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图 | 张海华 编辑 | 王芳丽
野麦莓子,是我小时候觉得最好吃的山野美味,没有之一。印象中,这种酸甜多汁的鲜红浆果是在5月份才有,但具体在月初还是月末,我却记不起来了。当时猜测,老家土话所谓的“野麦莓子”,可能就是在5月初江南最常见的野果:蓬蘽(音同“垒”)或山莓。
2018年“五一”小长假,原本想趁回老家海宁的时候,实地去附近山上看看,这野麦莓子到底是不是蓬蘽(或山莓),但由于假期中有两天在上海浦东的南汇嘴海边拍鸟,因此匆忙间就把这事给忘了。直到假期返回宁波后,才又想起这件事来,于是赶紧打电话给父母,请他们帮我来“考证”。
在“考证”结果出来前,不妨先让时光回到30多年前,即上世纪的七十年代末至八十年代。那时候,正是我的童年与少年时期。
那时,我家西边有座小山,名叫包家山。山下的河上有座桥,名叫包家桥。这条河不是一般的小河,而是条可以通往大上海的重要航道。我和小伙伴们经常在山上玩,下山后就靠在桥栏杆上,看十几艘满载石头的运输船首尾相接,在最前面一艘大轮船的牵引下,浩浩荡荡开往上海。这些石头,就产自包家山。当时,包家山有多家石料厂,日日炸山采石,故有“石炮一响,黄金万两”之说。因此,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我们村“靠山吃山”,一度很富裕,远近闻名。村里很多人在这些石料厂里干活儿,包括我的父母。每到春末夏初,妈妈从山上回来,常在草篰(音同“部”,草篰是一种用竹篾编织的农家器具,有背带,常用于盛放青草等物)里放一些野麦莓子,带回家给我和妹妹吃。妈妈是用镰刀直接割断长着果实的枝条带回来的。我和妹妹就坐在板凳上,小心翼翼地摘这些鲜红的果实——因为枝上多刺。有时,我们也会自己去山坡上摘来吃。有趣的是,小时候很胆小,常看到年代久远的坟头上的野麦莓子长得特别红艳饱满,但却不敢去采,不知道是怕不洁净还是心底有所畏惧。
后来,一直在外地读书,大学毕业后到宁波工作,一转眼30多年过去,这期间竟再也没有吃过野麦莓子,自然也没有细究过它究竟为何物。2018年春天,我开始关注野果,才突然想起它来。起初我认为它是蓬蘽(或山莓),但转而又想,既然叫“野麦莓子”,则其成熟时间应该跟麦子差不多。蓬蘽果实的成熟期主要是4月底到5月上旬,而此时麦子未熟。5月初,我在电话里向父母求证时,爸爸说:“目前山脚好像没见到过野麦莓子,割麦通常要到5月底。”妈妈说:“野麦莓子熟的时候,记得是农忙时期,因此一开始还有点时间上山弄来给你们吃,很快就忙得没时间了。”
放下电话,爸爸随即开着电动三轮车,直奔山脚。不到半小时,他打电话给我,说:“刚刚去看过了,要吃野麦莓子,还早呢!现在还处在花期的末尾,只有少量刚刚结果,离果实成熟还有一段时间。”
我问爸爸,野麦莓子的花长啥样,他说,小小的,紫红色的。我说,是不是花瓣没展开,像捏拢在一起,爸爸说,是的。这下我明白了,这野麦莓子,最有可能是茅莓。因为,4月下旬的时候,在宁波奉化区江口街道的田野里,我也看到了几丛开这样独特的花的蔷薇科植物,枝条上的刺很多。当时我还觉得奇怪,心想着这种植物的花为何没有充分绽开,这对昆虫访花、传粉可不利。随即看到蜜蜂在花丛中忙碌,从这朵花飞到那朵花,心中也就释然了。
茅莓
后来确认,这野麦莓子正是茅莓。据爱好植物的朋友说,茅莓在宁波不多见,而且它在有些地方的结实率很低,不容易见到大批的果实。5月中旬,我估摸着奉化田野里的茅莓也该到了果期了,就又去看了。谁知,连续跑了两个地方,发现那里的茅莓都没有结出想象中鲜红饱满而又晶莹的果子,大多只有稀稀拉拉橙黄的几粒。我很失望,同时不明所以。
那么,童年记忆中的野麦莓子,到底长啥样呢?
想回海宁老家一趟,却总是忙得抽不出时间。5月23日,妻子要到海宁市区看一场体育比赛——因为参赛队伍中有她进行过心理辅导的孩子们。本来,妻子是要坐动车过去的,而我在犹豫了一下后,跟她说:“要不我开车送你去,我顺便回一趟老家。”当然,我是为了去看看家乡的野麦莓子。
当日,从宁波出发前,我先给爸爸打了个电话,说估计上午10点多我会到达包家山,要不我们在那里碰头,一起去采野麦莓子。爸爸欣然同意。
那天的阳光很好,俨然是初夏的感觉。我在包家山旁的河畔停好车,一边给爸爸打电话,一边迫不及待去山脚寻找野麦莓子。果然,亮晶晶的娇艳的红果随处可见。仔细看叶子等特征,果然,这是茅莓!河对面,正是金黄的麦田,村民们正忙着收割麦子。麦子黄了,野麦莓子熟了。
这时,爸爸骑着电动三轮车从远处过来,原来他早就在附近帮我采野麦莓子了。爸爸说:“到前面去吧,野麦莓子多得不得了!”我过去一看,哇,真的,沿着河边,大丛大丛的,全是茅莓。鲜艳的绿,鲜艳的红,热烈而诱人,仿佛一场盛宴正等待客人入席。有那么几秒钟,我几乎愣在了那里,手里拿着相机,却根本没想着去拍摄——此时此刻,童年的记忆在一瞬间穿透了30多年的时光,如一股热流击中了我的心田。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蹲下来,认真观察这些果实:它们是如此饱满多汁,仿佛快要被撑破似的;每一颗熟透了的果实上的小红珠尖端都染着一层暗紫色,还有一根很细的须。小心地避开茅莓枝条上的刺,采了几颗果实放入嘴中。顿时,酸甜的感觉开始在每一颗味蕾上跳舞。不过,茅莓多籽,若大把吃的话,当咽下汁水后,嘴里会剩下不少籽得吐掉。
后来,我光顾着拍照,而爸爸已帮我采了一大盆茅莓,他让我下午带回宁波给他孙女吃。中午,走进自家小院,一眼看到枇杷也熟了,金黄金黄的,挂在枝叶间。在那一瞬间,我恍惚又回到了童年,仿佛这30多年的时光未曾流逝过。
野麦莓子到底为何物,这个问题总算解决了。不过,我忽然又觉得有点疑惑:小时候三天两头在包家山上游荡玩耍,怎么似乎从未见过山莓与蓬蘽?照理,这两种植物在老家肯定有分布的。难道,我和父母都把它们跟茅莓混为一谈了?
我很想搞清楚这个问题,但现在看来可能有点难了。因为包家山事实上已经不存在了!经过30多年的石料开采,当初的小山如今不但山峰早已被削平,而且已经变成了几十米的深谷,后来蓄满了水,便俨然是一个大湖!山上的绝大多数植物,自然也随之荡然无存了。
山陵为谷,如此沧海桑田式的巨变,在人力的作用下,居然短短30多年就完成了。如今,到包家山所在的位置,唯见山脚犹存,幽幽碧水,既深且广。
别说山莓与蓬蘽,就连仅存的茅莓,恐怕也维持不了多久。听爸爸说,包家山的山脚与河边,都将开展整治,政府部门打算在那里种树。这当然不算坏事,而我只是感到遗憾:万一今后这些野生植物都消失了,那我以后回老家,就再也见不到野麦莓子了。
茅莓与茅莓花