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浩文
引擎声伴着压起的石头声传到正弯腰耕作的农民耳边,嘈嘈杂杂,直起腰杆看时,那黑色的铁壳子已经卷着沙土奔着山里去了。
车里,一个小姑娘透过车窗左右望着,黄灿灿的麦地她是从未见过的,欣喜地望着,脑后的小马尾用一个蓝色头绳束着,随着她一晃一晃的。
“诺儿,等会记着叫奶奶!”开车的男子慈爱地叮嘱着。
“知道啦!”天籁般的童声里充满了期待。经过一座小石桥时,车慢了下来,男人解释道:
“这里是爸爸以前进城唯一的路,估计现在还是吧。这桥别看小,但作用可大咧,走了多少年了!”
诺儿看着静静的小桥也有种说不出的亲切,仔细看,发现桥面上竟有些裂缝,继续道:
“不过是该修一修了。”
他眉头一蹙,心里担忧着:是啊,这么多年了,娘一个人还好吗?
山路有些难走,颠簸着终究还是到了村口。乡间小路,老实巴交的农民。他停下车,拎起大包小包往村里走,诺儿跟在后面,一路小跑。农民扛着锄头往家走。虽然面生,依旧用最朴实的笑容欢迎着他,他也积极回应着。走到村头,一间小小的土房子升起缕缕炊烟,门口的草垛子像是从未变过样:浑圆,整齐,挺拔,厚实,外面罩着经了风雨留下的灰黑的壳。打碾粮食的时候,粗硬的麦秆就会变得绵软,最后堆成了一个大大的草垛。那时的他,总要在草垛上蹦跳,欢叫。他加快脚步,眼里噙着泪水,呼喊着诺儿快跟上。
大步踏入门坎,他大声呼喊着:
“娘!娘!我回来了!”
一个满头银发但精神矍铄的老太太提着柴火小跑着出来。
“垛儿!?”她像是肯定,又像是疑问。
他的泪水止不住了。
“嗯,垛儿回来了,娘!”
二人都扔下手里的东西,拥抱在一起。
诺儿喘着气,不忘爸爸的叮咛,仰着头说道:
“奶奶好!”
声音虽然小,但老太太听得清楚,急忙低下头答道:
“好!好!孙女叫什么名字啊?”
“诺儿。”她害羞地答道。
这时,另一个小女孩怯怯地走了出来,说道:
“奶奶,火烧好了。”
老太太拉着垛儿走进厨房,招呼道:
“小草,去跟诺儿玩啊,别走远了!”
“这小姑娘哪来的?”到厨房里,垛儿禁不住好奇地问。
“唉,不知道哪个不负责的,把孩子放在草垛子上走了。”
“啊,这样啊……”他低下头,像是思考什么,“嗯,也好,您有个伴。”
“你啊,七八年不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把我忘了。”说着,老太太默默流起眼泪。
垛儿愧疚万分,也流着泪,坐在板凳上熟练地拉着风箱,小声答道:
“都怪我太忙,但我这几年真没忘了您啊!”
“来了就多住几天!”
二人在柴火熏黑的屋子里叙着旧,围着灶台生火煮洋芋,不知是烟熏的,还是怎的,都泪流满面。
两个小姑娘年纪差不多,不一会儿就熟悉了,两人追赶着家里的小猫屋里屋外地跑着。
晚饭很简单,只有煮洋芋,但是四人却都大口地嚼着,偶尔有落在桌上的洋芋粒,老太太都捡起来吃了。两个小姑娘玩累了,倒在土炕上呼呼地睡着了。
垛儿望着补衣服的娘,灯光很暗,让人睡意横生,但他依旧细细地看着。娘的手早已龟裂得不成样子,那件衣裳从他有记忆时娘便穿着,大红色的,娘穿了很好看。沉默了好久,开口小声说道:
“娘,我给您带来的米、面您放心用,衣服放心穿,别省着,我过段时间再來看您……明天,我就得走了。”
“没关系,记得我老婆子就好,你忙我理解。”
老太太停下手里的针线活,顿了顿,又继续缝起来。垛儿和娘都噙着泪水,不说话,蛾子飞着,撞得灯一晃一晃的,原本昏暗的房子更阴郁了,两人都坐着,直到补好衣服才睡下。
第二天,垛儿被门外的笑声吵醒了,两个捣蛋鬼早已起床追着院里的小猫玩了。他走出门,看见娘抱着柴火往里走,连忙迎上去,接过柴火往里抱,娘笑了,说:
“垛儿,你今天怕是走不了了。”
“为啥啊?”垛儿愣了愣。
“村头说李老汉的牛车压坏了桥,现在出不去了。”
“也好,也好,那就多住几天。”垛儿顿了一下。
“也算是李老汉帮了大忙,得亏了他啊!不过幸亏他人也没事。”娘笑着说。
“是啊,那我也好安心住几日!”垛儿也笑了。
正午时,小草神神秘秘地拉着诺儿跑到屋里,说要给她看个宝贝,拉开抽屉,拿出个小罐子急匆匆跑到外面对着太阳喊道:
“诺儿,你看!”
“哇!这是什么啊!”
“嘿嘿!奶奶给我的!对着太阳就会有彩色的光!”
垛儿和娘正在草垛子里的鸡窝中拾着鸡蛋,看着两个小家伙嬉闹。
“娘,那罐碎玻璃还没扔啊!”垛儿笑道。
“那可是你最喜欢的玩具,没了它你不吃饭怎么办?” 娘也笑起来。
母子俩笑着聊着像是回到了过去的日子。
吃罢饭,小草眨着眼睛问诺儿:
“你知道哪里最神奇吗?”
“哪里?哪里?”诺儿好奇地问道。
“嘿嘿,跟我来!”
诺儿跟着小草爬上草垛子。
“快躺下!”
诺儿照小草说的做了,两个小家伙异口同声地惊呼着。纵使小草看过百遍,这星空依旧是梦一般美,诺儿更加吃惊,这是从未见过的。
“你说那颗吃起来会不会比这颗甜?”
“不会啊,这颗明明要大的!”
两人伸着手想要抓下一把,塞在嘴里。
夜深了,垛儿出来把两个熟睡的小姑娘抱回屋里,突然发现诺儿的蓝头绳不见了。他跑出去在草垛子上找,果然落在了那里。娘也出来了,跟他说:
“垛儿,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叫你吗?”
“因为我也喜欢躺在草垛子上?”他努力猜测着。
娘看了看草垛子,又看了看垛儿,说:
“其实你也是从草垛子上抱来的。”
垛儿愣住了。
“还有啊,我希望你能像这草垛子一样,虽然土苍苍的,但你看它,风吹不走,雨下不塌,不怕日头晒,就安安稳稳待在这,烧火靠它,鸡鸭孵蛋靠它,走累了歇息还靠它,过了多少年,还是那个模样啊……”娘语重心长地说。
那夜,垛儿在草垛子上睡得很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