队跳过一支《花月夜》,歌曲好听动作好看,其中就有个敦煌步,大概与古中国大唐盛世传统身体美学有点因缘。表明在健康美丽中国新时代,温饱小康生活之余,国人岂能不欣欣然陶醉于健康生活恰恰恰?
该怎样看待这种俨然只有中国大陆盛产的广场健身舞文化现象呢?如何抽丝剥茧其公民女性主义/性别审美的意蕴呢?本文拟从以下四个方面展开论述。
首先,与中国国情现实相呼应。
从集体中来回到集体中去!唯独中国大陆盛行大规模的广场健身舞,这与中国特色的历史格局和制度规训分不开。前文偶有提及,人民公社和集体单位统制下的中华人民共和国1950年代生人和1960年代生人,是从一岀生就习惯于服膺团结就是力量的集体文化传统产儿,她/他们一辈子在集体组织中摸爬滚打,现退居幕后成了原子化的退休、半退休人,这叫其一下子如何适应和习惯?另外,作为独生子女计划生育国策的坚定执行者,一旦退休还原成社会个体,养老现实问题迫在眉睫,广场健身舞的自保养生功能,恰可填补原子化个人的恐慌,可谓自发集群,娱乐身心,各美其美,美美与共,其乐融融。从这个角度而言,本质上广场健身舞者是中国当下主动关心日常生活政治美学的一族。他/她们自发组织的广场健身舞行动,倒正好吻合有篇《为关心政治的女性朋友点赞》的微信文所言(原创作者程予东 ):什么叫政治?现代中文用法中的“政治”是孙中山首先提出的。在英文单词“politics”由日本传入时,中国并没有对politics这个单词的合适翻译。孙中山认为应该用“政治”来表示“politics”,因为“政”就是社会事务,“治”就是管理。维基百科将“政治”定义为“各种团体进行集体决策的一个过程”。用大白话来说,政治就是大家一起商量、管理、决定该怎么办的过程。我们每一个人的生活都和政治息息相关,房价、油价、环境、水电、读书、教育、医疗等等,哪样都和政治有关。每一个公民都希望社会文明发展,当然文明不是个别人的事务,它赖于每个公民的实际参与,所以现代公民都应该积极参与到社会事务中去。如有人为了推动教育的公平,虽陷入牢狱,却使很多农民工子弟到异地读书免交了高昂的借读费。二胎的真正开放是很多学者发声敦促而成的。那些不关心政治的人不是品性恶劣,只是有点儿冷漠麻木。不要低估个体关心日常生活政治的力量,个人关心政治对于自然社会生态环境的改善是有功的,社会环境由每位公民构成,你改变好了,环境就相应改变好了一部分。你变坏了,环境就跟着变坏了一部分。
从公民女性主义/性别审美角度阐发广场健身舞现象,恰能优先调整好广场健身舞者与日常生活社会环境的密切关系。这种关系是一种文化政治的生动样本,足以见证女性群体对于身边日常生活政治的敏锐度以及重要性。
如果说世上社会制度看似复杂,其实无非两种:一种是复杂的人际相互欺负的等级制度,另一种则是简单的人际相互尊重的平等制度。从尊重客观存在的广场健身舞文化现象来看,日常生活中人际相互尊重的平等制度正是一种起码的立场。
以莲城舞之灵队实际参与社区公益活动演岀经验为例证,实可见出这群中老年女性广场健身舞者已经大体具备亚里斯多德式的“好公民”实践能力,虽然她们是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中国特色市场经济时代的文化场域的,是自发组织了广场舞健身活动,但毕竟也是在不经意中摁下了日常生活政治尤其是中国公民女性主义/性别审美政治的按纽。如下舞之灵队参与社区文化活动后关于奖品发放失衡的真实群言(匿名,节选):
甲(舞队队长):奖品因份数不够还没发到我队,我不晓得社区管理员与其他队承诺过什么,但这种做法是让人寒心,我也觉得对不起大家,付出了劳动却没有得到回报,抱歉。
乙(社区管理人员):火腿肠每人一份,社区是算了你们的,只是数量还木有到位,所以就没通知你们来领。那100元钱是以前的社区主任承诺,所以你们就没有。不是这次活动的费用。请跟你的队员解释一下,请理解[抱拳]
丙(队员):这是什么意思,今后不要再参加了,以锻练身体为主,自娱自乐,太气人了!
丁(队员):社区如果是这样就真不要参加了,不是东西有无的问题,是太看不起人了,还分等级[流泪]
甲:不管跳得怎么样,但大家都尽力了,我自认为我队并不比其他队差,礼品不在多少,礼轻情谊重,但分等级就非常气愤。
丙:确实,我看我们的节目是那天最好的,服装也漂亮,大家都比较齐心。
戊(队员):哇哇,打开手机一看,群里好热闹。谢谢我们的队长,尽心尽责教大家,给大家带来快乐。我万分的感谢您,您辛苦了!
甲:开心就好!
己(队员):对头,开心就好!舞之灵健身队甭管别人如何,只要想到因为跳广场健身舞赚了耍和乐,健了身,也就释怀了。加油!
以上群聊节录,真实反映了中老年女性广场健身舞活动的日常生活审美政治参与状态。作为公共社区共同体成员,她们重在参与,对于参与过程中岀现的不平等,又敏于正视;她们在日常生活审美实践中的性别反应,尽管囿于个人视野,不可能上升到公民女性主义/性别审美的学理高度,但事实上已经既烙有亚里斯多德式“好公民”古典正义的荣誉心,又附着康德、罗尔斯式现代正义选择的自由精神。
更难能可贵的是,她们敏于中国国情现实,预知中国老龄化社会已经到来,教育医疗养老等等问题迫在眉睫,中老年女性主动积极参与的广场健身舞活动,恰是为国为家为己未雨绸缪和实际处境分忧。养育独生子女的这批1950年代和1960年代生人,指望像从前中国历史中的父母们那样养儿防老,已经极不现实。从日常生活审美政治实践角度看广场健身舞的流行,其社会人文审美所粘附的人道正义元素,呼之欲出。
此恰与北京大学“国家治理论坛”(5)主讲人Joel Migdal教授于1972年在哈佛大学获得博士学位。毕业后,先后任教于以色列的特拉维夫大学、哈佛大学,并于1982年受邀加入华盛顿大学并执教至今。他最新的研究题目是美国公共领域的产生。Migdal以教授国家理论见长,他是国家社会关系理论的代表性人物。他提出的“社会中的国家”理论突破了传统的国家观,打破了国家和社会的界限并将二者的互动纳入分析,对学界产生了重要影响。具体请参见2019年3月6日“国家治理研究”微信公众号。主持人之一俞可平关于《公共性:融入与排斥》(摘要)的论述颇为切近:在多数情况下,“公共”一词被当作形容词使用。然而我们需要把“公共”一词作为名词来研究。米格代尔教授在讲座中探讨了“公共”一词的深层含义并认为该词是我们理解社会不同部分之间以及社会与国家间关系的重要因素。“公共”意味着人们与谁交往、交往中遵循何种规则、如何表达相互冲突的利益,以及如何处理差异和纷争。
仍以广场健身舞发展实例为证,或见岀“公共”的审美建构恰有赖于公民女性的努力程度和组织机构的支持力度。
与前述舞之灵队自发组建团队而至今活跃于广场有所不同,由湘潭大学工会组织出面的大学工会广场舞队和归口该校退休工作部旗下的北苑小广场队则呈现出另一番活动情形。组织机构支持则兴盛,不闻不问则有可能渐渐萎缩。大学工会舞队发起人之一余姐说:“在湘潭大学第六届教职工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上我提交了《建议提供大型文娱、健身的音乐场所》的提案,不久被立案(提案内容具体到提供广场舞场地、音响设备和教练老师)。2008年上半年工会(女工部张姐等人——引者注)便在俱乐部前坪组织教跳第一套广场舞。从2008年至2016年共组织了7套广场舞教学,每套15~16个舞蹈,共计100余个。有长达10年坚持跳舞者,身体健康指数大幅提高,抗疫能力增强。个个都显年轻态。”她还说:“围绕湘潭大学广场舞建设,我前后写过3个教代会提案均被立案。最后一个网上可搜到,是2015年湘潭大学第七届教职工代表大会第二次会议立案提案汇总表,序列号75《关于改善广场舞场地音响设备的提案》,这个提案实施的结果,是工会花了3000多元更新了播放器、改善了灯光和音响。应当充分肯定,这10年湘潭大学工会为推广广场舞做了实实在在的工作。我也是用10年时间关注、支持并坚持做这件事。当然最重要的是受益者。”
然而事实上,随着余姐、张姐们的退休,今天的湘潭大学工会舞队由于灯光、音响设施的消失而活跃程度远不如舞之灵队了,成员们也一个个分散至舞之灵队或其他健身操队伍。不过,鉴于广场空间有限和音响分控,这种人员自然分流,也可谓顺其自然。
同样有组织机构支撑的北苑小广场舞操队,由于有湘潭大学退休工作部划拨的固定室内室外活动场地,有组织出面资助的灯光音响,设施相对齐全,有肖姐、陈姐等退休大妈们主动轮流负责日常维护和管理,据笔者观察,此支队伍几乎风雨无阻,近二十年来一直都很活跃,甚至吸引了几位男性大爷坚持参与,人员固定在二十人左右。
其次,与个人需求相关联。
本文第一作者万编就是基于广场舞同专业舞蹈相比难度不大,而个人更年期妇女的身心急需要得到调整,于2013年初听从老中医的劝告,加入其中。6年坚持下来,深感受益于这个大众化娱乐健身项目。诚如广场舞的本色,跳广场舞的中老年女性,大多并无舞蹈基本功训练,之所以乐于去跳跳,不为表演,不为炫技,也就只是想着每天能抽个把小时随音乐自由自在活动活动一下筋骨,简简单单乐活乐活,强身健体。而且,广场舞的音乐终究要比那砰嚓呯嚓的健身操声响和广播体操一二三四口令,更舒展身心一些。
感性观察莲城湘潭大学工会舞队、北苑小广场舞操队、舞之灵和星城0731等多支高等院校的广场健身舞队,我们可以肯定地说,参与者绝大多数都有健康身心的个人需求。理由有前已述及的1950年代和1960年代出生的中国大陆女性,属于国家计划生育的坚定执行者,这一二代人养老面临困窘已成为客观事实。
另外,这批中老年女性,接受正规全日制高学历层次教育的人数并不多。广场舞爱好者中,受过研究生学历教育的除极少数外,大多数都是本科及以下人员。高学历者也许更愿意选择其他健身方式如瑜伽、专业的舞蹈培训等等,这一点不足为怪,因为这种情形恰好表明广场健身舞的大众化属性,也与中华人民共和国高等教育发展实际情况相当(6)百度文库有关于1977~2016历年全国高考情况分析,可免费查阅。。50后、60后中国大陆女性能接受到全日制高等教育的人数,十分有限。1950年代和1960年代生人,不可能成为1999年大学扩招人群生源,那这个年龄段的大学本科学历人士更少。而在不到1/10的接受了高等教育的人数中,女性人数更是少之又少。从总体上来看,女性的入学机会低于男性,而且学历层次越高,女性所占的比例越低。何况,高等教育中女性人数的增长,并不意味着高等教育的男女平等,在不同层次的高等教育中,多数女生主要进入了中专和大专,而在本科特别是研究生以上学历阶段,性别差距更大。
因此,在大众化的广场健身舞者身影中,研究生以上高学历女性人士较少,符合真实中国当前社会客观状态,毫不足怪。也正因为此,这些中老年女性在退休或半退休后的人生状态,力图超越个人历史的局限性,个人继续学习和参与社会的欲望并未停滞,反而使个人在儿女成家立业之后得以进入全方位的终身教育和兴趣学习阶段。广场健身舞活动如同令她们上了另一所老年大学,进行了艺术美育补课,既养心又健体。广场舞势必成为一部分中老年女性的个体学习需求常态之一,从而打上了中国公民女性主义审美现象的鲜明印记。
此外,下面这样一个例子表明,文化性别审美在全球范围内已经有了一个性别政治正确的大收获。小说家简·奥斯汀(1775—1817),《傲慢与偏见》的作者。2017年新版10英镑纸币上的头像,由她取代了达尔文,改变了英国纸币上女性缺失的局面。简·奥斯汀不过是一个弱女子,但她说过没什么能毁灭你的灵魂,包括贫穷!以至于新钞票上面还印有《傲慢与偏见》中的一句话:“我断言,所有事情没有比读书更令人愉悦的。”在她面前,连女王的头像也靠边站了!
同理,中国大陆中老年女性敏于现实,敢于正视既已出现的个人晚年养生养老等基于身体基本需求的窘迫现实问题,主动或被动地呈现其公民主体意识、权利意识和参与意识三合一状态,率先开展个人或集群的自救,换个角度看,其与健康美丽中国梦宏大目标相向而行。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她们追求健身美好的脚步,没有什么可以毁灭她们爱美丽求健康的灵魂,这同样有着一种比“女王”更女王一般的、在一定程度上改写性别审美传统历史之美。
历史抑或有所庆幸并感恩,尽管现实社会仍存或多或少的不如意处,但这些爱上广场健身舞的1950年代、1960年代出生中国大妈女性,终于赶上了改革开放时代有所希冀的好生活!
再次,与人类世界健康生活潮流趋近,提升生命质量。
笔者万编作为自学广场健身舞6年的学术编辑,平日接触庄严宝相的学术论文太多太多,所以对于从某某学某某研究视角论广场舞的成因及价值这种原本很有现实针对性的宏大题目,本文姑且弃之不用,干脆从感性观察、见证体悟方面着手,以一个小断截剖面来实证一下近年来风靡不衰的中国特色广场健身舞文化审美现象。
自2010年以来,万编已自掏腰包走了十来个国家和地区,在卢浮宫侧,在阿尔卑斯山上,在芭堤娅海边沙滩,在日本富士山脚等等地方,万编都摆过自己笨拙但不失真朴的广场健身舞姿(当然可不是真放音响去跳跳)。但可以这样说,所走之国家和地区,均无中国大陆如此风靡的大妈广场健身舞现象。可奇怪的是毫无例外,异域的人们却并非没有各色各样的健身活动,如在海边,老外冲浪的不少;在阿尔卑斯山,德国人以家庭为单位快乐滑雪的多见,等等。
通过感性比较和观察中外居民生活,我们的看法是种种健身活动的存在,无非是人类本能的因地制宜和因时而动,健身无罪,健身运动并没有什么高端低俗之分,只有不同族群对于集体行为记忆的方式方法具有不同的差别而已。西人流行的健身方式是其族群宗教记忆行为的个人化呈现,有其特定的自然人文环境考量;中国大陆广场健身舞则是万众一心集合文化记忆的个体回放和花样翻新,如前所述受特别国情影响,有其个人、家庭,以及新中国“时代不同了”性别政治正确的动力源,以及进入改革开放新时代互联网+居(市)民社会后的性别政治新实践。
不断听到有人说 :年纪大了,身体好,是家里的宝,是单位的宝,是社会的宝。有病了,自己痛苦不说,也给别人带来痛苦。这足以表明,健康、健身对于人之为人何等重要!也就是说,健康身心,此乃人类世界幸福生活总开关和大潮流。改革开放后的国人与世界距离拉近,如今经过四十多年的建设,中国人反而转被动入潮为己身就是潮,正从容依顺着普通人性世界的正常态。因此在合法的前提下,非广场健身舞人士大可不必对之冷嘲热讽。中国广场健身舞的出现,无非是与国外欧美发达国家形形色色的健身俱乐部行为同质异形,是国民尤其是中老年女性追求的日常健康生活仪式之一。
另外,互联网信息社会中国广场健身舞热的事实还使人联想《查拉斯图拉如是说》中的如下诗句,是如此切合中老年女性更年期自然绽放的生命诗意:
对于身体的轻蔑者,我有话要说。愿他们既不学什么新的东西,也不变换教的内容,而是与自己的身体告别——然后变成哑巴。
“我是身体,又是灵魂”——稚童如是说。为什么人不像他们一样说话呢?
但是,觉醒者和自知者却讲:“我整个地是身体,绝非更多;灵魂是肉体某一部分的名称。
身体是大理智,具有单一意义的复合体,战争与和平,羊群和牧者。
我的兄弟,你称为精神的东西是身体的工具,它不过是小理智——大理智的小工具和玩物。[5]30
身体审美,对于人之所以为人来说,从始至终就是重要而基本的存在信息。加上性别元素,文化审美顿时变得更加多维充盈,生命愈发丰沛生动。可以这样说,中国大妈广场健身舞者们基于国情,基于个人需求等等,以公民女性主义/性别审美行为先知先觉了世界健身潮流,了悟了人类健身活动这一生趣。
最后,中国特色广场健身舞自带其特定的社会性别美学指向
关于广场健身舞的技艺研究非本文重点,所以其分类、成因及未来发展走向,并非本文关注的重心。
因此仅以湘潭大学工会(7)本文的广场健身舞学术观察,关于湘潭大学工会这支舞队的,取样时间限于2013年底至2018年初,因2018年暑期湘潭大学东门大改造,湘潭大学工会广场舞音响设备被工会组织回收,之后该工会广场舞群活动相对减少。而万编从2017年始主要在莲城舞之灵队、北苑小广场健身操队和星城0731舞队活动。特此说明。最新一套(第七套)舞16支曲为个例,从微观剖面一窥其隐而不发的社会性别美学指向所在。
总体来说,名义上16支舞是由湘潭大学工会主持,请体育部舞美老师教授,但实际上日常广场健身舞者多自组织,无领头无差序,跳与不跳,人员流动性大,规定时间,规定场所,限一个小时内,音量严控,这样网上疯传的所谓广场健身舞队白天和夜晚的扰民现象,在这里并不存在。
而舞曲内容,健康向上,快歌慢曲调适,歌涉古今中外,曲风多样:古典婉约、民族风情、青春轻快、抒情慢歌……
湘潭大学工会第七套广场健身舞曲具体名单如下:《小康生活恰恰恰》《桃花源》《瑯玡榜》《库卡玛卡》《快乐农庄》《塞西尼亚》《波斯之爱》《多嘎多耶》《草原上的哥哥》《美丽中国走起来》《舞动中国》《再唱山歌给党听》《三月三》《草原祝酒歌》《一生痴情只为你》《山谷里的思念》。
有意思的是,前11首由工会请人教,后5首则是参与者自选自学。此16支曲,工会请人教的选曲特点是古今中外民歌流行曲民族风主旋律一应俱全,格调不俗。参与者自选曲目亦是,照顾各种喜好,各美其美,豪放派婉约风兼具。几年下来,爱之者百跳不厌,身心愉悦。
其美学指向主旋律、个性风俱备,律动欢快和舒缓兼顾,宏大颂曲小调情歌左右适中,传统和现代协韵。
该舞队人数多时五六十,少则七八位,常年坚持的四五人,中老年女性为主,二三位男士。年轻人偶有参与。这种松散结构,又蛮吻合中国其他广场健身舞队的情形,说明大妈占中国广场健身舞活动的主流,以至于关于大妈们的日常自我管理公民化,成了中国居民社会的文化性别特色。
在湘潭大学指定的广场健身舞场所,高峰时多达三支舞队。起初因为音响互扰问题,彼此还有些小摩擦,但随各舞队在冲突中平等友好协商调整,三支舞队(2018年以来,严格说来是两支舞队,工会舞队因音响设备岀现问题而暂时停跳,人员分流)最终达成了共识,和谐相处,迄今相安无事。而无论场地大小,这种公共空间的自治过程,正是难能可贵的现代公民训练。中国大妈已成为一种社会性别符号,经历了“文革”和“改革”两个反差很大时代的1950年代和1960年代生人,特别是女性,在广场健身舞活动中呈现的日常生活政治审美品相,在地球村里已是独特的“这一个”,其特有的审美趣向浓缩了中华人民共和国长女姐妹们五味杂陈的文化和时代乡愁,她们对于“广场”的地盘之争,冲突难免,但外界也不应过分夸大其负面意义,反倒是管理者更应该从公共服务优化角度为其提供足够好的健身场所。
总之,本文考察广场舞与中国公民女性主义/性别审美目的论之一就是意欲通过身边日常生活政治实际运行的“好公民”样态,提升人之为人的境地。于是由此进入本文另一层次的论述。
前已述及,严格说来,中国大陆并无实体意义上的能够舒缓个人和集群情绪的广场。经过自上而下有组织生活和工作的中国大陆1950年代生人和1960年代生人,进入自下而上的自组织公共生活场域,私人空间和公共领域边界尚在摸索中,民众广场健身舞参与者女性占绝对多数,反显岀女性性别的人生胆略和与时俱进的创新探索文化性别政治“广场”格局,至于在可持续女性人生审美过程中出现的问题,恰见证现代女性公民意图进行生命格调大提升的博弈情形。
从理论高标来说,前述属于审美理想状态。然而当以学术眼光“却顾所来径”现实时,眼下这多姿多彩的别样“娘子军”社交舞台,均系“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50后和60后,即以1950-1970年代出生的女性为主,辅以少量零星的男性,也可以说以全退休的前“红卫兵”们和临退未退将退的前“红小兵”们为主力(8)组织上入没入红卫兵和红小兵 ,已无需一一具体考证,因总体而言,她/他们经历过的时代文化政治大氛围大体相似。。
由此可见,广场健身舞成员来处驳杂,青春坎坷,这些前“红卫兵”和前“红小兵”先天承续了革命历史文化传统中的复杂多重因子,如她/他们大多经历过无以数计的大大小小政治运动,“运动”细胞如影随形,亦真亦幻,加之更年期身心特质,一经现场引线着火,就有可能化为一道奇特的怪味豆状的社会“风景”。此社会风景有优美也有不堪,因此,广场健身舞现实演变的结果的一币另面竟然是:如今人们一见“广场舞”一词,十有八九立马将其与“大妈”并置,以致“广场舞大妈”成了现代汉语一个语义暧昧的符号,褒贬随语境而定。
有了6年广场健身舞经历的万编,如今眼见不少广场舞爱好者因此望“广场舞”而却步,改在室内由小众的专业化老师进行舞美健身技艺训练,以撇开底层居民的、业余的广场舞大妈之嫌,或受网上不时冒出的广场舞负面事件的影响而心生退岀广场健身舞“江湖”之意。
其实我们认为广大广场健身舞者大可不必因为这项民众运动出现负面个案而刻意回避,从审美需求来预测,类似广场健身舞的行为在未来或大有在谨守法律底线的前提下长盛不衰的架势,且参与人员男女老幼各取所需,花样翻新,乐哈健身运动不休。如有一段来自山西省一所名叫西关小学的一节课间舞蹈小视频,先是在国内各网站刷了屏,后又火到国外去了。海外网民如是评论领舞者校长张鹏飞:
“这位四十岁的校长,将中国音乐和爵士、街舞舞步相结合,带领学校师生开创了新的课间娱乐项目。”
“先注意一下老师们,再注意一下这些孩子。对比对比我们国家的中小学。中国的学生和老师没有一个胖子!一个都没有!”
“在面对儿童肥胖问题的时候,中国采取的措施是加强锻炼,然而西方国家却要用增加糖税当解决办法。”
……
由此可知,互联网时代地球村里的中国广场健身舞,其国际国内影响不容小觑。以至于本文特地专论之,既不将广场健身舞污名化、妖魔化,也警惕其可能伤及公序良俗而与现代文明背离的元素,从中国公民女性主义/性别审美角度认知广场健身舞对居民智慧社会生长的肌理。
从我们跟踪和参与湘潭大学工会队、北苑小广场健身操队、舞之灵队、星城0731队的观察和体验来看,这群爱好广场健身舞者,以1950年代和1960年代生女性为主,零星几位70后,舞队主体成员有其共同的“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的集体经济年代的无性别记忆,有其共同的红卫兵、红小兵大唱革命歌曲、汇演样板戏的国家宏大文化经验记忆,如今她们处于退休、半退休年龄,恰逢中国改革开放向纵深发展的大好年光,其文化选择如梦似幻,极其丰富多姿,基于对青春少女时代的“反动”,她们对年轻时缺失的舞美艺术,心向往之。虽然不专业,无基础,可出于无以名状的文化代偿心理,她们几乎无师自通,或学习欲望浓郁,跟着新媒介有空就学,就练,个别甚至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一般的舞者都会跳成百首舞曲(9)湘潭大学工会广场健身舞总共七套,每一套15支舞,第七套16支。2017年,几乎一周七天,每晚舞曲不重样,舞者随曲即会跟跳106支。,更不必说其中有些舞者,多达几百支。舞风疾缓相间,曲韵古今相融,流行风和经典歌杂糅,民族风格多样化。简直不敢想象,像《天凉好个秋》《芦花美》《波斯之爱》《风筝误》《凉凉》《半壶纱》《爱的部落》《天边》等等有一定难度的优美舞曲也被纳入广场健身舞者练跳的范围。
很明显,上述这些,莫不契合了中国大陆50后、60后女性曾经处于“男女都一样”社会无性化的年代,而今意欲急补艺术美育课的真实状态,以及在此合乎人道正义的社会性别审美过程中,不知不觉又有所文化代偿的心理预期和实践情形。经过这样的学理溯源后再回看大妈广场健身舞热,本心肃然起敬!包括“坏人变老了”(并非本性的坏)的“红卫兵”“红小兵”一代人,为建设一个可预期的“好的社会”,其实她/他们已经成了在不同于农耕文化熟人宗法社会里生活的陌生化原子个人,且正因为面临个人原子化的处境,所以她/他们每个人更需要也更有可能主动或被动规训自己成为适应信息互联网时代公民自我建构的组织者和行动者,参与广场健身舞活动恰有助于提升其社会性别日常生活审美政治的开阖度。换个思路想想这些经历过物质生活极度匮乏和文化审美十分单调年代的大爷大妈们(极个别顽劣的“文革”遗民心态者除外),理解之同情油然而生。她/他们多是计划经济和计划文化的灾难伤害后遗症者,主流融媒至今依然忌讳讨论这些“红卫兵”和“红小兵”们的灾后心理重建问题,抑或并不是最佳选择,所以关于广场健身舞热与冷的相关学术思考跟进,并非多余,探讨其与公民女性主义/性别审美的人道正义感性关联,恰是本文原创新获的题中之义。
若社会只允许存在一种美,那必然是丑的,若世间只允许存在一种善,那必然是恶的。所以关于广场健身舞的美丑价值,我们姑且搁置不议,但本文仅作为学术观察,也有必要提供一种事实判断。
倘若说从微观叙事来看,广场健身舞者感应了个人对于历史时代的集体初心;那往宏大叙事方面看,则与国家实际建设路径和未来智慧社会审美理想大致趋同,亦可谓不言而喻的题中之义。如在十八大闭幕式上,习近平同志留下了至今仍让亿万民众感慨不已的几段话:我们的人民热爱生活,期盼有更好的教育、更稳定的工作、更满意的收入、更可靠的社会保障、更高水平的医疗卫生服务、更舒适的居住条件、更优美的环境,期盼孩子们能成长得更好、工作得更好、生活得更好。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我们的奋斗目标。发展为要,民生为本。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是我们一切工作的出发点和落脚点,是发展的根本目的所在。由是观之,广场健身舞的风行,是与习近平总书记的那几段话,有机统一的,也正像糖豆广场舞网站广而告之的“咱百姓的舞台”,至少是普罗大众向往审美日常生活化的表象之一。
大众文化的传承和结缘就是这么奇妙,本文开头提及,1959年春节,北京南苑人民公社的老太太们跳起了秧歌舞;50年后,也就是2008年左右,在湘潭大学俱乐部的前坪空地上(一个可容纳百余人的小广场),生于1950年代中后叶的张姐、余姐和其他姐妹们,借鉴莲城江麓机械厂工会广场舞经验,带上音响设备,以湘潭大学工会女工部组织名义集结起来,开跳了相比十多年后的2019年广场舞要简单得多的第一二套广场舞。
1971年5月1日,红卫兵组织集中起来作为国家行为庆祝节日,在天安门广场跳忠字舞,以欢度五一国际劳动节;42年后,即2013年冬,出生于1964年的万编基于个体身心需要从湘潭大学工会第五套广场舞开始加入张姐、余姐们的队伍。
有意味的是,虽然当年“文革”样型的“忠字舞”早已烟消云散,但《新浏阳河》《再唱山歌给党听》《社员都是向阳花》这种明显带有历史印痕的广场舞音律曲目,也在明显诉说这群1950年代、1960年代岀生的中国大陆女性的集体初心、时代乡愁,任你是谁,历史记忆的烙印一不小心就会文化现形。
与计划经济时代的全民工间操“广播体操”自上而下有组织有计划的集体审美仪式不同,广场健身舞自下而上由民间业余自组织,已然欣欣向荣。当然,各级工会或文化公司有组织的广场健身舞大赛,以活跃社区文化,应景中国老年化社会的到来,自上而下,有点类似于融城乡一体化的市(居)民社会。当然,由于这种类型的“市民社会虽说与国家相分立,但是只要它未解决其自身的‘市民化’问题——或者说未解决好实体化的市民社会与个人组成的社会之间的关系,那么这种实体化的整体性市民社会对个人所具有的支配性就未必会亚于国家的宰制力”。[6]所以又由此表明中国当下的广场健身舞行为肯定会逐渐进入富强文明民主和谐这一新时代国家建设大视野大格局,在探索中推进法治中国建设实践力度,如由广场健身舞引发的社区矛盾种种及其自组织解决冲突的过程,恰类似于进入了现代居民社会实景,这些广场健身舞者在点点滴滴的社会性别审美建构中不知不觉制作了公民规训的活态标本之一。广场健身舞是属于基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时代的个体身心需求的、自组织公民女性主义/性别审美景观之一,使人可见一种“社会中的国家”形象,充分反映了1949年后的中国“妇女能顶半边天”“不爱红装爱武装”时代氛围熏陶下的几代女性的集体初心、时代乡愁、艺术美育补课和文化代偿。若干年后她们的下一代、下下一代乃至N代是否还表征这类型的中老年群体“集体初心”,那就未必,从当下观,未来中国的广场舞运动将越来越分众化,舞美风格更加包罗万象。随着中国改革开放进程成长的下一代、下下一代及N代,健身活动选择势必更加多样化,审美自由度也肯定会更加具有改革开放时代熏染的五彩斑斓文化气象,由是本文预言一下:未来中国广场健身舞“健身”的目的性质一定不会被人为抽离,但却极有可能不是以当下这种五味杂陈的形格存在,因为那时候的国人,有形物理或无形精神的“广场”边界一定会随着时间沉淀的社会智慧而相对清晰很多。
总之,本文将广场健身舞与中国公民女性主义/性别审美联系起来论述,虽不敢说此边缘话题能够履学术之常职: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等等,但也或多或少希望这种另类专题研究,能体现上面述及学术本有的一定程度的常态使命:在“广场”边界不明的社会公共空间内,在音乐舞美和公民女性主义/性别文化审美共生的艺术精神作用下,且消极且积极,“广场舞文化现象”不囿于有形广场的抢占地盘纠纷,而是不期而遇地衍生岀人类世界现代文明的无形地盘,进而在此大众文化运动自发演进的过程中,中国精英和民众或有望达成一种上下联动的社会文明共识:精英体现对美好天下的终极追求,民众实现对美好生活的世俗向往。
中国“人的现代化”实现是最艰难的方面,本文仅以广场舞文化现象入思其横截剖面,亦可窥一斑。同时,这也蛮符合现象学逻辑:“忠实地完整地‘看’现象,在现象的隐微处看岀‘两物相续、骨节相连’的深义”,“特别关注那些易于被忽略的、话语易于被遮蔽的少数族群、边缘群体的价值,认为他们(含她们——引者注,下同)对社会整体和民主治理是极为有益的,他们能够提供‘从其他途径不可能了解到的观点、思想和体验的机会’。”[7]36,37中国大陆历来变革意识最强烈、改革意志最坚决的女性,或可率先感应新时代文化广场变化的现代公民气息,参与建构未来中国智慧社会。
谨以此文献给“她”字正式在汉语出版物上使用100周年、“五四”运动发生100周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