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财经大学 文学院,安徽 蚌埠 230030)
李鸿章(1823-1901),安徽著名历史文化名人,晚清重臣之一,一度“坐镇北洋,遥执朝政”。他不仅在政治、军事、外交方面颇有理论建树,而且在治家教子方面也有着自己的独到思想,其相关言论不仅涵盖了教导子女晚辈如何修身、治家、处世等普通家训经常涉及到的内容,而且也包含了如何研习文墨、习文练字、文艺赏析等普通家训较少涉及的审美教育方面的内容,因而在近代家训中独树一帜。李鸿章家训中的美育思想不仅在对李氏家族后辈的教育中发挥了积极的作用,而且对当前中国的家庭美育和高校美育仍然具有一定的借鉴价值。
李鸿章21岁中举、24岁即中进士,30岁不到即担任过翰林院编修、武英殿纂修、国史馆协修等高等文职,不仅文章水平一流,还写得一手好书法,与同时期青年才俊郭嵩焘、沈葆桢、陈鼐并称为“丁未四君子”, 颇负文名[1]。李鸿章在家书中曾提到,自己扎实的旧学功底和良好的文墨素养,几乎都仰赖父亲李文安在自己少年时期严加训练、日夕督责的结果。(《李鸿章家书》·致瀚章兄)幼年、少年时期的长期训练,让李鸿章养成了终身喜爱研习名家书法、诵读名家文章的好习惯[2]62。据说李鸿章一生不论冬夏,清晨即起,每日都要临摹王羲之的《兰亭序》;每晚入睡前,还要阅读散文、传记和《资治通鉴》等文章,从不间断[3]。功成名就后的李鸿章深知一个人青少年时期练就的文章、书法功底对其日后修身、治学、为官、交友的重要性,因此在家书中对后辈进行训导时,总是从自己的亲身经历出发,谆谆教导他们努力研习文墨,刻苦习文练字,多读经典文章。每得知后辈子侄的书法和文章水平有进步时,就喜不自胜,欣喜之情溢于笔端:“吾儿来禀,书法渐有进境,叙事亦有头绪,甚喜,甚喜”[2]43(《李鸿章家书》·谕儿)。从这里,我们也可以看到李鸿章家训中美育思想的两个主要方面,即文章美育思想和书法美育思想。
李鸿章十分重视对后辈的文章教育,要求他们都要写得一手好文章;同时,他强调写好文章的前提是多读好的文章,而且不仅要多读,还要熟读、深读,对名家文章烂熟于心,对其行文、构思、表达方法了然于胸,甚至将文章的精髓完全融入自己的血肉,这样才能做到心手相应,写出真正的好文章来。对此,李鸿章说得明白:
读文之法,可择爱熟诵之。每季必以能背诵者若干篇为目的,则字句之如何联合?篇段之如何布置?行思坐思,便可取象于收视反听之间。精神之研习既深,行文自极熟而流利。故高声朗诵,与俯察沈吟种种功夫,万不可少也。……非脑海中蓄有数百篇之佳文,三四千个可以分类之字,心手必不能相应。禀资虽有敏拙,习性虽有文野,而此熟读功夫,则不可少耳!(《李鸿章家书》·谕儿)[2]44-45
那么,应该选择哪些文章来读?李鸿章认为,历代经典名家散文当然是理想的阅读对象,同时还“可择爱熟诵之”:每个人应当专门选择自己最喜欢的,符合自己的个性气质和文风的名家文章来读,这样才能充分感受到这些文章的内在神气,能读出“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知音效果,获得更多的教益。李鸿章本人最喜欢诵读的是被誉为“韩潮苏海”的韩愈和苏轼的散文,认为这两家的散文风格气势雄壮,豪放俊逸,最符合自己的气质和文风,并推荐给自己的弟弟去读:
余平生最喜欢读者,为韩愈《论佛骨表》,取气盛也。三弟可常阅之。多阅数十篇,得神志。譬如饮食,但得一肴,适口充肠,正不求多品也。苏轼《代张方午谏用兵书》,言之非常痛快,余亦常读。(《李鸿章家书》·致三弟)[2]26
同时,李鸿章还针对阅读文章的方法提出了很多有价值的建议。他在家书中指出,要想真正领略名家文章的好处、妙处并从中受益的话,还应掌握一些有效的阅读方法。首先,要获得文章的“气魄”和“神气”,必须要从头至尾高声朗诵,要“整读”:“要知读古文,须从头至尾,一气读完,万不可分段读。盖文贵气魄,忌散漫,分段读势必失通篇精警处,而淡然无味也”[2]35。(《李鸿章家书》·谕儿)在一气贯通的“整读”过程中难免会遇到难点,这就需要“俯察沈吟”、循序渐进的慢功夫——“涵吟”,“凡读书有难解者,不必遽求甚解。有一字不能记者,不必苦求强记。只须从容涵吟。今日看几篇,明日看几篇。久久自然有益”[4]10。(《李鸿章家书全编新注》·致瀚章兄)同时,阅读时还要有深刻的情感投入和真切体验,才能真正领略文章的妙处,“既知读书法,则一面读,应一面想。如李华《吊古战场》文,李陵《答苏武书》,能想到一幅凄凉图画,满纸生风。汉皇负德,只字泪寄千行,而为之声泪俱下者,可谓得读书之玄奥焉”[2]35(《李鸿章家书》·谕儿)。
要求后辈多读、熟读名家文章并以此为基础写德一手好文章,进而为日后的科举之路和从政之途铺平道路,这是李鸿章所处时代家庭教育的共识。但是,李鸿章并不完全赞同这样的观点。他在家书中曾多次向兄弟子侄强调科举考试并非读书习文乃至人生追求的唯一目的。当二弟李蕴章乡试不中时,李鸿章在家信中安慰他说:“惟功名有迟早,无须介介也”[2]19(《李鸿章家书》·寄弟)。同时,他还在给兄长李瀚章的信中请他帮忙开导李蕴章:“两弟因功名不进,满腹牢骚,吾兄知其一二否?望有以教之”[2]20。(《李鸿章家书》·寄弟)当侄儿科考在即,李鸿章也在家书中谆谆嘱托:“得失常事,不足虑,总以发愤读书为主。……侄能听余言,毋论考试之得失,他日必能成一有用之人”[2]46(《李鸿章家书》·谕侄)。在李鸿章看来,读书习文固然是参加科考求取功名的必备功课,但更应以砥砺情志、修身养性、立身成人作为更高目标;如果只把应付科举考试当作读书习文的唯一目的,无疑是轻重倒置,舍本逐末。李鸿章之所以强调读文章要“贵气魄”、“得神志”、“求痛快”,看重的就是文章中的“神气”、“气魄”等积极向上、昂扬高亢的精神格调对少年心志的激发、砥砺和提升等涵养德性的作用;同时,他强调好文章往往“满纸生风”,阅读时常常“为之声泪俱下”, 看重的则是文章中的至真至情对少年心灵的感染、美化和净化等陶冶心性的功能。不仅如此,多读名家文章所带来的积极、健康的精神和心态还可以作为治疗身体上的疾病,保持身心平衡和身体健康的极佳“药方”,“体气多病,得名人文集,静心读之,亦足以养病”[4]10(《李鸿章家书全编新注》·致瀚章兄)。
在更高的层面上,李鸿章甚至断言“文墨能定人生夭寿”,认为一个人的良好文章修养可以大大有助于陶冶身心、修身养性,从而达到延年益寿的目的。以此为标准,他对于后辈文章写作风格的取向上也给出了自己的建议:“盖长于新奇藻丽,短于含蓄雍容,以之取科第则有余,享天年则不足。譬如出水笑蓉,光华夺目,曾几何时,无复当初颜色;苍松翠柏,视似平常,而百年不谢也”[4]33(《李鸿章家书全编新注》·寄弟)。用植物做比喻,形象的地指出风格绚烂绮丽的文章表面上“光华夺目”,却不如平淡、含蓄的文章更具备内在的精神力量,更持久耐读;前者只适用于应试,只具有短期的、功利性的价值,而后者则更适于涵养身心、修身养性,从而具有长远的、超越性的价值。在二者之中,李鸿章显然更推重后者。
李鸿章早年为争取功名,曾对书法下过苦功,入仕后一直坚持临摹名家碑帖,终生不辍,因此其书法功底扎实、造诣颇深,可列入晚清一流书法家。在经历了多年的仕宦生涯之后,李鸿章深切体会到一个人在青少年时期练就的书法功底对其科考、为官乃至修身养性的巨大价值,因此他在家书中经常督促、勉励后辈们要坚持研习名家书法,刻苦临帖练字。这方面内容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在研习书法的目的这一问题上,李鸿章认为主要有两个目的。第一,应付科考,搏取功名。李鸿章深知当时的官场“文墨取士”之风依然盛行,“以字读心,以文读人”的用人、任人规则依然根深蒂固,没有一手好书法(包括好文笔),在官场仕途上几乎无法立足。因此,研习书法首先是走向社会和仕途的立足之本。第二,砥砺人格、寄托情怀、修身养性。李鸿章所说的“文墨能定人生夭寿”,就强调了长期研习文墨(文章和书法训练)对于涵养心性、修身养性和延年益寿的功效。同样,李鸿章在书法创作风格上也以不露锋芒、“含蓄雍容”为尚,认为这种风格表面上平易自然、朴拙无华,“视似平常”,实则劲气内敛、光华内蕴、底蕴丰厚、余味悠长,如苍松翠柏一般充满内在的韧劲和无穷的生命力,可“百年不谢”[4]33(《李鸿章家书全编新注》·寄弟)。字如其人,这种风格正是李鸿章所推崇的儒家理想人格、君子风范在书法艺术上的体现。因此,在他看来,研习书法即修炼人格,写得一手好书法也就意味着人品的磨炼、心性的修为已臻较高的境界。
其次,在研习书法的路径上,李鸿章认为没有任何捷径可走,唯有一个“恒”字。第一,应当把书法的学习当作终生的恒久事业。由于研习书法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获取功名,而是为了修身养性和人格修炼,那么自然就不能仅仅把书法训练当作短期的、一时的行为,而应该将其养成为长期的、终生的习惯。李鸿章自己保持了终生研习书法的习惯并为此受益颇多,因此他也非常殷切地希望自己的后辈子女也能够如此 ,“此外于写字一层,极宜留意,如有始无终,则迟暮之年,难得善果。此曾夫子时时论及,因转告吾弟,望善自为之”[4]33(《李鸿章家书全编新注》·寄弟)。第二,在具体学习书法过程中也要坚持“恒”,不能急功近利,而要保持平和淡泊的心态,循序渐进的节奏,经过长期的日积月累和浸淫熏陶的功夫,才能见出功效。“惟以功夫太浅,不能深得其意,此天然之理,不足道。只须有恒,不必多写。多写则生厌,厌则无功”[2]37(《李鸿章家书》·致弟)。第三,不仅是研习书法,包括文章写作和一切为学之道,也都需要有“恒”。李鸿章在家书中告诫自己的儿子:“惟求学须有恒心,不可因稍得门径,以为已足”[2]43(《李鸿章家书》·谕儿)。在他看来,诸种能力、诸多事业皆非一日之功,而往往是日积月累、恒久坚持所致,而坚持临帖练字、研习书法,则是锻炼和培养后辈们的“恒”心和“恒”性的绝佳路径。
再次,在临摹、研习的书法作品的选择上,李鸿章认为王羲之父子和赵子昂的书法作品代表了中国书法艺术的最高成就,是最佳的学习对象。首先,他认为研习书法要探本穷源,从书法艺术的源头汲取营养,而不能像当时许多学习书法的俗人那样,“徒占占于转展翻刻之诸丛帖中,袭取其面目,而不知探取本原,学古人之所学”[2]22(《李鸿章家书》·致鹤章弟)。而中国书法的源头在哪里?李鸿章认为,就是王羲之、王献之父子的书法,而唐宋及以后的诸位书法大家,都是他们的后辈传人而已。“羲、献父子书法,自唐初君相推祟,遂风行千古,唐代诸贤其孙曾,而赵宋诸家以下,无非其云仍(七八代之后的传人——笔者注)也”[2]22(《李鸿章家书》·致鹤章弟)。其次,李鸿章认为赵子昂的书法集古今、南北书法之大成,神韵与魄力兼胜,同样可以作为理想的习字范本。“欲学书者,须先明二派之所以分。南派以神韵胜,北派以魄力胜。……子昂合二派而为一。嘱四弟从赵法入门,他日趋南派或不迷于所径也”[2]38(《李鸿章家书》·致瀚章兄)。再次,李鸿章还强调,每个人秉性、气质不同,在临摹、学习的书法作品选择上不必强求一致,应当寻求契合自己的人格和气质,能够在心灵上引起共鸣的书家作品,这样才能更容易见出学习的功效,同时也利于寄托怀抱、砥砺人格。李鸿章的三弟李鹤章初学书法时以临摹颜、柳诸家字体为主,但李鸿章认为这些字体虽好,却与三弟活泼灵动的个性气质不符,因此建议他改习赵孟頫的书法:“三弟笔性颇佳,习颜、柳各体似太拘束,活泼之气不能现于纸上,最宜改习赵(孟頫)字,而参以北海(李邕)之云麾碑,则大有可观”[2]36(《李鸿章家书》·致弟)。
最后,在练习书法的具体方法和技巧上,李鸿章在家书中也提出了许多有益的建议。如建议三弟李鹤章练习书法笔势时要“穷研篆㨨,功省而易成”[2]22(《李鸿章家书》·致鹤章弟);告诫李鹤章练字不可贪多务得,而要多比较、勤练习、深思考、务精熟,“只须有恒,不必多写……临过之后,默思赵字之结构,以指画之。多看亦易进步。所临之字不可废,至朔日齐集订成一册,以之比较,自有心得”[2]37(《李鸿章家书》·致弟)。在用笔、着墨、运笔等具体技法方面,李鸿章还提出“运笔宜缓,万勿轻率”、“用笔务取中锋迎入”、“执笔贵有力,而运笔贵灵活”、“写字不熟则不速,不速则不能敏以图功”、“不易之法,用长锋羊毫最妙”等等注意事项和建议[2]22-23(《李鸿章家书》·致鹤章弟)。这些建议都是李鸿章多年书法研习实践的切身体会和经验之谈,往往能鞭辟入里、一语中的,可称之为书法行家的真知灼见。
新时期以来,学校的美育工作一直是党中央、国务院高度重视、关心的问题。习近平总书记在2018年 9月的全国教育大会上强调,“要全面加强和改进学校美育,坚持以美育人、以文化人,提高学生审美和人文素养”[5]。在给中央美院老教授的回信中,习近平总书记进一步指出,“做好美育工作,要坚持立德树人,扎根时代生活,遵循美育特点,弘扬中华美育精神,让祖国青年一代身心都健康成长”[6]。因此,在新时代条件下,推动高校美育工作新发展,是落实全国教育大会会议精神,实现“立德树人”这一高校教育根本目标的内在要求,也是培养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的重要途径,具有十分重大的现实意义。
然而,当前美育还是高校教育中的一个相对薄弱的环节,存在着诸多问题和不足,主要表现在:第一,在专业美育(专业性的艺术教育)中功利化、技术化教育倾向明显,重技法训练而轻美感培育、重实践技能而轻人文素养;第二,在公共美育中,存在着明显的重理论而轻实践、重鉴赏而轻创作的倾向;第三,在专业美育和公共美育中,都存在美育教学的模式化、一刀切倾向,重整体普及而轻个性培养。如何解决这些问题和不足,对当前高校美育的不良倾向进行纠正,成为新时代高校美育工作者的当务之急。而从中国传统教育思想中挖掘、汲取关于青少年美育方面的有效经验和方法并将其融入到新时代的高校审美教育中来,不失为解决这些问题的有效途径之一。因此,前文总结的关于李鸿章家训中的美育思想在当前高校的美育工作中就具有了跨时代的价值和意义。具体来说,这种价值和意义主要体现在以下几方面。
第一,李鸿章家训中的美育目的论对于纠正当前高校专业美育的技术化、功利化倾向具有积极的价值。
当前中国高校的专业美育仍然秉持一种技术化、功利化的实用主义教育理念与目标,把大学的专业美育等同于专业艺术教育,尤其是专业艺术的技法、技能训练;把专业美育看做艺术职业培训,目的就是让学生获得一门谋生的高级技艺或手艺。于是,职业需要优先,“学以致用”,唯技能、唯证书等等实用主义目标就成为当前许多高校专业美育的唯一目的。这种美育上的功利主义和技术化倾向,只看到了美育直接的、实用的、浅层次的功效,而完全忽视了美育对学生的美感培育、心性养成的和人格完善等间接的、审美的、深层次的功能,因而与真正的美育精神完全背道而驰。要想纠正、扭转这种倾向,关键在于改变当前高校审美教育工作者的美育观念,摒弃那种唯技术、唯实用的美育目标,转向一种既务实又具有一定的高蹈、超越精神的美育理念和目标。而在这一点上,李鸿章家训的美育目的论显示出了它的价值。
李鸿章倡导一种实用与理想兼顾的美育目的论,认为后辈通过文章和书法训练,一方面可以为科举考试和为官从政打下基础,一方面也可以作为砥砺人格、磨炼心性和修身立德的有效途径;他不反对通过文墨应举,但也不把科考、当官当做习文练字的唯一目的;他既坚持通过文墨训练养成道德君子的美育理想,同时也反对那些完全不顾实际、空疏迂阔的美育观念。显然,这一带有折衷、辩证色彩的美育理念,就为当前高校的专业美育提供了一种既具有一定灵活性、兼容性又实用可行的方案或路径:技术性、功利性的审美教育和为职业而接受专业美育,在一个人的特定人生阶段具有一定合理性乃至必要性,但是不能用这种美育模式取代那种以美感的培育心性的涵养和人格的养成为目的的审美教育;同时,二者在层次或等级上也应有高下之分、主次之别,前者只应是阶段性的、短期的美育目的,而后者则应是长期的,甚至是伴随一生的终极性的美育目标。
第二,李鸿章家训中的实践美育观对于纠正在当前高校公共美育中存在的重理论轻实践、重鉴赏轻创作的倾向具有积极的价值。从完整的意义上看,美育通常应该包含审美鉴赏的理论教育和审美创造的实践教育这两个主要方面,但是目前国内高校的公共美育由于种种原因,通常只注重前者,而对美育的创造的、实践的方面往往不够重视。在课程设置方面,公共美育课程作为大学生通识教育和人文素质教育的一个环节,只是属于各个专业的基础课、必修课等主干课程之外的拓展课或公选课模块,往往无法获得教师和学生的足够重视。同时,由于学分和课程数量、容量的限制,加上高校的美育师资力量的匮乏,美育器材、设施、场地等硬件的不足,多数学生的艺术素养的欠缺等主客观因素的限制,都使得公共美育中涉及艺术操作、审美实践的课程教学活动和文化艺术活动无法充分开展和施行。于是,充斥于当前高校公共美育课程目录上的大多都是像《美学概论》、《艺术概论》、《大学语文》、《古典诗词鉴赏》、《中外经典电影赏析》、《中外名画赏析》、《欧美文学经典赏析》、《西方音乐名曲鉴赏》等等艺术鉴赏和美学、艺术理论方面的普及性、通识性课程。审美鉴赏和文艺批评能力的培养固然也是美育的主要目标之一,但是这些能力的培养是与审美创造或艺术创作的实践分不开的。审美鉴赏一向强调“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7],文艺批评也往往强调“不通一艺莫谈艺,实践实感是真凭”[8],一个人如果没有艺术实践和审美创造的切身经验,也就无法真正进行艺术欣赏和审美鉴赏,所谓的文艺批评、美学理论也都成了无源之水,也无法成为好的鉴赏者、批评家或文艺理论家。因此,真正的美育离不开艺术实践, 没有审美创造和艺术实践的美育只是一条腿走路,是残缺不全的、片面的美育。在这个问题上,李鸿章家训中的实践美育观又显示出了它的价值。李鸿章在家训中倡导的文章美育和书法美育,都是强调知行合一,理论与实践合一、欣赏与创作合一的教育,尤其强调文章写作和书法临摹、练习的艺术实践教育。即使在文章教育中他多次强调阅读、欣赏名家文章的重要性,但这种强调往往也多是从诸如“精神之研习既深,行文自极熟而流利”等有助于文章写作实践的角度出发的。在对后辈的书法教育中,李鸿章则更加强调对古代名家碑帖的坚持不懈、持之以恒地临摹和练习,认为只有经过长期的亲身摹写名家书法的实践,才能切实体会到这些书家的超绝才情和伟岸人格,潜移默化地陶冶性情、转化气质、磨炼人格,通过书法艺术实践来体道养生,从而受益终身。同时,李鸿章家训中提倡的书法、写作等传统的美育形式,只需要简单的纸、笔、墨等材料即可进行实践,美育成本十分低廉,因此在全国各高校都具有广泛普及推广的可能性和可行性。
第三,李鸿章家训中“因材施教”的美育思想对于纠正在当前高校美育中存在的教育教学模式化、同质化,重整体普及而轻个性培养的倾向具有积极的价值。在当前高等教育领域追求教育的大众化、普及化、标准化的大趋势下,许多高校都使用相同或近似的美育课程体系、教学大纲和美育教材,既没有凸显出地域的特色,也没有表现出学校的个性。同时,在各高校具体的美育课程教学中,也往往忽视学生在审美个性和气质特点的差别,不顾学生在艺术禀赋和心理特点上的差异,常常推行一种千篇一律、千人一面的教学模式,只注重对学生整体进行美学知识和艺术技能的普及,而轻视对学生的独特审美个性和艺术兴趣的培养。这显然严重违背了美育的自身规律和特点。国务院办公厅在 2015年颁布的《关于全面加强和改进学校美育工作的意见》中就强调“各级各类学校要贴近校园生活,根据学生认知水平和心理特点,积极探索创造具有时代特征、校园特色和学生特点的美育活动形式。要以戏曲、书法、篆刻、剪纸等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艺术为重点,形成本地本校的特色和传统”[9]。这一提法与李鸿章家训中“因材施教”的美育观不谋而合。李鸿章在对后辈的教育文中多次强调“读文之法,可择爱熟诵之”[2]44(《李鸿章家书》·谕儿),强调要根据每个人的不同爱好和气质选择不同的、适合自己的阅读对象和内容,这样才更容易获得心灵上的呼应和精神上的共鸣,从而陶冶性情,从中受益;相反,如果一味贪多求全,反而效果不好,“譬如饮食,但得一肴,适口充肠,正不求多品也”[2]26(《李鸿章家书》·致三弟)。学生在选择文章的授业教师时,最好也要选择在创作个性、文气上与自己相似或接近的学者,这样更容易让自己的文章禀赋和创作个性得到进一步的伸张、发扬。李鸿章在写给三弟李鹤章的家书中,就向他提出了这样的建议:“男以渠进境甚速,使其从同年郭寅皋游。郭同年文名满天下,更兼干言倚马,有韩潮苏海之风。三弟文气依稀相似,师之似得其所”[2]29(《李鸿章家书》·禀母)。同时,在对后辈进行书法教育时,李鸿章也多次强调要在充分尊重后辈的书法个性——“笔性”,在此基础上选择与他们创作风格和个性气质上相似或接近的书家和作品作为其主要临摹和学习的对象。例如,他劝诫笔性活泼的李鹤章不要过多研习风格严谨的颜体和柳体书法,而应改习在气质、笔性上与自己相近的赵孟頫书法,取其圆转流利、秀逸灵动之气,才能充分发展自己的书法禀赋和特长,以取得较高的成就[2]36(《李鸿章家书》·致弟)。李鸿章的这些美育观点,对于促进当前高校美育走向个性化、特色化、差异化的改革和发展之路,无疑能够起到积极的促进作用。
习近平总书记在2018年全国教育大会上指出,“家庭是人生的第一所学校,家长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要给孩子讲好“人生第一课”,帮助扣好人生第一粒扣子”[6]。同样,家庭也是进行人生审美教育的第一所学校。《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全面加强和改进学校美育工作的意见》强调,要充分发挥家庭的美育作用,“建立学校、家庭、社会多位一体的美育协同育人机制”[9]。青少年完整的美育过程应当是从家庭美育起步,在学校美育中提高,在社会美育中完成。而李鸿章家训中的美育思想,是中国传统儒家美育思想在近代家庭教育领域的延伸和实践,与中华传统美育的主流精神一脉相承。尽管其中的一些观点、思想有一定的时代局限,但对于当今中国的家庭美育仍然颇有启发意义,而且对于当前高校的美育工作也有着积极的借鉴价值。本文所做的工作,就是期待能够对这一传统美育资源进行深度挖掘和创造性转化,在当今家庭美育和学校美育之间建立一种有机联系,推进美育的协同创新;同时,运用传统家训中的美育思想服务于当代高等教育事业,弘扬中华传统美育精神,推动新时代高校美育工作的新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