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世界主义:理论缘起与现实进路*

2019-02-21 09:24
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 2019年6期
关键词:世界主义虚拟世界网络空间

■ 李 鲤

世界主义是由“普遍宇宙”(cosmos)和“地方性政体”(polis)共同形构的概念。作为一个哲学的阐释框架,世界主义追求不局限于某一特定民族或国家的利益,更注重对整个人类和世界具有普遍意义的价值目标和道德关怀。①现代社会,在强势媒体和跨国集团主导的复杂多元的信息网络中,全球精英秉持的世界主义意识得以付诸实践,形成世界范围内对于人权观念、地缘政治、经济发展、道德伦理、环境生态等重大问题的共识。世界主义被批评为精英主义。

社交网络的出现,使学者们对于重构精英世界主义充满期待,希望能够借助虚拟社区实现世界主义的参与式建构。虚拟世界主义(virtual cosmopolitanism)由此被提出并成为国际学术界关注的一个新的理论概念和趋向性问题。然而,由全球社交网络空间促成的虚拟世界主义,其理论基础和核心理念是什么?能否成为跨越技术藩篱、制度差异及文化界限的一种手段?供人们协商和解决全球性问题并充分发挥其社会动员的潜力,从而促进地方面向世界以及社会正义的实现?

本文将论述虚拟世界主义的理论缘起和研究面向,借以廓清讨论的范围,然后在技术逻辑、身份认同和伦理取向的多重张力之中,反思虚拟世界主义的现实进路,探讨其中的动力机制和制约因素。最后认为,相较于“精英世界主义”,虚拟世界主义搭建了网络空间中社会正义的未来想象,隐含着从社群共同体到全球命运共同体发展的乐观期待。

一、理论缘起:全球社交网络中的世界主义

虚拟世界主义最早由麦克尤恩和索夫雷-丹顿(McEwan B and Sobré-Denton M)在一项有关虚拟社区的研究中提出,阐释了跨国、跨文化的群体如何借助社会化媒体创造“虚拟的第三种文化”。②两年后,索夫雷-丹顿和巴尔丹(Sobré-Denton M and Bardhan N)对虚拟世界主义做出明确界定,认为虚拟世界主义由可调解的社会网络空间促成,在这一空间中,文化和社会资本通过社交媒体整合联结,从而使世界主义在跨国传播中实现。③后续研究进一步强调了虚拟世界主义的研究旨趣在于动员虚拟的国际化空间,参与全球公民道德所倡导的跨文化和跨地方的社会正义建设。学者们还通过具体案例的分析,厘清了实现虚拟世界主义的一些要素,包括对社会和政治参与的渴望,对全球化的想象力,新兴草根阶层和本土行动的能力以及获得技术社会文化资本的机会。④国内最早引荐虚拟世界主义概念的学者史安斌认为,虚拟世界主义描述的是新媒体时代数字版的“天下”理念⑤,刘滢进一步探讨了虚拟世界主义对全媒体新闻生产和全球化传播诸环节的影响⑥。

沿着这样的阐释路径,虚拟世界主义作为全球社交网络中的世界主义,正在成长为一种跨国传播时代具备解释力的理念。它借鉴了世界主义的理论资源,但又区别于实体空间中的世界主义,同时具备新的解释范畴与研究面向。

1.虚拟世界主义承袭了世界主义研究的理论框架

目前,关于世界主义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政治理论、身份理论和伦理理论。对虚拟世界主义的讨论,以此为基础,又在新的技术结构和传播结构中加以拓展。作为一种政治范畴,虚拟世界主义突出了社交媒体在全球政治动员中的作用,认为匿名性使政治行动规避了官僚主义和腐败,将机会赋予了普通民众或者至少是拥有技术的人们。⑦作为一种身份理论,虚拟世界主义强调了一个充满活力的虚拟社会空间,“人们既忠诚于已有的认知,同时又对新事物表现出开放的态度”⑧,通过对社会公共议题的关注与讨论,形成超越阶层、民族和宗教的创设性全球公民身份。作为一种伦理考量,虚拟世界主义将世界主义作为伦理基础,同时从基层行动主义的角度对“语言和技术特权”进行了批判,倡导将互联网作为一种“平等而不是分层”的工具。⑨简言之,就理论建构而言,虚拟世界主义将跨文化传播、跨国传播的研究视角在后殖民全球化的条件下加以延伸,尝试阐明后殖民文化研究以及政治学、人类学、社会学等不同学科的观点。

2.虚拟世界主义强调自下而上的公民建构行动

在社交媒体语境下派生出的虚拟世界主义,“与精英化导向的、依靠政府、企业、大学等推动的自上而下实施的世界主义模式不同,虚拟世界主义通过自下而上的全民参与影响全球公共政策的制定和实施”⑩。这一过程中,全球化社交网络媒体处于中心位置。从近年来雅虎论坛的文化杂糅现象、脸书的共意性动员,到诸如反全球化、反恐怖主义等跨国社交网络行动,个体民众借助社交媒体直接参与跨文化交流、虚拟社区建设和社会化传播,促成超越地理和物理空间的资本联结、全球动员与跨国行动。沿着这样的关注视角,虚拟世界主义在“理论世界主义”精神的基础上,强调不同思维方式、不同文化人群互动的复杂性以及跨国家和跨文化的公民自下而上的建构行为。其研究取向突出了媒介与传播的关键作用,讨论的议题更具有底层化、个体化和人性化的倾向,强调了实践与行动的意义。

3.虚拟世界主义是实现社会正义的一种手段

社会正义是一个经常被用作批判后殖民文化的概念。虽然对社会正义的定义多种多样,但从国际化的角度来看,社会正义可被视作建构全球-地方社会的要素,目的在于通过寻求国家和民族之间、公民个体之间的共同利益,实现公正的社会秩序和公平的社会生活。自20世纪60年代的民权运动以来,社会正义和行动主义结合起来,开始通过个人方式阐明关键权力的不平衡和不公正现象。国际妇女解放运动是其中的典型代表,参与者通过分享个人故事来实现权益目标。社交网络的出现为个人行动和人际合作提供了技术和文化资本的支持。人们通过联结脸书、推特、网络论坛等社会化空间,进行线上线下的信息创作和体验,特别是传播具有历史意义的仪式事件来促进后国家的团结,实现社会正义理想。目前关于虚拟世界主义与社会正义实现的研究大多看向积极的一面,将虚拟世界主义视为一种手段,旨在为跨地方和跨文化的社会正义理念及其行动提供桥梁。

如果说媒介技术的演进,引发了全球-地方的变迁和整体社会结构的位移,那么虚拟世界主义则是因应产生的心理效应和行动导向。作为世界主义的衍生概念,虚拟世界主义强调了社交网络的中介力量,为观察跨国传播时代的信息动员与行动参与、共同体与公民身份、全球伦理建构等问题都提供了新的思考路径和阐释框架。

接下来的问题是,虚拟世界主义作为实现人类和谐共存的理念,是否能够借助社交网络培育价值理性,协调解决技术与民主、认知与行动、利益与价值的现实冲突?如何通过虚拟共同体的联结和全球公民身份认同的实践,发挥个体在国家行为体与全球公民社会之间的“中间结构”作用?进而建构一种平衡自由与确定性关系的伦理力量,一方面保障和增益全球命运共同体实现的可能,另一方面又规约和重塑理想公共空间的秩序?本文从技术逻辑、身份想象和伦理取向三个层面,探讨其中的制约因素和动力机制,以期启迪虚拟世界主义的现实进路。

二、技术逻辑:信息联结与行动可能

历史和实践表明,新技术所提供的参与模式,往往受制于技术本身的缺陷和提供技术的社会机制。网络空间与生俱来的准入壁垒、资本渗透、碎片信息、审查缺失等是否会成为实现社会正义理想的软肋?在此,虚拟世界主义作为信息技术和正义行动共谋而成的理念,倡导谨慎利用必要的网络技能,以跨越传统和物质文化界限的方式发展后国家团结,实现人类共同价值的创建与体认。那么,社交网络的革新力量又在多大程度上与虚拟世界主义“共建新世界”的需求相契合,从而得以成为实现民主、推进行动和重构价值的推动力量呢?倘以更加长远、乐观的眼光来看,技术自有其逻辑和主张。

1.重彰价值理性

如何培育以求“善”为宗旨的价值理性?对于这一问题,早在20世纪末思想家们已形成共识,即协商和对话。比如哈贝马斯主张通过公共领域的协商推动多元主体的“意见之路”向“真理之路”靠近;吉登斯认为对话可以再造信任关系,从而将信任资本延伸到社会运动、民族国家和全球共同体层面等等。事实上,尽管网络技术及其规制存在种种不尽人意的缺陷,但社交网络本身奉行的 “对话”的逻辑,以及平等、自由、反思的对话品质,成为构建纯粹关系和积极信任的基础。而这些都在酝酿着民主协商、共同参与的精神气象,为重振人际交往、公共领域和共同体想象搭建氛围。同时也暗含了虚拟世界主义所寄望的价值理性精神,即通过平等对话在多元意识形态领域形成以人类幸福为归依的价值观念。研究者以瑞典土耳其移民的在线行为作为研究对象,发现年轻且技术熟练的移民通过脸书等社交媒体参与男女同性恋、双性恋和变性者等议题的交流和讨论,进而形成接受、声援和支持行动,以此突破文化传统和权力系统的压力。在此,脸书和其他社会中介论坛通过提供在线保护和民主对话渠道,允许那些可能被刻板偏见定义的群体通过对话共享价值,实现跨地区跨文化的价值共建。

2.国际正义行动可能

尽管国际社交网络中充斥着无数带有偏见的个体,但越来越充分的信息共享和公共参与,“正在培育鲍曼意义上的共同关注、参与能力和责任意识”。在国际社交网络中不断涌现的、跨越文化与地域藩篱的虚拟接触空间,促使个体活动的范围从国家内部向外扩展,从虚拟世界向外走向物质传播空间。这个接触空间既是对地方不公正问题透明而多方位干预的声音来源,也是跨地方正义行动的起点。《Kony 2012》(阻止科尼)是一部由非政府组织拍摄的纪录片,2012年3月5日被上传到YouTube,旨在呼吁网民通过转发视频协捕非洲邪教和民兵首领约瑟夫·科尼。视频推出后,在推特等社交媒体上迅速扩散,短短几天内超过半数的美国年轻人对“阻止科尼行动”有所耳闻,至2014年8月,数千名志愿者曾致电选区议员要求改变美国对非洲的政策。在此,社交媒体的动员作用和国际道德行动主义在虚拟的接触空间中共同发挥作用,使人们联结成为针对跨国罪犯的实践共同体,为跨国正义行动与不公正问题之间搭建了桥梁。事实上,社交媒体也为诸如环境保护、妇女权利、劳工权利等各类跨国正义行动提供了可能。

技术逻辑所显示出的价值理性和行动可能,无疑为虚拟世界主义的持续扩散提供了一个重要的论据。因为我们正在走向一个未来,在这个未来,技术不再是一种特权,而更是一个日常工具,所有人都能够获得。这种积极的视角不仅指向网络技术带来的可能性,更重要的是强调了人的主体性。技术也许会阶段性或局部地占据主导地位,而人才是最终平衡利益与价值,实现虚拟世界主义价值标的主体性力量。在此,个体对全球公民身份的想象与认同,成为虚拟世界主义的题中要义。

三、身份想象:从虚拟共同体到全球公民

国际化的社交网络改变和重建了时空秩序和身份观念,生成了多元且共生的跨文化虚拟共同体。这些虚拟共同体区别于传统社会的共同体形态,具备新的联结特质和生命气象,能够为全球公民身份的建构和认同提供安置的空间。

1.多元共同体的共生与联结

关于“共同体”目前尚无严格的概念界定,它通常指“人在人群中”的某种存在状态,或用来描述公共领域、政经系统中存在的某些社会整合机制。社交网络打破了传统的民族身份、价值规范、宗教信仰等认知观念,将复杂的文化结构整合进个体经验,在国际空间中催生了众多小而多元的虚拟共同体,用以应对新的社会风险以及社会问题。事实上,大量基于社交网络的跨文化虚拟共同体已经发起了有影响力的社会行动,包括国际减灾、反战运动、麦当劳曝光等事件都是典型代表。后全球化的社会结构中,需要国家行为体参照“世界化的共同指标”构建不同规模、性质和类型的国家间共同体,结成实体的联盟形态,比如上海合作组织、加勒比共同体,更需要在社会学层面形成纷繁多样的虚拟共同体形态,相互对话、彼此联结,制衡利益契约型的国际社会结构。其中有如“绿色和平”“牛津饥饿救济”这样的非政府组织,但更多是分散多元的小共同体。理想的国际社会网络空间更可能是在世界范围内形成各种文化之间平等交流、跨文明互鉴和命运休戚相关的多元共同体,在一种健康的“社群世界主义”观照下,以“共同善”为基础,以互惠为目标,以合作为手段,“既照顾民族利益,又对其进行合理的平衡与限制;既反对狭隘的民族主义情绪,又抵制霸权主义的行为方式”,从而达成真正的“可调解的空间”和“对话式文明”,实现国际社会的和谐共治。

2.唤醒个体价值

对于传统共同体而言,“人成为事件和预先建构的情景的囚徒,而不是使其生活臣服于自身的自我理解的支配”。个体往往消融于共同体中,失去自我。网络空间中的虚拟共同体发现、唤醒了个体,个体获得了可欲可行的表达资源和行动平台。国际化的虚拟社区Space2Cre8是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创建的青少年网络教育平台,该社区旨在通过跨文化的数字交流来创造知识,对象包括印度、挪威、美国、南非、英国等8个成员国的7至11年级学生。在此,青年学生们除了参与数字媒体创作并分享数字故事、运动视频、艺术作品等文化资本外,还会就日常生活和各自社会中的共同关切进行讨论,包括歧视、贫困和媒体公正等世界性问题。成员们习惯性地在网页中设置和显示身份标记。观察发现,随着个人资料页面的不断刷新和重建,这些年轻人在创造着一种关键的自我转变,一方面,呈现出对自己所在社会和政治的忠诚;另一方面,又在跨文化的交流中获得更大的反身性忠诚。籍此形成对世界的理解和反思,并创造更大的生活世界。也就是说通过在线分享和批判思考,个人的主体价值被激活并重建,为今后的社会参与和对人类道德的同情取向奠定基础,也为建设全球公民身份乃至更大的国际化社区创造了空间。

3.创设全球公民身份

“全球公民”主要意味着一种世界的归属感,全球公民身份的属性超越文化、人种及其他地方性属性,其主体身份的建构建立在对世界共有价值认同的基础之上。基于虚拟共同体的民主精神和对话逻辑,身处其中的个体共享价值观念,共建行为规范,在对国际事务的讨论与行动中,由此及彼地生发出对远方他者的道德关怀,以及对全球公共事务的责任意识。从而向内涵养个体的人格特征,向外超越个体生活空间和共同体范畴,延展为对全球社会深层次的感知和理解,由此生发并培育全球公民精神。也就是说,国际社交网络中的虚拟共同体在积极认知、充分训练的条件下,能够胜任泰勒宣称的“政治共同体和道德共同体角色”,从而推进国际公民社会的形成,型构关于全球公民身份的想象与认同。在此,全球公民是具有行动力的个体,在联结虚拟共同体和全球公民社会之间发挥着关键的结构性作用。一个有意思的例子是世界渔民组织,由于南北半球的渔民处于竞争关系,国家之间的谈判或以损害其中某个团体的利益告终,或为保护本国渔民利益而剑拔弩张。世界渔民论坛(www.wfphfisheries.org)创造了一个新的对话空间,在此,不同国家的渔民利益共享,寻找到发展可持续渔业的共治方式。

这一部分回应了虚拟世界主义倡导的对全球公民身份想象的前景。无论是与跨文化的他者进行对话,寻求共享价值的精神家园还是对全球公民社会的积极建构,网络空间中多元共存的虚拟共同体使个人得以参与到全球-地方的建构,建立全球公民意识。那么,虚拟世界主义在此又是否能够作为一种伦理规约,安置并协调社交网络中人与人、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从而既保障人类命运共同体实现的可能,又规约理想公共空间的秩序呢?

四、伦理考量:世界主义与国家主义的和解

1.世界主义与国家主义的张力与制衡

虚拟世界主义承袭了世界主义伦理理论的内涵。世界主义伦理的核心理念可以理解为:人类是一个种群意义上的整体,其中的个体皆为世界公民,他们从属于精神与伦理共同体。在这个意义上,世界主义不可避免地与国家主义产生了冲突。因为世界主义的核心诉求是超越边界,而国家主义强调的正是边界意识。因此不少学者认为世界主义属于某种超然的正义观念,因为它“无法恰当地解释民族共同体之间的特殊纽带关系和义务责任,而这些特殊纽带和义务责任正是普通人生活的重要特征”。正如海因利希·劳伯曾批判过的那样:“爱国主义是单方面的,狭隘的,但它又是实用的、有益的、令人幸福的、使人安宁的;而世界主义是亮丽的、伟大的,但对于一个人而言,它却显得过于伟大,这种思想是美妙的,但是这种生活的结果却是内容的矛盾分裂……”

作为一种新的全球想象,对虚拟世界主义的理解需要跳脱世界主义与国家主义的二元对立,重新审视网络空间中全球命运共同体的伦理尺度。事实上,在网络技术逐渐消解民族国家传统叙事结构的当下,也需要一种新的全球伦理规约来回应网络社会的“新型契约关系”。基于虚拟世界主义的伦理规约,应该是既区别于传统的、以国家为主体活动单元的“国家主义”,也有别于缺乏现实基础的“去主权化”社会运动;而是倡导借助网络空间连接社会资本,使网络使用者自觉意识到网络公民身份的行为要求和准则,建构“想象中的自我和世界”。特别是以超越边界划分的单一视角,看待分布于网络空间中多元共同体之间的有机互动、整体依存和碎片化的复杂关系。关于虚拟世界主义的相关研究也表明,大量的跨文化互动汇集在虚拟空间中,创造多民族、多元文化的第三空间和混合的全球公民。这些空间可以纳入并超越民族、族裔和种族界限,从而将国家主义与世界主义从对立关系,重新安置于融合、平衡的天平之上,将隔墙转变为沟通互动的桥梁。这也正是虚拟世界主义所指称的“可调解的社会空间”。

2.网络“异托邦”的风险?

“脸书斯坦”(Facebookistan)是近年来关于社交媒体国家化的分析视角。研究者认为类似脸书这样的社交媒体机构开始具备建构“后民族全球国家”的社会基础设施,并试图以“构建全球共同体”的形式进行“国际治理”。2017 年扎克伯格就曾在自己的脸书页面上发表的题为《构建全球共同体》的文章:“……当今对安全的威胁超出了任何国家的能力,人类当前的解决方案是不够的。脸书现在将把资源用于解决全球公民的安全问题。”这一宣言被看作脸书挑战甚至取代国家的“战书”,即借助社交平台建立后国家时代人类联结的新模式。虽然扎克伯格将后国家时代的共同体描述为一种“介于两种结构类别之间非此非彼、既此又彼的之间性状态”,但研究者曾敏锐指出在线社区正在超越传统国家的界限。脸书的未来很可能成为一种新的国家形态,因为国家在某种意义上是一种精神动因,而脸书创造的共同体正是诉诸强烈精神性和情感性的,标志着一套全新的私人联合方式。

那么,在权利被无限放大,更加自由化的网络空间中,个体是否会走向一种更具向心力的权威体系,由此被一种新型的国家主义所捆绑呢?社交媒体巨头们似乎以一种使人浑然不觉的方式打造着线上社会的未来结构,并用前所未有的速度吞噬着线下社会,这种线上线下空间的异质性与福柯所描述的“异托邦”景象存在着某种契合。虽然网络空间中的“脸书斯坦”目前还仅作为一种学术讨论,但提示我们谨慎看待网络空间中新型国家主义带来的潜在风险。这些强大的“数字非国家行为体”可能按照国家的方式拥有公民、制定规则、进行统治,并参与政治和经济的角逐,甚至以一种浑然不觉的方式超越互联网环境本身,伪装成为一种孕育民主的环境的“自然的力量”,而实则作为一种全球性的国家或政府,导致行为主体身份和全球政治问题的深刻变革,以及对虚拟世界主义所追求的社会正义的曲解和吞噬。

五、结语:网络空间命运共同体的未来期待

虚拟世界主义是对世界主义理论的补充和延伸,它强调了可调解的、媒介化的社会空间,潜隐着创建全球命运共同体的积极可能。其内在生成机制是借助自下而上的公民建构行为和跨文化虚拟共同体的多元对话,通过地方照亮全球,达成社会正义行动和建立全球公民社会。尽管网络空间中的共同体联结、公民身份和伦理规约不可能一蹴而就,还会受到诸多其他因素的挑战,包括虚拟社区资源的可得性,语言和跨文化知识的障碍,以及不可忽视的国家、资本以及新型互联网力量的干预,都可能导致精英世界主义路线的延续。但我们依然可以谨慎乐观地对网络技术逻辑赋予期待,并主动改变想象、重构网络空间全球命运共同体的观念和方式。正如有学者指出的那样,应以网络的眼光分析这个世界,建立人类的终极关怀意识。当然,目前关于虚拟世界主义的探讨尚处在起步阶段,比如如何将国际正义行动的热情转化为现实的政治力量,建构并维持具有稳定结构的虚拟共同体?是否存在处于社会底层的虚拟共同体?虚拟世界主义的理想又是否可以应用其中,以超越文化和经济的界限?如何调动发展中国家的民众参与“虚拟的第三种文化”的建设并培育世界公民身份?作为国际社会新兴力量代表的中国又该如何在全球性社交网络平台上展开跨文化对话?等等。本文希望抛砖引玉,期待着有更多的研究来解答上述问题。

注释:

① Thomas Pogge.CosmopolitanismandSovereignty.Ethics,vol.103,no.1,1992.pp.48-49.

② McEwan B.Sobré-Denton.VirtualThirdCultures:SocialMedia,CulturalCapital,andtheCreationofCulturalSpaces.Intercultural New Media Forum: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and Intercultural Communication,no.4,2011.pp.252-258.

③⑨ Sobré-Denton MS.Bardhan N.CultivatingCosmopolitanismforInterculturalCommunication:CommunicatingasaGlobalCitizen.London:Routledge.2013.p.9,p.174.

④ Miriam Sobré-Denton.VirtualInterculturalBridgework:SocialMedia,VirtualCosmopolitanism,andActivistCommunity-building.New Media & Society,vol.18,no.8,2016.pp.1715-1731.

⑤ Shi Anbin.HowChinaWantstoRemapGlobalCommunication.http://dy.163.com/v2/article/detail/BU7NM9KC05259M1U.html,2016年8月11日。

⑥ 刘滢:《国际传播:全媒体生产链重构》,新华出版社2016年版,第181页。

⑦ Harlow S.SocialMediaandSocialMovements:FacebookandAnOnlineGuatemalanJusticeMovementThatMovedOffline.New Media & Society,vol.14,no.2,2012.pp.225-243.

⑧ Sorrells K.InterculturalCommunication:GlobalizationandSocialJustice.Los Angeles:SAGE.2013.p.166.

⑩ 史安斌:《中国新闻传媒业的现状与前景》,中国网,http://news.china.com.cn/txt/2016-03/24/content_38103855.htm,2016年3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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